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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異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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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意幾人在馬車裏等了兩日,飲食皆是出門不願意委屈自己的秦有意的存貨,也無什麽大的體力消耗,這麽省吃儉用著,倒也還夠,秦有意等著顧離的到來。

“你那朋友喚作什麽名字?”穆石見秦有意神情不似作偽,便想他是真有一個朋友要過來,秦有意的朋友,他是要認識認識的。

秦有意一聽,想了想,道:“他與我同名同姓,不過曾是個武將,行軍打仗多年,回鄉之後家中無人便四處游玩,因此也見多識廣,我也是偶然才遇見他,覺得他講的故事頗為有趣,這才相交。”

“也喚作顧離。”穆石說著,點點頭,道:“你們倒是有緣。”

一股說不出的酸溜味兒,聽得秦有意展笑,道:“只是個朋友,不若與你的緣分深,你若因此呷醋,可是你自己的不值當。”

穆石默默地移開了眼神,正不想言語呢,就有人來助陣,布簾被人拉起,一股涼風吹入馬車,外面青白的天光下是一名身著素衣的男人,雖然面容青年,卻氣息沈穩,看上去擔得男人二字,也不會叫人看他年歲少。

秦有意眨眨眼,笑了,道:“你來啦,可叫我好等。”

顧離掃了一眼馬車內,在顧旦身上停頓了下,最後眼神回到了秦有意的身上,問道:“你想怎麽做?”

“你知道的。”秦有意笑得狡黠,他對著顧離眨了眨眼睛,道:“先上車吧,讓石頭趕車去,我們也好商量商量對策。”

被趕去趕車的穆石:……為何是我?顧旦還在呢!

心裏如何掙紮,穆石還是掀了布簾,坐到了趕車的位置上,他方坐下,就見到顧旦也出來了,對方有些尷尬地在他邊上坐下,道:“還是童兒來趕車吧。”

馬車裏只剩下秦有意和顧離兩人,雖然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心知肚明,但是過程上還是要走一下的,秦有意大致講了一下發生的事情,特別地提了顧旦的事情。

“你可曾發現他身上有何不同之處?”秦有意問。

顧旦的不同,顧離在掀開布簾的時候就發現了,顧旦與秦有意、穆石兩人的狀態都不同,他知秦有意魂體不凡,身上精氣神卻不足,顯然是被這異林侵蝕了,而穆石雖然也身懷詭秘,同秦有意也是差不多的狀態,唯有顧旦,無論是魂魄還是身體,都是極佳的狀態。

“吾……我不知這緣由,不過觀他身無所傍,卻比你們二人都要好的樣子,接下來的路與他一同較好。”顧離快速地將自稱轉換,他的話說完,本要等秦有意說,卻是忽然動了動鼻翼,他看向顧離,“血舍利。”

外面已經到了地方,穆石指路,顧旦駕車,馬車緩緩停步,馬兒打了個響鼻,不肯再前進一步,穆石往回偏過一點,道:“到了。”

從裏面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穆石的肩,道:“石頭你先下,給我讓個道。”

已經到了擋路程度的穆王爺默默地挪了下去,內心有點小怨氣,自從秦有意那個同名同姓的朋友來了之後,他從戀人降級為馬夫,現在已經降級為擋路人了,再接下去的話……

所幸秦有意並沒有那麽沒良心,下馬車之後,他們還是分開走的,三人成角,顧旦在最中間。

這在能量循環上有一個說法,叫做生生不息,這也是顧離與秦有意商量之後做的一個實驗,看看帶上了顧旦氣息的他們是否還會受到哪些奇怪的東西的襲擊。

事實證明,顧離的猜測非常正確。

這一次直到秦有意讓穆石奪了那些東西嘴裏的食物,血舍利也沒有控制藤蔓發怒,秦有意讓穆石隔開那些血,終於在紮根水晶棺之上的藤蔓中心找到了一顆血舍利。

“阿旦,你拿著它。”秦有意喊了一句,就見顧旦猶疑地挪著步子,秦有意挑眉道:“怎麽,不相信你家公子的話了嗎?”

