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7章 棄暗

關燈
彼時, 駛離宮中的馬車內, 謝翊傷重垂危。

而此刻, 宮墻之內, 卻是另一番光景。

半柱香之前。

羅宏一行人在禦書房中, 對太後及小皇帝一派進行圍剿。聞昊為保主人,拼死救援, 而羅宏亦是迫於聞月與其的關系,處處留了情。

聞昊是個聰明人, 見此情形, 便故意擋在太後面前, 以身試險,讓羅宏無法如願殺死太後。與此同時, 利用無數次的試探,聞昊成功拖延了時間, 讓太後一行等來了宮外來的援兵, 順利逃脫了羅宏的追殺。

禁軍一路護送,將太後及小皇帝安頓至禦花園內。

彼時,小皇帝衣袖上還淌著血,瘦小的身子抖如篩糠, 眼神空洞, 還沈浸在方才的恐懼之中。

而此刻,得以逃生的太後,雖頭發淩亂略顯狼狽,但唇角的笑意卻是止不住。

她單手抓著小皇帝的肩膀, 像是拎著件毫無生氣的物品,動作之間十分粗暴,兩人全然不像是朝夕相處了十餘年的母子。

太後身邊隨侍的老太監見狀,跪在太後面前:“恭喜太後,賀喜太後,這妙計達成,謝翊定必死無疑!”

“此舉,是我皇兒辦事得力。”太後彎下腰,湊到小皇帝跟前:“皇兒,你說呢?”

小皇帝年紀尚幼,早被方才那場面嚇魔怔了,根本毫無動靜。

太後見了,卻完全不憐憫,反倒笑得張狂。

過了會兒,她才想到了什麽,幽幽轉過頭來,看到角落處的聞昊,慢條斯理地走向他:“對了,此計得以達成脫身,還要歸功於因心救駕及時。因心,不愧本宮疼你那麽多年,你當真是本宮的心頭肉呢。”

語畢,太後已行至聞昊跟前。

她如往常一般伸出手,準備去拍拍少年肩膀。

可這一回,少年卻沈著眉,微微側身,躲開了,“方才經過殺戮,奴才身上沾了人血,臟得很,怕汙了太後的手。”

聞言,太後神色滯了滯。可須臾後,她仍是固執地送出了手,拍了少年的肩,語氣偏執地同他說:“無礙。”

趁收手回眸之時,聞昊終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太後,恕奴才有一事好奇。”

“何事?”

她口氣是疑問的,可此刻她上揚的唇角,分明已猜到聞昊會問出什麽。

聞昊抱拳問:“謝翊傭兵,今夜正是朝堂更替之時。太後身陷威脅之中,假意投誠,以陛下之手刺殺謝翊,未免太過冒險。若今夜一刻失足,恐怕九死一生。”

太後攤攤手,不以為然:“可事實是,本宮成功了,不是嗎?”

聞昊抿唇不答。

太後卻勾唇淺笑,笑意詭譎:“此事雖是危險至極,可兵臨城下,本宮亦是無奈之舉。若非被那謝翊逼入絕境,本宮哪會如此與虎搏命。好在,經本宮數千回訓練,皇兒刺殺手段已是萬分精準。今夜,只要謝翊一死,群龍無首,我們定還有機會!”

回想謝翊重傷而去,胸口血如泉湧的場面,莫名叫太後痛快。

她越想,越覺得此計聰慧至極。

不由自主地,她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肆意,甚至帶著股瘋癲的味道。

聞昊未應,只是沈默地、無聲地,望著眼前這個效忠了多年的女人。

他忽然覺著,他是不認識她的。

而她先前,對他所謂的肯定、信任,也全是偽裝出來的假面而已。若非如此,一個自來被她信任的人,怎會不知她秘密訓練小皇帝的計劃,怎會不知今夜九死一生的刺殺計劃。方才太後身邊隨侍老太監的一句話,便昭示了那老太監早已參與其中。

