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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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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

丁大叔的農家小院仿佛籠上一層淡淡的水霧。

夜梟在飛,蟋蟀的唱, 草葉上的露水正在慢慢凝聚……

萬物在這寧謐的夜色中, 心照不宣地各自徜徉。

丁家客廳中有什麽東西晃了下, “咚”的摔到地上,幽夜之中,這一聲尤為響亮, 將院中蟋蟀的吟唱都嚇得頓了一瞬。

一個裹著薄被的人呲牙咧嘴地從地板上爬起來,借著窗口斜斜照進的月光, 看清了旁邊並列著的兩根板凳,想必自己剛剛是從這兩根平均三寸寬的板凳上掉下來的。

那人微微皺起眉頭, 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隱隱透著精芒,環顧。

眼簾輕垂,察覺到有人給這副皮囊上了一層咒法, 周身環繞,不由嗤笑了一聲。

他不慌不忙推開大門, 在院中朝西望了一眼, 徑直朝西廂走去。

西廂的門並沒有從裏面栓上, 輕輕松松就推開了。

“嘖嘖嘖, ”他走進屋內掩上門, 似乎料定床上躺著的人一定沒有睡著一般,自顧自說道,“你怎麽舍得讓你主子睡外面?硌得我腰酸背痛,苦煞我也。”

床上的人沒有應聲,仿佛是睡熟了。

他絲毫不介意, 兩三步走過去貓似的躥上了床,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寒光湛湛的眼眸。

他嘻嘻一笑:“那裏好冷啊,凳子又硬又冷,真不好睡。我替他過來睡個舒服覺吧。”

金叵羅仍是沒有說話,卻又像是默許了似的。

“你居然給陸少爺施了幽冥地獄?這麽毒的咒你也下得了手……真是噬主啊,虧你以前還裝的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連我都差點被你給騙啦。怪不得他要叫你白眼狼!”花莫言小心翼翼地探測著籠在身上的咒法,“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被施了這法術的倒黴鬼,也可謂三生有幸了。”

“幽冥地獄”是上古咒法之一,花莫言並未學過,只是在一些卷宗裏見過只言片語的記載。

咒法分陰與陽,正與惡。

幽冥地獄是極陰極惡之咒,施加在人身上,以幽冥業火為牢籠將人困為囚徒,施咒者會將特定的行為定為“禁符”,籠中的囚徒一旦觸及,則被視為欲踏出牢籠,必遭受業火焚身之苦。

妙的是,這牢籠並非固定不變之所,而是籠於肌膚,沁入骨髓,環環相扣,如影隨形,無處可逃。

金叵羅嗤之以鼻,磁性的聲音低低地誚道:“誰告訴你這是幽冥地獄?”

“或許……該改個名字叫‘踢翻醋壇子’吧?”花莫言對自己的閱讀量相當自負。

金叵羅竟然難得地沒有被激怒,只是斂了眉眼,淡淡地說道:“你太吵了。”

“你……”花莫言兀自輕言細語地猜測道,“這幾天是不是又沖破了新的封印?”

從前他與金叵羅相峙時,往往能感知到這怪物身上異常強大而瘋狂壓抑的能量。

最初金叵羅的能量只如一面幽深的湖泊,惟不知其深如許。

而每沖破一道封印,金叵羅身上的力量便以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洶湧成長。

等他察覺這面湖泊深不可測、不見邊際之時,才驟然醒悟:這分明是大海,是汪洋!只是自己的感知能力過於微狹,才會錯當成湖泊。

而今天這樣近的距離,他居然一絲一毫能量都沒有感知到。

這不合常理——哪怕只是一個身嬌體弱的肉體凡胎,都會有氣若游絲的能量存在。

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這怪物突破了化境,強大到已經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完全地隱藏起來的地步。

看來,這怪物新近解開的這道封印是一個巨大的關口,與前面的十幾道截然不同。

如果說前面的十餘道封印解開帶來的力量有如河流的奔騰,讓這怪物的能量發生了量的累積;那麽,新近沖破的這道封印便有銀河落九天的磅礴之勢,讓怪物積聚已久的力量發生了質的飛躍。

眼前的這個怪物,與之前的金叵羅相比,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心中隱隱惶恐起來。

這怪物什麽時候破的這道關口?

兵書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一個人對敵人一無所知,那麽他的恐懼會迅速倍增,他的步調會被打亂,勝算更加微乎其微。

他猛地擡起眼,雙眸射出兩道淬了毒的鋒芒,痛恨自己的後知後覺。

陰惻惻地笑了:“……以你現在的能力,若想幫著你家主子把我踢出這副皮囊,應當也不是絕然沒有法子的吧?可你卻一直冷眼旁觀,遲遲不動手。為什麽?難道你不怕你的陸大少爺被我吞了?”

