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員曾經去唐夕他們養老的世界玩過, 見他們倆玩的開心有些憂愁。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退休生活似乎遙遙無期。

尤其是，自家兒子只想玩樂, 絲毫不求上進。

監察員私下約唐落出來談話。

在茶樓裏, 他給唐落倒了一杯茶水，掛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寒暄道：“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唐落不明所以，實話實說：“挺好的。”

監察員：“同一個世界待的時間太久，會膩的。”

唐落眼神真誠：“不會的，有她在, 就不會的。”

監察員：“……”

他意識到彎彎繞繞不太行得通, 只能打直球：“你準備什麽時候繼承家業？”

唐落微怔：“怎麽這麽突然？”

他緊張問道：“你是不是得什麽絕癥了？”

監察員很想給唐落一拳頭，他壓著怒火，咬牙切齒微笑道：“不，我只是想提前退休了。”

唐落松了口氣，勸他：“幹一行要愛一行的，你還年輕，怎麽能不在崗位上發揮熱量呢？”

監察員猝不及防，被自家兒子教育了一番, 他準備徹底放棄身為高端人士的偶像包袱，和唐落來一場男人間的對決。

好在唐落還算有眼色：“你別激動, 我和夕夕商量商量。”

監察員優雅的抿了口茶：“我沒激動。”

唐落：“……”

您剛剛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要拎刀劈死我, 可不像是沒激動的。

監察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滿意的離開。

離開之前四處轉了轉, 權當公費旅游了。

就是，不太巧，剛好碰到唐夕和唐落。

仙俠世界就這點不好，連個交通工具也不用使，去哪裏掐個決就解決了。

他和唐落明明也不順路，怎麽就如此巧？

監察員隱去身形。

唐落站在唐夕身後，正在幫她推秋千：“剛剛，監察員來找我了。”

唐夕：“嗯。”

“他想讓我接他的職。”

唐夕：“嗯。”

唐落扶住秋千的繩子，讓秋千停下來不再擺動，他雙手搭在唐夕的肩膀，緊張問道：“你說，監察員會不會是身體有什麽病？或者心理有什麽病？”

“不然怎麽會突然想要退休了？”

唐夕沈吟：“難道是對生活沒了盼頭，準備把後事給安排好，然後找個地方獨自死去？”

唐落更緊張了：“那我們勸勸他？”

唐夕：“別啊，你接了他的職位，他去哪裏你不就都知道了？你可以全方位監控他啊。”

唐落點頭：“你說的對。”

監察員：“……”

他身體沒病！心理也沒病！他身心非常健康！

更不需要全方位監控！

當天下午，唐落就又找了監察員，開門見山：“我和夕夕商量好了，她同意了。”

監察員為了自己以後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考慮好了，你上午說的對，我還年輕，應該發揮自己的熱量。”

唐落：“？？？”

監察員：“好了，我走了，你們這個世界玩膩了，就回來吧。”

唐落：“……？”

這莫名其妙變來變去的模樣，怕不是進去老年階段的更年期了吧？

雖然監察員如此說，但唐落和唐夕商量之後，還是時不時的幫監察員分擔一些工作，並且暗戳戳的觀察監察員，生怕有什麽想不開的。

監察員：“……”

突然活的憋屈。

他挑出一個任務，分給他們：“這是你們之前經歷過的世界，有個漏洞，你們去補一下。”

經歷過的世界……唐落低頭看了看，是他們最初遇到的世界。

唐夕嘆了口氣：“果然，有些事是躲不掉的。”

監察員：“不想去嗎？換一個也可以。”

唐夕：“沒事，就這個吧，反正也任務也簡單。”

所謂漏洞，就是某些系統不小心開大了，用了特殊的道具或者是巨大的能量，導致高級世界某些地方混亂，他們的任務，就是撫平這些混亂。

就類似戰後安撫，給點補償，送點溫暖的那種。

他們進入世界的時候，差點被砍了一刀，唐落反應迅速，用能量擋了一下，他們倆才沒傷到。

唐夕：“我們和你也沒有仇啊，這麽激動？”