“哪兒敢呢。”顧旦哭喪著一張臉走到那顆漂浮著的血舍利,伸出手卻始終停留在安全距離,顧旦在那兒停了好久,終是回頭看秦有意道:“公子,真的一定要我拿嗎?”

秦有意肯定地點了點頭,“必須你拿。”

“那……好吧。”公子一定不會害他的,顧旦咬咬牙,把手伸向了那顆靜止的、漂亮的血舍利。

就在這時,驚奇的事情發生了,那顆血舍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了顧旦手心,顧旦眼睛瞪大,卻在下一秒閉上眼睛,身子向後倒去,秦有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回頭吼道:“你不是同我說沒事的嗎?”

顧離的動作頓了頓,平緩地走到秦有意的身邊,道:“先看一下吧。”

秦有意本就會一些岐黃之術,看脈象,顧旦是無妨的,檢查其他地方也都完好,回頭看一眼石頭,就見是石頭對他搖了搖頭,這表示靈魂也無礙,那血舍利進去幹嘛了呢?

秦有意正疑惑著,卻見顧離手起光芒,微弱的熒光從顧旦的手心進入,然後沿著奇經八脈往全身擴散,秦有意能夠看到那光芒行進的位置,等到了眼睛的時候,他們才看到了異象。

那是一幅血腥景象,是殘忍的屠殺,是無人性的虐殺,殘肢斷臂落一地,分不清這是誰的,那是誰的,秦有意覺得這場景很眼熟,顧離也是。

“這是……當年宋極帶兵屠城的景象!”秦有意想起來了,他才看過不久,他下意識地去看顧離,卻見對方也看著他,只是眼中並無情緒動搖,秦有意神情覆雜,“你……”

顧離知道秦有意的意思,是以他點頭,道:“這應是宋極的血舍利。”

聽得穆石有些懂,又有些不懂,穆石知道顧離不是普通人,並且可能活了很久,觀畫面上的景象是很久很久之前,而顧離是其中人,但是顧離與秦有意說的話,他就有些不明白了。

其實顧離的說法不對,這不是宋極的血舍利,這是宋極的情願癡恨生成的血舍利。

氣氛一時沈默,最後還是顧離打破了沈默,他盯著畫面看了一會兒,出聲道:“我可以嘗試幫你問他,但是能否得到答案,端看這血舍利到底是何物了。”

秦有意明白意思,血舍利含的若是宋極的執念,是宋極的念頭,那顧離的問話無疑是非常有用的,但若只是那份情感成就的軀殼,裏面是一個新生的靈智的話,顧離要問出什麽東西,挺難。

顧離看了秦有意一眼,隨後一頭紮入那淡藍色的熒光中,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阿離!”穆石伸手一抓,抓住的人卻散作一片熒光融入顧旦的身體裏,“阿離!”

秦有意沒事,他閉著眼睛,眼裏的黑色卻仿佛被絢麗的熒光點亮,他感覺到仿佛回到母體裏的舒適,但又……有一點不同,仿佛還……冥冥間,他聽到有人嘆息一聲,很熟悉的聲音,聲音落下散盡之前,他眼裏的光芒也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顧離進入這熟悉的場景,心卻平靜如同一潭死水,他的情感早都消磨,只剩下漠然,顧離回到城墻上,那裏能看到似血的夕陽,斷壁殘垣,血流成河,以及他自己。

‘顧離’看到顧離並不驚訝,他仿佛還有著自己的情感,像是秦有意一樣,他微微一笑,道:“你終於來了。”

“你是……”顧離想到了一個可能,當初他和黑衣人,也就是宋極做交易的時候,他換出去的是自己的情欲,其實在成就魔體的時候就會失去情欲,但看宋極那樣,他又不是想要讓他成為一個軀殼一樣活著的人,所以……

‘顧離’笑了笑,道:“如你所想,他不願你只是一具軀殼,所以才有了我。”

“但這與我無幹。”顧離望著‘顧離’淡淡地說道:“這樣的情感與我無用,也許還會有所妨礙,所以我要這何用?”

聽見這話,‘顧離’也沒著急,他走到顧離身前,帶著笑意的眼睛望著他,“我只管將東西給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情,給不給卻是我的事情。”

顧離皺了皺眉頭,正想說話,對方卻是一揮手,地上躺了一個青年,閉著眼睛睡得卻不安詳,顧離看了他一會兒,語氣平淡,“你覺得你能用他來威脅我?”

