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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異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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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被一雙手遮住,帶著熟悉的味道,面上、身上濕熱濕熱的,是非忍不住地顫抖,他閉上眼睛,緊緊地閉著,像是要將眼睛永遠封閉在裏面,他不想面對。

少年嘆息了一聲,松開手,環住是非的腰,他的頭才能靠到是非的胸口,是非感覺到了,他睜開眼睛,卻見正在消散的少年身影正環抱著他,少年微微仰面,對著是非笑了一聲,“早就想這麽抱抱你,一直都努力修煉,哪知道只能抱這麽一小……”

是非看著少年的身形消散,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完,他顫抖著手卻在碰上那光點的一瞬,光點消失了,塵埃落定,原地沒有少年的存在,身上溫熱的血漸冷,是非有些楞楞的,甚至沒有聽到耳邊養育他到這個年紀的師父的呼喊,沒有聽到只因一次佛經講會結仇的是因報覆性的大笑,他什麽都沒有感受到。

沒了少年的世界,仿佛也黑了下來。

我不閉眼,只要你出來,我就立刻看見你,我的眼裏只有你。是非睜著一雙墨黑的眼,滿身的鮮血與他擒著一抹笑的神情仿佛浴血的修羅,是非拋棄了整個世界,讓自己只為那一點光電而活,吱吱你出來,便點亮了我的世界。

“是非!”了空痛心地看著那最具佛心的弟子陷入自己的世界,他喚了許久也不見回聲,是非卻如他自己所說,一顆佛心為吱吱,現今失了心,不過一副軀殼。

是因看著是非的樣子,卻哈哈大笑起來,淚流滿面,“是非,你竟也有今日,你竟也動心至此,可笑你當初曾言,七情不過沙上痕,隨手一抹不留影,可笑,當真可笑!”

是因與是非的梁子是自桃林結下的,是因沒有是非那般透徹如明鏡的心,縱是大了是非幾歲,依舊在桃林中遇上了自己一生的劫數,那是一抹花中影,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是幻夢一場,但是是非來了,是非不曾傷人性命,也不曾分離他們二人,但他卻一句話點化了那花妖,這有什麽不好的呢?

潛心修佛,再不問紅塵,哈哈,哈哈哈,情深至此竟只剩他一人,何其可笑!

“大師。”伴隨著桃花香氣,原地旋起的桃花瓣漸漸凝為人形,觀其形貌,是個可嬌女子,她凝淚站在他面前,“他當真如此之好,不過三面,卻抵得上凝香伴你數年,大師為何總是看不見凝香呢?”

是因聞言一楞,驀然想起了當初在桃林中,他與是非關系尚好的時候,他二人曾是一同打坐,而那枝上嬌女望著的……竟是是非嗎?

“哈哈哈哈哈。”是因仰天大笑,笑自己癡,笑自己迷,笑自己有眼無珠,是因耳邊又驀地響起了一句話。

“是因師兄……”是非望著他,欲言又止,最終化為長嘆一聲,道:“難測。”

他行至嬌女身後,聲音有些澀啞,“凝香,當初你可曾對我有過絲毫的喜歡?便是半分的傾心,可有?”

凝香未曾分出過一點眼神給他,只是哀怨地望著是非,但她卻回答了是因的問題,“無,半分也無。”

是因驀地沈默了,世上最難測之物,不過心之一物,他永遠地移開了看著嬌女的目光,眼神落在了是非身上,他忽然就想起了是非是如何瞞著他此事,顧忌著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哈。”是因輕笑一聲,膝蓋一彎,低頭跪在了是非的面前,兩行淚血滴落在地,是因說:“此生此世,只悔逼你至此,我便……陪你一同等吧,等天光雲清。”

是非身前占了兩人,他的視線中卻全無這兩人的存在,他睜著眼睛,仿佛一尊雕像,讓看著他的了空愈發痛心,了空終是受不住,一口鮮血落地,染紅了衣襟。

“我佛慈悲,了空罪孽深重啊。”了空簡直不敢承認方才那冷酷無情,為了一個妖孽逼殺自己弟子的竟然是自己,他竟毫無出家人的慈悲為懷,手染鮮血,殺了一個無辜的生靈,那鮮紅的血仿佛刺在了他的手上,刺在了他的靈魂上,永生永世都不能洗凈。