男人面目猙獰：“人呢？那個女人呢？”

唐夕覺得莫名其妙，和唐落一起準備離開，男人緊接著說：“是不是你們帶走那個藥人了？”

唐夕腳步一頓，她扭頭笑了笑：“我就是那個藥人，你找我有什麽事？”

男人審視的打量她，剛剛那個藥人可不長這幅模樣，他咂舌：“放個血讓我瞧瞧。”

“你想讓藥人做什麽？”唐夕問道。

男人哼笑一聲，囂張說道：“找藥人能做什麽？自然是圖她的血了，不過那藥人長得不錯……”

他猥瑣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唐夕一刀結束了性命。

唐落見唐夕眼神少有的淩厲，他拉住她的手：“夕夕。”

唐夕：“我沒事。”

唐落作為系統，搜索人這種事很在行，他們在山腳下找到了那個藥人，她已經奄奄一息，看起來沒有任何生機。

唐夕扶起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話，女人就斷氣了，看她手中的劍，和脖子上的傷口，是自殺。

遠處趕來一群人，看到女人死了以後先是一楞，隨即，其中的領頭人走出來：“她是我們家逃跑的奴婢，如今既然……請姑娘把她交給我們，我們會好好安頓她，給她選一處好地方。”

唐夕看也沒看他一眼，擡手將女人的屍體收進了空間。

作為藥人，身上的血可解百毒，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息。

一個人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才會下定決心自殺？

唐夕不想去猜測女人生前受過什麽痛苦，她和唐落說：“我們走吧。”

領頭的人：“走什麽走！她人呢！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不把她交出來我們今天誰都別走！”

唐落擡手就揮退了身後的人，護著唐夕離開。

大概是唐落擔憂的神情實在太過強烈，唐夕掐了把他的臉蛋：“師尊幹嘛呢？繃著張小臉蛋？”

在仙俠世界，唐落是她的師尊，她是他的徒弟。

唐落捂住她的手，察覺到他指尖發涼，握在手中暖了會兒：“我們找個地方把她葬了吧。”

唐夕：“嗯，找個別人都沒法找到的地方。”

最起碼，死了可以給她一個平靜。

挽著他的手走了幾步，唐夕輕輕問他：“如果當時我沒遇到你，是不是也是這種下場？”

其實不需要答案，唐落作為系統，他當時的任務就是幫她改變命運。

唐落突然將她抱進懷中，執拗道：“沒有如果，我們就是相遇了。”

“嗯。”唐夕也伸出手抱住他。

幸好，遇見了你。

幸好，餘生，也和你一起。

G64830是系統工廠量產的產物，在流水線上，十分鐘可以制造出一臺，然後打上標簽，合格的投入使用，不合格的銷毀。

他是勉強合格的。

之所以說是勉強合格，是因為輪到他的時候，檢驗系統剛好故障，監察員也不在，而他則因此沒被檢查出來故障。

他知道自己有故障，是在很久以後，他發現自己有了人類的情感，他們系統，只是仿真人，只會模擬感情，不允許有任何情感。

這是個故障。

當然，這是後話了。

此時，G64830作為新手系統，沒有能量，沒有金庫，只有一串數據和對未來的憧憬，踏上了征程。

開局並不順利。

之前規定沒有完善，沒有新手歷練一說，不存在大數據模擬出的低級世界，全部是真實的高級世界，且，沒有明文規定，一個世界只能進一個系統，新手系統和前輩共同爭奪宿主，最終，爭取到宿主的系統留下，失敗的去下個世界。

