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心裏憋著悶氣，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忍氣吞聲地回答：

“他想……跟你合作。”

她不敢直接說退兵，那兩個字聽起來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梧桐靠在椅子上瞥著她：“是麽？怎麽合作？”

若蘭說不上來，段延禧是讓她來叫梧桐退兵的，合作個屁。

“呃……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們兩個見一面，好好談一談，你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梧桐說：“你回去吧，我是不會撤退的。”

若蘭並不驚訝自己的真實目的被她看出來，央求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行不行？這樣打下去你們也不會有什麽甜頭的。”

“我們怎麽樣是我們的事，跟你沒關系。”

“你真的不肯退兵嗎？”

梧桐不想和她說太多話，冷聲道：“但凡你還記得宮裏發生的事，就不該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愚蠢……呵呵，她以前總覺得別人愚蠢，其實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啊，要不然怎麽能厚著臉皮跑這麽遠來求饒呢？

若蘭心灰意冷，正要走，低頭時看見自己的肚子，回過頭問：

“你之所以恨我，是因為那個孩子對不對？現在我也懷孕了，如果我用這個孩子的性命來償還，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用孩子的性命來償還……難道她要殺了這個孩子？

梧桐皺著眉，沒說話。

若蘭把她的沈默當成默認，從桌上抓來一塊硯臺，咬咬牙，用力往自己的肚子上拍！

硯臺裏還裝著墨水，她身上很快就被弄得一塌糊塗，狼狽不堪，一邊淒厲的慘叫著一邊繼續拍。

跟她一起來的侍衛們目瞪口呆，沒想到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居然對自己能痛下狠手。

梧桐起初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漠地說：

“你以為這樣自虐我就會心疼你嗎？只會讓我更加看清你冷血無情的本質而已。”

她短暫的當過一段時間母親，很清楚能夠對自己孩子都下手的人，有著多麽冷硬的心腸。

她願意與人為善，但不願意與惡魔為善。

若蘭已經沒救了……梧桐看著那副慘不忍睹的場面，心裏這樣想。

若蘭痛得幾乎暈厥過去，卻只換來這樣一句話，心臟如墜冰窟，丟掉硯臺狼狽地站起來。

“梧桐，如果我死在路上，或者段延禧的手上，那麽請你記得，我是被你害死的，我哪怕當了鬼也不會原諒你。”

梧桐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若蘭看看周圍，忽然發狂般地大笑起來，捂著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侍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見那個高大的侍衛也出去了，便跟著離開帳篷。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稟報，說他們已經登上馬車駛離營地了。

梧桐點點頭，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揮手讓那人退下。

墨汁潑了一地，空氣裏殘留著那濃郁的氣味。她一步一步走過去，看見墨汁裏摻雜著一縷鮮血，紅的刺眼。

她沈默地看了會兒，叫來小兵把地上收拾幹凈，自己走了出去。

本來是應該去找問心的，可她走出來後看著天邊一朵小山般的巨大白雲，忍不住一個人走到營地外。

縉州靠近定江河，水草豐饒。這時正值初秋，微風送來一陣陣清新的稻谷香，遠處的水田裏有農民扛著鋤頭走過。

若不是經歷了那麽多，她很難相信，這是一個戰亂年代。

戰要打，日子也是要過的，如果天下能夠永遠太平下去多好。

梧桐走到一個陡坡上，仰頭望著一株大槐樹，心道自己太懦弱。

如果換了一個有野心的人，掌握她如今的權利，恐怕每天只會想著征戰四方。哪裏會像她，永遠只想安居一隅，平平安安。

她踮起腳尖，從樹梢上摘下一片葉子，銜在口中吹曲子。

技藝太差，吹出來的聲音像放屁，勉強能聽出些調子。

她自得其樂地吹了一會兒，歇下換氣的時候，有個聲音在背後輕輕道：

“好久不見。”

梧桐身體一震，急轉回頭，震驚地看著那人的臉。

“南星？你怎麽來了？”

“這不重要。”南星搖搖頭，朝她走近了一點，秋風吹得他衣角翩飛。

衣服是很普通的中原百姓打扮，估計是為了不讓人認出他才穿的，卻遮掩不住他與生俱來的貴氣，猶如一塊金子被掩埋在亂石下。

“你是來找我的嗎？”梧桐問。

南星嗯了聲。

梧桐看見他臉上又幾道傷痕，沒有塗藥，就那麽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裏。

“你受傷了，我去給你叫軍醫。”

南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不，你別走，我有話想問你。”

梧桐想起二人如今的身份，尷尬地站在那裏。

從感情上講，她與南星親如姐弟。

可是兩人現在一個是小西王，一個是東齊王，她還領著軍隊進攻中原，怎麽看都是敵人。

南星眺望著山坡底下鱗次櫛比的帳篷，以及更遠一點的，正在排練陣法的東齊士兵們，低聲問：

“你是為了中原而來，還是為了報仇而來？”

梧桐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南星收回視線看著她說：“你要是為了報仇而來，那麽現在便可以收手。”

梧桐不解。

南星道：“我願意幫你。”

“你是說……你願意幫我殺掉段延禧？他是你親生父親。”梧桐驚訝地說。

南星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悲痛。

“是，可同時他也是大西朝的罪人。”

梧桐用力搖頭：“不，我不會讓你為了我殺掉自己父親的，這事你別插手。”

“不插手？我是大西朝的太子，你覺得我要如何置身事外？是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自相殘殺，還是看著王朝被你打下，成為喪家之犬呢？”

“你怎麽會是喪家之犬呢？不會的！”梧桐著急地往前走了一步。

南星自嘲地笑了笑。

“沒有哪個王朝的太子能在朝代覆滅後安然無恙，你不必安慰我。”

梧桐看了他片刻，忍不住問：“那你這次是來做什麽？也是來勸我退兵的嗎？你應該很清楚，段延禧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中原在他的統治之下只會越來越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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