此刻,聞昊忍不住在心頭嘲笑自己。

原來輔佐太後多年的自己,竟還不如一個一無是處的草包老太監。

心上被潑了一盆冷水。

若說他從江南回來,被太後試探、看察,他還能忍。可後來,他已用行動證明一切,可為什麽,太後還是不願意信他。

四肢百骸皆是涼透的。

莫名滾燙的血液被沖上腦袋,他心中那些躁郁的情緒已有爆發的趨勢。

他閉上眼,企圖讓自己安靜下來。可閉眼那刻,不知為何,他眼前浮現的,竟全是禦書房內,聞月扶著謝翊離開,那雙紅熱的眼以及滿目瘡痍的絕望。耳邊,她的那句“留聞昊的命,其餘人,格殺勿論”仿佛還在耳邊。實則,羅宏劍術遠高於他。他忽然悻悻在想,若非她那句留他生機的話語,興許此刻他早已成為羅宏劍下亡魂,太後更無法借此逃出生機。

是她,是她到絕境之地,卻還固執地要保自己的命吶。

心中一旦生了關於她的情感,便再也止不住。

自打回京後,聞昊再不敢回想江南的那段時光。因為那段日子,太美好,□□逸,也太不該屬於他了。只消稍稍想起,那日離去江南之時,她分明不情願地淌著淚,卻還固執地要護著他,替他準備行囊、備好駿馬,送他一路北上。

那是孤苦了兩世的聞昊,從未感受過的親情溫暖。

從前,他對她那些所謂關懷嗤之以鼻。

可今日,看她絕望離開,受人欺負。

他才發覺,姐弟連心,他竟也痛得不行。

而讓她絕望的,或許不僅是謝翊生命的流逝,更是他那時拼命護主的態度,而偏偏,那個人卻是刺殺謝翊之人。

明明對聞月心中有愧,可此刻,面對自己曾經的主人,他仍然不願輕易背棄。

聞昊不死心,擡眸向她,問最後一番。

“太後,在您眼中,我聞昊,到底是什麽?”

太後親昵地拍拍他的肩,“你自然是我最得力的親信。”

他追問:“既是親信,為何遇事時不叫我知?臨危時不告知我?太後可曾想過,若今夜我來遲一步,未能拖延住羅宏等人,那後果怎堪細想?”

“這不是……”太後一時啞然。

她瞇眼朝他笑著,卻不說話。

谙熟她每一個小動作的聞昊,哪裏不懂,這是太後正在思考回應他由頭的小動作,想著怎麽敷衍他。

心中忽然有了篤定的判斷,這一瞬間,聞昊突然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了。

他粲然一笑,主動靠近太後:“既今夜救駕有功,可否跟太後討個賞賜。

“什麽?”

“我想回坤寧宮一趟。”

太後微瞇著眼:“你想做什麽?”

聞昊沒急著回答,反倒慢條斯理得走至太後跟前,在她跟前半彎下腰,壓在她的耳邊,慢悠悠地吐了三個字。

也便是那三個字,叫太後神情驟變。

她望著眼前這個向來唯她命是從的少年,眼底險些噴出火來。

她暴跳如雷:“你敢!”

聞昊聽後,微微一笑。

不顧太後厲聲的那句“給我攔住他”,聞昊已攜著長劍飛升而起,徹底消失在夜幕裏。

距離宮門不到百米時。

紗巾、傷藥皆已用盡,但卻未在謝翊身上有任何起色。

謝翊的血浸潤了胸口衣料,也一並染紅了聞月的衣袖。伴隨血液喪失,他整張臉都變得煞白,手指臉頰都是冰冷的。聞月知曉,這是生命流逝的預兆。此刻,她只能祈求上天,讓馬車快些出城,興許遇到那醫術高明的軍醫,還能留住謝翊的這條命。

這一刻,若能以命換命,聞月定願意以自己死換謝翊生。

看愛人在面前死去的苦楚,聞月從前是不懂的。

直至此刻,聞月方才了解,前世的謝翊該是多難過。

這世上被拋下的那個人,才是最可憐的。

聞月拉開車簾,遙望不遠處的宮門,祈求能快寫出宮。

可偏就在這時,馬車忽然猛地搖晃了一下——

似是有人從天而降出現在車上!

“你是何人?!”車夫大呼道。

可未等他話落,那人已撩開車簾,走進車廂內。

聞月聽聞動靜,立刻滿身防備地護在謝翊跟前。

彼時,夜幕深沈。

那人立在車廂前,一手拉著車簾,宮墻上的燈火描摹著他的輪廓,卻也叫聞月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直到車夫調轉方向,她才借由光線看清那人的模樣。

竟是聞月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聞昊。

回想起方才在禦書房內,聞昊一心維護太後的舉動,已叫聞月心涼了半截。

面對這個親弟弟,她頭一回地別開了臉,冷了嗓子,“你來做什麽?”