他的運氣極差，每次都碰到前輩一同奪宿主，他是新手，沒有任何優勢，而前輩，有足夠的能量，足夠的小金庫，絕對的優勢。

G64830每次都失敗。

和他同期的系統，有些早就攢下了能量，充盈了金庫，能夠和老前輩一爭高下，而他卻還和剛出場時一模一樣。

但失敗之後，還要繼續，這是生活。

G64830根據隨機匹配，進入了個仙俠世界，需要綁定的是個小女孩。

她是這個世界的最大反派，因為體質特殊，被當做藥人，受盡了折磨，最後黑化，殺死了制藥人，並且毀滅了整個世界。

所謂藥人，就是行走的藥材庫，制作的方法極其殘忍，從小就要泡在藥浴，重塑根骨，一日三餐皆是藥，並不是什麽養生藥，很大的可能是毒.藥，痛不欲生的毒.藥。

在六歲之後，便要每日放血，泡在藥浴，讓藥滲透在血液骨頭中，很多藥人都死在了這一步，因為過程太過殘忍，很可能會活活疼死。

但熬過之後，便能百毒不侵，能解百毒。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好日子的來臨，藥人不能修煉，沒有根骨，不能成仙，一旦被人發現她是藥人，便會被囚.禁起來，割肉放血。

藥人身上，每塊地方都是寶貝。

他們是明碼標價的商品。

G64830的任務，是幫助宿主脫離苦海，助她飛升。

此時，他的宿主才只有十歲。

他過去的時候，和同期的尖子生系統碰到，難免被嘲笑了一番。

尖子生譏諷道：『你還過去幹什麽？只要不瞎，都會選我，你要什麽沒什麽，來陪跑的嗎？』

G64830沒有理會，卻隱隱讚同他的說法，他一無所有，誰會選擇一個窮光蛋？

更何況，她還是反派，那個詞怎麽說來著，最精致的利己主義。

可他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次會是他統生的轉折點，是他系統生涯的最大轉折點。

所以，他執著的找到了小女孩。

此刻，小女孩泡在藥浴中，黑乎乎的藥裏流淌著她的血液，濃重的藥味也掩蓋不住血腥味，她奄奄一息的躺在藥浴裏，雙目緊閉，黛眉緊蹙，卻沒有出聲呻.吟。

他想，這是疼到極致，疼到沒有力氣叫疼了。

尖子生率先開口：『你好，我是系統，可以幫你脫離苦海，幫你飛升，只要你和我綁定，就能拿到獨家秘籍，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

尖子生說了好多，全方位展現他的優勢。

等他說完，挑釁的看了G64830一眼。

他們在這裏雖然沒有實體，但系統之間的情感波動還是能夠清晰感受到的。

G64830忐忑的開口：『我是……』

“別吵。”小女孩虛弱的開口，她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

他閉嘴了，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今晚是她最痛苦的時候，熬過去就是成功，成功成為藥人。

但也是苦難的開始，從此如同一個物品，輾轉於不同人的手中，沒人在意她的想法，在意她的疼痛，誰會在意一個物品的感受呢？

他想，如果是他，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尖子生高傲的看了他一眼：『都讓你閉嘴了，你還不走麽？』

他看了看藥浴中痛苦的小女孩，即便她目前臉色慘白，年齡稚嫩，但依舊能看出之後的絕色，也能想到，她會受到的折磨和痛苦。

如果不是藥人，修煉起來，會更容易，也不會有太多人的覬覦。

他對尖子生說：『你可以把她從藥浴裏弄出來嗎？』

尖子生有積攢的能量，能夠用能量托起小女孩，而需要耗費的能量和他擁有的相比，九牛一毛。

尖子生不屑：『我當然要幫她，但是要等她成為藥人之後，不然有什麽意義？』

G64830沈默不言，他沒能量幫不了小女孩，也不可能慷他人之慨，尖子生沒有義務去幫小女孩。

這個夜晚，註定是痛苦的，但也是重生。

鳳凰涅槃。

她成功了，從藥浴裏出來，她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肌膚光滑雪白，看不出從前的任何傷口。

尖子生趁機開口，又介紹了一遍自己，然後問她：『你願意和我綁定嗎？』

G64830也連忙說：『我也是系統，也是來幫你脫離苦海，助你飛升的。』

和尖子生相比，他沒有任何優勢，尤其是，他的介紹還在尖子生之後，毫無優勢可言。

小女孩依舊虛弱：“必須要綁定一個嗎？”