此地畫面仿佛被什麽力量給靜止了,畫面中的人一動不動,仿佛雕像,可地下卻震顫著,有什麽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悄無聲息地,一條藤蔓破土而出,纏上了是非的腳,是非眼中泛起金光,閃了閃,最終卻化為血色,與藤蔓同化,是非的身體正在木化,被藤蔓纏繞著。

這是一棵一人高,卻通體暗血色的樹,周身纏繞著些許的藤蔓。

樹成之時,凝香與是因的身體也起了變化,他們周身被白色的光芒包裹,隨後光芒減小,最後縮成一顆葡萄大小的血紅色舍利,它們飄到了樹上,自成一果,鮮艷亮麗,而了空,他的眼光閃了閃,最終也成了樹上的一顆果子。

此地一時無人,地動天搖,一時地面下陷,等重新恢覆平靜,樹、果已消失了蹤影。

顧離擡眼看他,沈默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也不能說有什麽感覺,只是驀地心裏一空,有些悵然,可他又沒有悵然,竟然很是難受的樣子,顧離下意識地碰了碰心口,並無大礙。

“凝香是癡,是因是悔,了空是贖罪,他們因此而執,卻都比不過是非的執念。”他看著顧離,緩緩地說道:“宋極之情真摯而心誠,恰比是非,所以那時,他醒了。”

難怪這異變是在顧離死以後才開始,顧離呼出一口氣,望著他,道:“你回來吧。”

他不再拒絕了,或許是覺得這種憋著的感覺太難受?其實他現在做什麽都沒有拘束,但是做一個無情無欲的魔還不如做一個人,雖然他也做不回人了。

他輕笑了聲,向前走了一步,像是站不穩一樣向前倒去,卻在與顧離接觸的剎泛起光華,顧離感覺到像是回到母體一般的舒爽,這樣才是完整的他,閉眼之間,卻聽見有人說了聲。

“真好。”

顧離睜眼,伸手一攬,秦有意便到了他懷裏,他在漸漸崩塌的白色世界中,仿佛看到了一個站著的人,身前有一人跪著,有一人癡癡凝望,血舍利中的世界崩塌,他來不及深究,便攜秦有意,順白光而去。

穆石等的這一天格外漫長,他覺得自己仿佛將過去的日子都重活了一遍,竟然還沒有到頭,日子何其漫長。

一道白光閃過,顧離帶著秦有意從顧旦的身體中出來了,他將秦有意輕輕地送到穆石的懷裏,見到對方如獲至寶,又焦急的神情,道:“只是睡著了,無礙。”

穆石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秦有意原地坐下,把頭擱在秦有意的肩上,輕輕地呼氣,下次,定不會再有下次,這般無力與你,不會再有下次,血紅的眼中竟是瘋狂,他湊到秦有意脖頸間,輕輕的咬了一下,留了一點血紅在上面,不是秦有意的血,是他的。

顧離可不想傷眼,他去檢查躺在地上的顧旦的身體,很好,非常好,他蹲在顧旦身邊看著,忽而輕嘆一聲,倒真是為情執迷,只是你等了這麽多年的結果,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你覺得值得嗎?

值不值得是最不能問的問題,就像顧離一直都很想問宋極,這般籌謀為他,落得個身死魂消,心上人還恨他的結果,值得嗎?

“值得啊。”

那熟悉清朗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顧離怔然,眨了眨眼,眼前卻沒有那人的身影,耳邊也沒有聲音,他想起秦有意說的話,宋極已經死了,魂飛魄散,有情之人又不由嘆一口氣,可他對宋極,當真無半分情意,只是兄弟間的感情罷了。

他們在原地修整了一日,這一日什麽都沒有發生,安靜、平靜得很,秦有意醒的比顧旦早,跟顧離做了一番交流之後,一直都用有些奇怪的眼神去瞄顧旦,弄得才醒來就一直面對自家公子這樣目光的顧旦有些毛骨悚然。

“公子啊……”顧旦哭喪著一張臉,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著我了啊?”

