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見她沒說話，以為她不喜歡，又說：

“廟裏衣服不多，棉衣更少。這兩套是僅剩下的，你想穿就穿，不想穿……自便吧。”

他的聲音是一種刻意壓抑出來的冷漠，說話時語調不帶起伏，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梧桐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可是日子一天天冷下去，舊棉衣保暖性差，憑著這樣的衣服怎麽過得了冬？

梧桐拿著衣服站起身，往問心手裏一塞，說：

“我能不能拜托你個事？”

問心擡起眼簾：“什麽事？”

“你幫我照顧幾天段扶風行不行？我想趁著下雪前下山，買點冬天要用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幫他們買幾套棉衣上來，讓他們這個冬天穿得暖和些。

問心聞言搖頭，把衣服往會推。

“廟裏沒有需要你買的東西。”

梧桐急中生智，又想出一個借口。

“我也不光是買東西，不還要寄信麽？這次下山我正好見見李得明，把廟裏的情況告訴他，順便讓他幫我把信送到川州去。”

她說得有理有據，可問心就是不想同意。

淺藍色的天空有雁群飛過，他微微仰頭望著，冷漠地說：“我和南疆王非親非故，沒有照顧他的義務。再者要是你一去不回來，我們該如何處理他？養著，白費糧食和功夫。殺了，也違背出家人的戒律。”

梧桐沒想到他是擔心這個，頓時啞然。

她怎麽會一去不回來呢？他難道還不了解她嗎……

不過經過上次，問心懷疑她也情有可原。

怪只怪她當初不該認識他，早就這一段誰也不快樂的孽緣吧。

“好，我知道了……”

梧桐低聲應了一句，垂著頭準備離開。不料才走出三步，問心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

“我不會留下來照顧他，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梧桐愕然回頭，定定地看了他半響，回過神來後立刻搖頭。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就可以，你用不著再跑一趟。”

下山又不是什麽舒服的事，要走那麽多路呢。萬一遇到天氣反常，來個大風大雪什麽的，更是夠讓人喝一壺。

問心道：“你要麽別去，要麽就和我一起去。”

梧桐呆呆地看著他，“問心……”

對方一點改口的意思都沒有，顯然在心裏打定了主意。梧桐看了會兒，覺得幹耗著也不是事兒，得盡快做決定。

“你要是和我一起去的話，段扶風怎麽辦？”

問心一定不想討論有關他的問題，可這個問題在他們下山之前必須解決好。

“他可以交由師傅代為照顧。”問心這般回答。

梧桐皺眉道：“他能同意嗎？”

虛雲連出手相救都是考慮了很久，直到問心拿出玉佩他才不情不願答應的，現在能主動同意照顧段扶風？

梧桐打心眼裏覺得不可能，問心卻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有可能。

二人決定後，問心就進了佛堂找虛雲。

梧桐繼續洗衣服，眼睛一直盯著佛堂的方向，生怕錯過什麽。

大概是一炷香的功夫，佛堂門開了，虛雲從內走出來，手裏拿著個深棕色的小木盒。

梧桐忙擦幹手迎過去，“師傅，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虛雲遞出小木盒，“你把這套刀具洗一下，擦幹後送回來，順便帶條布巾。”

刀具？

虛雲用刀具做什麽？

等他回到佛堂後，梧桐捧著木盒來到水邊，打開蓋子一看，心裏咯噔一聲。

是剃頭刀。

她以前常給自己剃板寸，對這種刀熟悉得很。虛雲還很專業，各種不同作用的剃頭刀都備著，各個打磨得鋒利光滑，只是太久太久沒用，上面已經蒙了一層灰。

普通人剃頭就是剃頭，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出家人剃頭有個另外的詞——剃度。

虛雲自己是個光腦袋，用不著。剩下唯一能剃的……就只有問心了。

他要給問心剃度了嗎？誰先提出來的？難道問心讓他照顧段扶風的代價，就是把頭發剃掉？

問心長頭發多好看，梧桐舍不得，拿著道具不知道該不該洗。

大概是等了太久，佛堂門又一次打開了，這回出來的是問心。

他看見梧桐捧著木盒的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淡淡道：

“沒什麽好可惜的，我既然已經決定留下，剃度就是遲早的事，今天只不過是將這一事提前了而已。”

話是如此，梧桐捧著盒子，還是難過極了。

“我不愛你，你不用對我這樣好。”

問心眸光閃爍，抿了下嘴唇，隨即說道：

“我不是為你。師傅說了，修佛之人該為人為國為眾生，我現在心懷的是眾生，你只是眾生中的一員。”

梧桐不知他這番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只知道他心意已決，自己怎麽勸都是枉然，何況也沒資格去勸。

沈默的打開盒子，她把刀用井水洗一遍，用布巾細細擦幹，然後連同一塊幹凈布巾一起遞過去。

問心接走，什麽話也沒說，回了佛堂，

梧桐站在佛堂門外，想進不敢進。只看見問心跪在蒲團上，虛雲換了身潔凈的白袍從後走出，拿過他手裏的刀，將他頭發上的發繩挑斷。

發繩斷裂的瞬間，如雲般的烏發頓時傾瀉，柔順黑亮的鋪滿問心整片背脊。

他的臉被襯托得皎白無瑕，一動不動地跪著，面無表情。

廟裏的佛像映著他，仿佛他身周也散發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虛雲挑起一縷發，從發根三寸處下刀，將其整齊劃一的割下，裝進一個特備的小盒裏。

“緣來緣去，不過三千煩惱絲。今日我助你六根清凈，願來日靜心侍奉佛祖。無有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問心拿著小盒，虛雲一次次下刀。烏發簌簌滑落，很快落滿一片地面。

這是個正常到不能更正常的畫面，可梧桐就是看得鼻子發酸，捂著嘴才沒有哭出聲。

問心……她的小問心……

如今已經被她親手推向更遠的地方。

往後他們會怎樣？漸漸變得生疏冷漠，最後再也不相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