『是的。』

他們倆一同開口。

“那就……”她虛弱的很，說話只能斷斷續續。

他心中緊張，尖子生勢在必得。

“那就，那個話少的吧。”

尖子生楞了：『你說什麽？』

『你要想清楚，他可什麽也沒有，也不能幫你飛升，不能幫你脫離苦海，對他來說，他失敗了就是失敗了，對你來說，他的失敗意味著你的死亡，而我，我能幫你的太多太多，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

G64830急急道：『我也可以，我會努力的。』

尖子生諷刺道：『你以為大家都搞慈善的嘛，誰都是你媽？等著你飛黃騰達，等著你成功？』

『呵，說不定等到最後，她早就死了。』

G64830被他諷刺的無話反駁。

他說的是事實，在有更好的選擇時，沒人會選擇差等生。

游戲匹配都想要等個大神帶飛躺贏，更何況是現實生活？

誰會選個菜雞？

尖子生問：『你考慮清楚了嗎？選誰？』

“話少的那個。”

尖子生氣急敗壞：『你真是有眼無珠！你選他，哈，你等著吧，等你死的時候你就會後悔了！恐怕等不到你死，就在你一次又一次被販賣被玩弄的時候，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被玩弄的時候，你就後悔去吧！你根本不知道你錯過的是什麽！』

G64830升起一陣怒火：『你閉嘴，我才不會！』

小女孩：“那個話多的，我有句話想和你說。”

尖子生以為她反悔了，得意洋洋道：『你說吧。』

小女孩：“叫聲爹，然後滾。”

倆系統都楞了，尖子生從未受過這種侮辱，他剛想破口大罵，就被彈出了世界。

G64830和小女孩綁定了，在綁定以後，一個世界，只能留一個系統。

他忍住笑和小女孩說：『你可以叫我系統，我叫你什麽？』

“叫爹。”

G64830笑不出來了，她是無差別攻擊，選擇他，很有可能真的是因為……他話少。

於是，他發揮話少的優勢，選擇了閉嘴。

他看到制藥人進來，非常滿意的看到女孩的模樣，正要伸手抱女孩的時候，女孩陡然睜開眼，從枕頭下摸出匕首，沖著制藥人的脖子就是一刀。

鮮血噴灑在她臉上，她眼神坦然，沒有半分不安，也沒有仇恨，很平淡。

隨後，她拖著制藥人把他扔出了房間，她被制成藥人，因為藥物改造所以力氣很大，但這是修仙界，力氣大也沒用。

能殺死制藥人，也是因為制藥人沒有什麽法術，且對十歲小女孩放松了戒備。

他看到小女孩清洗了自己身上的血跡，換了床單，又開始睡覺。

這裏就制藥人和她兩個人，沒有人回來，按照劇情發展，她在幾個月後，因為尋找食物，才會被人發現身份，現在是安全的。

等到第二天快要晚上的時候，她才醒過來，慢吞吞的走出房門，坐在懸崖邊，看遠處的殘陽。

他幾次想說話，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是小女孩先開的口：“他不讓我出那間屋子，所以我從來沒見過完整的太陽。”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話，應該是安慰她，或者說著別的，可他最後憋出了句不知所雲的話。

『這是夕陽。』

“嗯。”她輕輕道。

她的眼神，和昨天殺人時的平淡不一樣，在看到夕陽的那一刻，她變得鮮活。

大概是，還沒有對未來徹底喪失希望，還沒經歷未來生活的痛苦，所以覺得，外面的人也許都是善良的，所以覺得，她已經脫離了苦海。

殘陽如血。

小女孩說：“我沒有名字，我想給自己起個名字。”

起一個名字，開始新的生活。

『好。』他說，『你想叫什麽？』

小女孩坐在山頂，幹凈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遠處的如血般的落日，這是她第一次看夕陽西下的全景。

等天色完全暗下去，她才眨眨酸痛的眼，歪歪頭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電流聲遲鈍了下：『我沒名字，我只有代號，G64830。』