顧離的話很明白,他沒有感情,自然也不會為了一個無所謂的人毀了自己的計劃。

“我便是你。”所以我了解你,‘顧離’指著睡在地上的青年,微笑道:“他是帶你回來的人,你既然能夠跟他出來,便已經代表了他的不一般,情感上確實無感,理智上的分析也會讓你不拋棄他。”

顧離知道他說的對,他又僵持了一會兒,松口道:“我可以收回你,但是有一個條件。”

他擡了擡下巴,眉眼微挑,道:“你說。”

“告訴我關於血佛樹與血舍利的事情。”顧離知曉這話說出來便免不了面對對方戲謔的神情,索性他並不知道這些,只是理智上會想象罷了,他道:“答應與否?”

‘顧離’自然點頭,他在青年身上一揮手,床鋪薄毯齊備,見青年睡得展顏,這才原地盤腿坐下,對著顧離招招手,道:“這是一個可長的故事,你且來聽。”

世上本沒有血佛樹,只是癡怨的人多了,才有了那一顆顆晶瑩的血舍利,只是癡怨的時間久了,才讓他們被那血色蒙住了雙眼,而這第一個癡怨的人,血佛樹的樹心,是一位得道高僧,名為是非。

是非剛出生便被丟棄在山野間,是被靈山寺下山化緣的了空大師偶然撿回的,了空大師本沒有想到多一個弟子,因為凡俗間的人若非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其他眷戀人世繁華的,修佛也徒勞。

到底是是非佛緣深厚,並且雖然也嘗盡人間百事,卻深知其間奧義,不迷戀不留戀看破看空比了空的境界還要高深,了空到底是動心了,便做主讓是非入了佛門。

是非安然通透地長到二十歲,落了青絲長發,卻仍舊面容清秀得讓人動心,靈山寺因此香火旺盛,雖不是佛祖願見的原因,但也到底興盛了靈山寺,只是是非不喜嘈雜,是以後來便慢慢地少出門了,那民間關於靈山寺的話語中至今都流傳著一句:千方百計上靈山,一心一意見是非。

對上那些公子小姐的心,倒也貼切。

靈山寺的後山種著一片桃林,寺中人在桃子季節也會去摘些桃子,不過那裏更多時候是為了磨煉寺內僧人的心智,若能不被亂花迷眼,不為桃色沈迷,那心境自然上去了,若是迷了,用現任方丈了空大師的話來說便是:下山去吧,紅塵眷你,你亦未離。

是非覺得師父說的很好聽,他不常去桃林,不過寺內每月一次的任務的時候他會去,每次他都在樹下靜坐,閉上眼睛,感受萬物生機,這是他的修行,只是有一次例外了。

在開滿粉白桃花的季節裏,樹上花瓣間的白毛團並不怎麽惹目,但它還是吸引了是非的註意力,只因那瑟瑟發抖的身姿以及那嗚咽的聲響,是非走過去,停步在他常靜坐的那個位置,第一次不是閉眼坐下,而是仰著臉去看樹上那毛團,輕聲道:“你怎麽了?”

毛團動了動,露出一張可愛的小臉,它嗚嗚了兩聲,怕說不明白,還想要揮舞爪子,可它一動,樹枝一晃,它便嚇得抱住樹枝,不敢再動彈了,它嗚嗚兩聲。

看得是非不自覺笑了,是非伸出手,高高地舉到小毛團近旁,哄道:“不怕,到我手心來,我接住你。”

小毛團盯著是非的手看了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似是在比量是非能否接得住自己,好一陣算計之後,這才放開扒拉著樹枝的爪子,蓄勢往前一跳。

輕輕一下,手心有些癢癢的感覺,軟軟的,暖暖的,仿佛棉花糖一樣,是非吃過棉花糖,很甜,很招惹小孩子喜歡,但是是非覺得正常,嘗過便好了,但是現在感受到手心那一小團,卻忽然有了吃棉花糖的沖動,就是那心裏的一動。

是非沒有註意到,那棵他常坐的樹下,烙著的他的影子漸漸地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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