月色帶入的微光之中,金叵羅臉上浮出詭異的笑容,薄唇微動,似乎吐出了一言片語,卻又悄無聲息。

花莫言愀然變色,不及後退便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戾氣,那股戾氣將他全身緊緊縛住,勒緊。

“呃……啊!”驟然升起絕望的窒息,痛苦的呻|吟從喉間沲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沒錯,你猜對了。”金叵羅似笑非笑,懶洋洋地說道,“我封印中的第一個大關已經過了。”

他像欣賞春天第一朵花一樣欣賞著花莫言的痛苦掙紮 : “這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勞,我先不殺你。但是,”稍頓,他一字一字地補了一句,“你若老出來掃興,就休怪我掃了你的興。”

這一句聲音不大,敲在花莫言耳中卻字字如雷落鼓。

話罷,那股戾氣褪開。

花莫言周身的苦楚瞬間消失,他癱倒在床塌之上,驚恐地望著已經斂上眼皮似已安然睡去的金叵羅。

稀薄的月光之下,雙目輕闔的他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模樣,那麽蒼白,那麽俊美不可方物,卻已經明顯不再是原來的金叵羅了。

他遠比原來更強大,更從容,性情也更陰冷狡黠。

那幅刀削斧刻般的漂亮軀殼裏,蘊藏著不為人知的東西。

伴隨著那道封印的坍塌,卷土重來的絕不僅僅是那磅薄的力量。

知道自己已經招惹到了一個真正的怪物,花莫言默默地倦起瑟瑟發抖的魂魄,連滾帶爬地躲進了皮囊裏最深的角落。

失去了魂魄的牽引,金叵羅邊上的這副軀殼終於恢覆了自然的姿態,舒展地平躺開來,很快響起了酣甜的鼻息。

窗外,魚肚白悄然爬上天際,一點一點將屬於月亮的夜色蠶食鯨吞。

直到白月西沈,紅日初升,它才將整片天空塗抹成明亮的薄藍色,功成身退。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外的樹葉間隙照進來,不偏不倚正落在窗邊那人的眼皮上。

他眼皮跳了一下,皺著眉頭發出懊惱的呢喃,卻仍掙紮著不肯睜眼。

但熬不過陽光隔著眼皮紮得眼珠子晃得難受,只得把頭朝裏側偏了偏,以期避開那束光照。

光照消失了,他眉頭舒展,心滿意足。

但額頭抵到了個微硬的東西讓他有些不舒服。

隨著意識的沈澱清朗,他忽然想起來,昨天夜裏,自己明明是睡在靠西面的客廳,這個時候怎麽會有陽光呢?

疑惑地張開雙眼,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的眼眸。

那雙眼眸墨色中透著微微的藍調,夜空一樣的顏色。

卻又寧靜得仿佛映著星辰的湖泊。

……阿金?!

陸一鳴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抵住了他的額頭,往後稍退拉開距離,揉了揉自己仍有些發沈的腦門:“……你怎麽在這?”聲音因為剛睡醒,還有些微啞。

話音一落,他也察覺自己不在客廳裏。

霍地坐起,環顧,不由有些吃驚:“不是,我怎麽在這兒?!”

金叵羅冷眼看他:“也不知道是誰昨天夜裏自己哭著說冷非要爬上來。”

“哪……”陸一鳴剛要辯解,卻不由想到了花莫言,頓時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下去,“哪有?有嗎。”這死驢妖現在趁他不註意做了什麽,他都不覺得稀奇了。

昨晚他倒是冷得做了好幾個惡夢。

不想在這尷尬的氛圍中呼吸,他右手一手撐在床上要站起來,卻被掌心突然躥上的殘痛弄得手臂一軟。吃痛地捂住右手,面色慘白。

“痛麽?”金叵羅一手托著腦門,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痛苦的模樣。

見他這副興災樂禍的神情,陸一鳴神色微涼,他慢慢站起來,說道:“算不上多痛。”說時遲那時快,他擡起左腿朝金叵羅膝蓋上方的位置卯足了力氣就是一腳,踹出一聲骨|肉|相擊的悶響。

旋即咧嘴笑了:“大約也就這麽痛吧。”

笑容剛綻開,就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纏在了腳腂上。

低頭,金叵羅的右手已經輕輕握住了自己的左腳腂。

暗暗一驚,以為要被憤怒地拽倒的那一瞬,金叵羅卻用大拇指在他腂關節外側輕輕摩挲起來,像在摩挲一塊剛剛雕琢完成的漢白玉般輕柔而滿懷眷戀,牽起帶著熱度的微癢。

“前天晚上要死要活,現在看起來倒是活蹦亂跳。”

“什麽前天晚上?我早不記得了。”

陸一鳴一陣惡寒,壓著火氣裝傻充楞地應了一句,悚地把腳抽出來,徑直跳下了床穿鞋。

正好陳姐在門外叫他,他趕緊應聲走了出去。

金叵羅漫不經心地翻了個身仰躺在榻上。

陸一鳴剛才若是好好說話,他自然就把咒法給解了。

現在……

金叵羅嘴角勾起盛滿惡趣味的笑意。

好啊,我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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