“為什麽是這種代號？”

『因為我是G區生產的，第64830個。』

她聽不懂G區是什麽意思，但隱約知道大概還有其他幾個區，於是她問：“在你前面，還有64829個嗎？”

機械音再次停頓：『也許……不止。』

“哦，這樣啊。”

他慚愧道：『對不起，我不是獨一無二的。』

小女孩搖頭，認真道：“沒有人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我是藥人，體質特殊，也會被替代。”

雖然早就知道他有無數個同胞，早就知道他並不特殊，早就知道他是同班同學中的垃圾，但他依舊有些悲傷。

因為她說，任何人都會被替代。

而他已經被替代了無數次。

但他又見小女孩彎了眉眼，大眼睛中暖暖的，她笑著說：“但你碰到了我啊，所以，你在我是心中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

他的代碼混亂了一瞬，冷漠機械音也有些顫抖，但聽起來更像是電流聲：『你也是我獨一無二的。』

她又笑了起來，在星空下，比任何一顆星星都耀眼。

“那我們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好。』

他用數據匹配模擬了數千個好聽的名字讓他選擇，他是新手，除了大數據，沒有其他任何能幫到她的。

小女孩看完數據之後說：“我想姓唐，因為聽起來很甜。”

她從出生就泡在藥罐，每天都要吃藥，就連呼吸都是藥味，她的生活太苦，需要甜的。

他給她出主意：『那你的名字要叫，唐甜嗎？或者，唐糖？』

“嗯……那就太甜了。”

小女孩的決定很隨意，她站起身看向遠方的星空：“為了紀念我今天第一次見到夕陽，我就叫唐夕好了。”

『那為什麽不叫唐陽？』

“我不喜歡。”

太男性化，聽著太過剛硬。

“你想叫什麽名字？”

他沈默片刻，似乎是在糾結：『我想叫唐落。』

因為夕陽總會落下，而我陪你。

她的嗓音軟甜：“幸會啊，唐公子。”

他的機械音清冷：“幸會，唐姑娘。”

盡管他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修煉秘籍，沒有任何能量，但熟知劇情已經是他最大的金手指了。

他能夠依靠劇情讓唐夕避免身份暴.露，讓唐夕提前獲得她受盡磨難後才會得到的修煉功法，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看著她一步步成神。

他們之間相互陪伴八年，像朋友，似親人，是整體，是不可分割。

G64830在這個世界，有了姓，有了名，有了一個小女孩。

從此，他的世界不再孤獨，除了冷冰冰的代碼，還有鮮活的她。

他想，盡管他虛無縹緲，沒有實體，但他願意以他獨有的形態，一直陪伴著她。

修煉之人不需要吃飯，唐夕最先做的就是辟谷，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八年，熬到修煉完成，下山的時候，在凡間已經是老姑娘了。

唐落已經幫她脫離了苦海，她又天資聰慧，修煉僅差一步就能飛升，這意味著，他們分別的時候就快要到來了。

他跟著唐夕下山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這件事，路過街市的時候，他偷偷藏了個糖果。

他記得，她喜歡糖。

也許，給她顆糖，可以緩和一下分別的氣氛。

等唐夕回到客棧。

唐落說：『我有事想和你說。』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嗯，你說吧。”

他在心中打了好幾遍草稿，又統統否定，最後拿出糖果：『你嘗嘗，這是糖，很甜。』

唐夕眼神一亮，眉眼彎彎：“謝謝你，你真貼心。”

她剝開糖紙，舌尖舔了舔，唐落看的，不知為何，代碼有些混亂。

但沒能混亂太久，因為他看到唐夕蹙眉，看到她把糖果扔了。

她皺巴著小臉：“好苦，這分明是藥啊。”

唐落看了看糖，還檢查了下成分，確實是糖，甜到發膩的那種糖。

他說：『這是糖啊。』

“都說了是藥，我從小吃到大的，我怎麽可能會記錯！”