秦有意摸著下巴,非常認真地搖了搖頭,道:“讓我再研究一會兒,你站著別動,站直了,嗯,對,腰板挺直,笑一個,不對,太僵硬了,笑得可愛點兒,討人喜歡那種的。”

顧旦非常生硬地扯了個笑,讓秦有意失望地轉過身去,看著顧離說道:“我怎麽就沒看出這樣子到底哪裏招人喜歡了呢,還是心透徹如明鏡的佛子,阿離啊,你給我說說,他到底哪裏好了?”

顧離擡了擡眼,道:“桃花旺。”

呵呵。秦有意發出一個友盡的微笑,轉過身來之後擺擺手,示意顧旦可以去休息了,然後他隨便在顧離身邊坐下,嘆了口氣,一臉憂愁地說道:“你說我怎麽就碰不到這麽好的和尚呢?”

顧離擡了擡眼,沒有理會秦有意,見秦有意又想作妖,便指了指秦有意的身後。

秦有意回頭,就見穆石不知何時似個幽靈站在那裏,似是聽見了他方才的話,眼睛微微泛著紅光,一身冷意,秦有意招招手,穆石雖然冷著臉不說話,卻還是乖乖地走到了秦有意的身邊。

秦有意斜向上看他,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拽,非常霸道地將人拉到了自己懷裏,由於受力過大自己還往後倒了倒,不過秦有意腰夠好,又擰了回來,秦有意動了動,把自己和穆石調了個位子,然後並不是很舒服地向後靠著,優哉游哉地看向顧離,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顧離抽了抽嘴角,起身走開了。

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秦有意動了動,尋了個更舒服地方式靠著,忽略那雙環在自己腰上不斷撓癢的手,秦有意懶洋洋地說道:“方才只是開個玩笑。”

“哦。”穆石道。

“其實我也比較想試試和和尚嗯……做戀人是什麽樣的感覺。”秦有意察覺到身後的身體開始緊繃,秦有意勾起唇角,眼中閃著惡作劇似的目光,“不若你也去寺裏修行個幾年,到時候我再來巧遇一下你?”

穆石眼中的紅光消失,他抿了抿唇,道:“你不喜歡。”

秦有意笑了一聲,眉眼彎彎,道:“是,我確實不太喜歡光頭,不過若是你,也不一定,石頭,雖然我確是比較喜歡長相俊美的男子,並且喜歡各種類型,但是也只是過眼而已,所以你不必這麽緊張。”

穆石知道現在的自己有些不正常,可是接二連三失去戀人的痛苦讓他無法維持理智,他甚至血腥地想要將戀人吞吃入腹,骨、血交融,什麽也不留下,但這不行,他舍不得。

低下頭,張嘴咬了咬嘴下的肉,聲音平淡得好像沒有感情一樣,“我吃醋。”

聽得秦有意都樂了,呵呵笑出聲來,秦有意微微立著自己的身子,回頭捧著穆石的臉,捏了捏,“你怎麽這麽寶貝,不看了不看了,只看你好不好?”

雖然這種對話略顯矯情,但對與秦有意的承諾穆石還是很高興,他柔和了眼神,低低應聲道:“嗯。”

這邊秦有意和穆石你儂我儂的,顧離在一邊坐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顧旦和他不熟,只好自己坐在離遠一點兒的地方,免得打擾了自家主子的情趣,顧旦撇撇嘴,有異性沒人性的臭公子!

“簌簌。”樹葉聲響,有微風吹來,聽得人心上發寒。

顧旦從地上跳起來,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至於發抖,“你,你不要過來啊,我告訴你,我家公子很厲害的,公子他對我很好的,你要是動我,他會把你們全都殺死的!”

“莫怕。”低低的男音在耳邊響起,仿佛沈寂了多年的古鐘再起聲音,顧旦身子一僵,卻見一黑影向前閃去,速度快到有了殘影,顧旦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回神,那男人已經走到了身前。

男人面容清秀,讓人看著心中平靜,容易心生好感,一頭青絲披散著,卻也不難看,男人微微蹙著眉,聲音平和,“可有哪兒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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