這是唐夕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但她發火從來不鬧騰，只是睡覺，睡不著就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但就是不說話，和外界完全隔離開。

唐落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他身為系統的故障。

慌亂，不安，焦灼。

他們系統執行任務需要永遠冷靜，是不能出現特別大的情緒波動，他們可以模擬人類情緒，但永遠不能真正感覺到人類情緒。

但他感受到了，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知道她想要甜，可是在她的認知裏，糖是藥。

這可能是制藥人怕小孩子不愛吃苦的，怕他們鬧騰，就將一些藥做成了甜的。

但藥性卻完全不會減少，痛苦更不會少。

唐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他看著她在床上躺了三天。

唐夕早就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了。

但她卻焦灼的想要入睡，想要陷入深度睡眠，想要和外界隔離，想要忘記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他見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模樣，不知為何，突然脫口而出哼了個小調。

他從來沒聽過這種小調，只是有感而發，但意外的有用，唐夕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見到桌子上擺的滿滿當當的，全是好吃的。

唐落說：『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但…可以一樣一樣嘗試一些？』

『總會有合口味的，對嗎？』

唐夕沒有說話，但難得的下了床，這已經是服軟了，她吃東西之前喜歡先聞一聞，因為是藥人，所以對味道，尤其是摻雜藥味的東西，很敏感。

唐落猶豫片刻：『我把所有含藥材的食物都排除了。』

唐夕沈默片刻：“嗯。”

她低下頭，開始吃東西。

唐落開始記她喜歡吃什麽，糕點點心幾乎沒動，清淡的每樣都稍微吃了一些，辣的吃的比較多。

尤其是麻辣類的，幾乎不挑，也不是不挑，肉吃的比較多。

她嘗完之後就放下了筷子，唐落見她情緒不錯，趁機道：“我有事要說。”

離她飛升的契機越來越近，就是這兩天了，等她飛升完成，他就會被直接彈出世界，如果他不趁早說，可能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你馬上就能飛升了。』

唐夕：“嗯，你要離開嗎？”

她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唐落：『是。』

他說完立即補充：『但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直到你飛升。』

“哦，隨意。”

唐落心中空落落的，他以為他們相處這麽久，唐夕總會有些不舍，可她態度很平淡，好像離別是件很平常的事。

他不死心的繼續說：『我會記住你，永遠記住的。』

“你壽命長嗎？”

唐落楞了下：『長。』

他們只要不違規，就能夠永遠不會被銷毀，就永遠能夠存在。

唐夕兀地笑了：“我壽命也長，你只占了我八年的生活，同理，我也是，在萬萬年的時光中，八年，算什麽？”

唐落心裏更難受了，沒有實體的他，卻感受到了苦澀，苦的舌尖發麻。

但他只是說：『嗯，但我還是會記住你的。』

哪怕忘了自己，也會記住你。

盡管唐夕如此說，但他依舊抱著希望，希望她只是嘴上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但他希望唐夕在意他。

唐落心想，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宿主，能比唐夕更驚艷。

可他即將要丟掉這份驚艷。

他又想永遠留住，想自私的留在她身邊，自私的不讓唐夕飛升。

但他不能，他不能折斷她的雙翼，她是要飛向更高的，她值得被世人記住，被所有人景仰。

大概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唐夕突然離開了飛升地，開始四處游蕩，開始賺錢賺靈石，開始不停的煉丹藥，搜羅秘籍，不管是正道還是邪教，不管是凡人還是修仙界，但凡她感興趣的統統都收進了儲物袋。

唐落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這種日子只持續了半年，她又回到了飛升地。

在即將進城的時候，唐夕把搜刮的所有物品都交給他保管。

唐落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收集這些做什麽？飛升之後用不到的。』

唐夕笑了，眼角亮晶晶的：“送你的，離別禮物。”

“你們綁定宿主，優勢不是自己的能量和小金庫嗎？”

“能量我幫不了你，但這些還是可以給你的。”

唐落一瞬間，想哭。

他的人類情緒，越來越飽滿。

也許以前不懂，但此刻突然懂了，那像友情，似親情的情感，是愛情。

他愛她。

唐夕站在城門口，她低頭看著腳尖，土地上似乎落下水滴，被打濕了一片，她說：“其實我不想飛升。”

“但我想到我飛升能夠幫你積攢能量，我就覺得那我還是飛升好了。”

“你幫我了很多，但我卻沒什麽能回報你的，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她停頓了下，然後說：“我以後會忘記你。”

她活了十八年，前十年是痛苦不堪的回憶，後八年遇見了唐落，他會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雖然一開始帶著目的，但小細節卻不會騙人。

他的溫柔，他的寵溺，從來沒有摻假。

記著這麽一個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系統太過痛苦。

因為，之後，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個如系統般溫柔的人陪伴她，溫暖她，盡管她還有無數個八年。

但能溫暖時光的，只會有一個。

唐夕朝城門走了兩步，隨即停下，她說：“你想讓我記得你嗎？”

她沒等唐落回話：“如果想的話，那能一直陪著我嗎？”

“如果你不願意，就不要說話，在我飛升之前，只要你開口，我都可以。”

修仙者一生追道，最渴望的便是飛升，她卻毫不在意。

唐落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城門，慢慢穿過城門，離目標地越來越近。

『別……』

他做不到，做不到真正的無私，他沒有學到人類好的情緒，他學到了壞的。

學到了自私。

可，愛本身就是既無私又自私的。

唐落在這個世界又停留了兩年，他被舉報了。

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這麽閑的盯著別的系統看，舉報別的系統。

但舉報他的是當時同期尖子生，曾經和他一起掙著做唐夕系統的那個。

監察員來了之後，唐落背著唐夕偷偷的去見他。

監察員笑的很溫和，他問：“你想要和他在一起？”

唐落點頭：『是。』

『我願意清空所有能量和物品，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監察員：“那你問問她願不願意簽約，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簽約，和你永久綁定，跟著你一起去不同的世界完成任務。”

唐落沒有被突如其來的甜頭砸暈，他從來沒聽過簽約這種規定，怕對唐夕不利，他小心翼翼的問道：『簽約是如何簽約的？會對她有什麽影響嗎？』

監察員：“沒有，很自由，是公司的改革，設定了一些新手世界，但那都是數據模擬出來的，新手系統進入練習並不能達到預想效果，綁定真人能事半功倍。”

“我把合同給你，有什麽問題可以提，想簽約的話，簽個名字按個手印就自動生效了。”

唐落反覆檢查了幾十遍條約，幾乎每條都對他們有利，這也許是內測人員的福利，畢竟唐夕如果簽約，就是第一個進入低級世界的真人，並且綁定系統。

他猶豫了好幾遍，把條約給了唐夕，解釋之後，說：『其實，你不願意也可以，畢竟現在的生活無憂無慮，如果去新的世界……』很可能要重新再來。

他話沒說完，唐夕就龍飛鳳舞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順便按了手印

然後擡頭，眨巴著大眼睛：“我們之後要做什麽？”

唐落系統內部自動展現了許多新手世界，他沒有著急選任務。

他問唐夕：『你為什麽要和我永遠綁定？』

他是不是能奢望，唐夕，對他……有一點，愛情？

唐夕收起合約：“你剛和我綁定的時候，被欺負的話都說不出來……”

唐落心頭一喜，那麽久遠的事，她還記得。

“我就想，我家的小孩怎麽能被欺負呢……”

唐落心頭狂喜。

“畢竟我是當爹的，要照顧好自家小孩。”

唐落：『……』

他機械音冷漠：『呵呵。』

唐夕笑吟吟的問他：“我們之後要去哪個世界？”

唐璐：『呵，等著。』

反覆了好幾次，唐夕終於意識到唐落的不對，她好笑的開口：“你是在賭氣麽？”

這還是他第一次鬧小脾氣。

唐落不說話。

他是唐夕無法感受到的存在，只要他不說話，安靜的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但當他看到她伸出手，沖虛空抱了抱，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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