聞昊不回答,只是神色悠然地望著她。

彼時,謝翊已陷入昏迷,聞月本就憂心忡忡,此刻見他如此神態,心中已是氣急,她諷刺道:“你是奉太後之命來殺我,還是殺謝翊?其實倒也不必多問,此刻得空,倒不如將我夫婦二人都殺了。”

聞昊唇角微勾,揚起一抹笑,卻仍舊不說話。

眼見他似有靠近的態勢,聞月立刻以身擋在謝翊跟前,對他滿眼防備。

聞昊卻完全不當一回事,徑直走向她,半彎下腰,挑著眉,同她說:“若我真想殺他,你壓根護不住。”

他捏上她的肩,動作略顯粗暴,但力氣卻是溫柔得不行:“走開點。”

聞月見他眼中並無殺意,不由松了口氣。

她被他拉走後,聞昊主動蹲下身,將手附到謝翊脖頸間。

聞月一驚:“你不準動他!”

“放心。”聞昊笑笑,繼續去探謝翊頸間脈搏。

好在他來得不算遲,謝翊脈搏雖弱,卻還是有的。

聞昊撣了撣手,輕飄飄道:“還算有口氣,不是沒救了。”

一旁的聞月蹙眉:“什麽意思?”

他未多說,只是自顧自地從身後掏出了一枚錦盒,遞給她:“拿去。”

聞月不解,一臉防備地打開那錦盒,卻在見到裏頭的東西時,驀地瞪大了眼。

她驚訝:“你哪來的菱悅花?”

“哪兒來的那麽多問題?”他撇了她一眼,提醒她:“快給他服下去。”

菱悅花不止能解毒,更是大補、續命的良藥。

得菱悅花服用,確實能在短時間內保住謝翊的命。

只是這菱悅花是聞昊送來,而聞昊又屬於太後一脈,聞月不得不防。

她本能舉起那菱悅花,來回觀察,確認上頭是否淬毒。

聞昊見狀,笑著說:“放心,這菱悅花和錦盒都沒毒。這是我從坤寧宮裏偷出來的,是太後給自己留著戰亂時續命用的,沒幾個人知道,更不可能有人下毒。你若是不放心,便多瞧幾眼,但切記,謝翊的命可等不及。”

聞月知他說得在理,檢查菱悅花的動作便快了些。

果不其然,如聞昊所言,那菱悅花果真是真物,且無毒。

見此情形,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她咬碎菱悅花,一半給謝翊服下,一半覆在謝翊胸口傷處。菱悅花藥效奇特

不消須臾,謝翊胸口的血便止住了,臉上也似有血色回攏。

聞月不由大喜。

此時,聞昊正站在她身後。

得聞謝翊的脈搏變得逐漸有力,聞月本能地回過身,想抓住他的手,感謝他。

可是,就在她伸手觸到他衣袖的那一刻,她察覺到了異常。

本該是他手腕位置的地方,竟然空了一大片。

她抓手過去,只空空拉住了他的衣袖。

更讓她害怕的是,他黑色衣袖上黏膩的觸感,那明明就是——

血。

渾身都在顫抖。

聞月攥著那空蕩蕩的衣袖,一點點往上拉。

聞昊不情願地扯了扯手臂,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傷處。

可她卻十分固執,固執得拉住他的胳膊,撩開了他的衣袖。

片刻後的那一幕,叫聞月震驚。

聞昊的五指、手掌皆已消失不見。

他的手臂自手腕處被人一刀截去,只餘光禿禿、淌著血的血窟窿。

要不是他那一身黑衣掩蓋了血跡,聞月興許早就發現異常了。

她立刻取了剩下的菱悅花,替他敷在傷處。隨後,又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料,替他包紮。

給他包紮之時,她眼中水光漣漣,看得聞昊心疼。他不由嘆了口氣:“這麽珍貴的菱悅花,你該留給謝翊,不該給我用。”

她不回答,只是靜默地給他用著藥。

過了會兒,待他傷口停止流血,她才擡起了臉,淚水淌了滿面。

“昊兒,你同阿姐講,你這手到底是怎麽丟的。”她抽噎著:“還有這菱悅花,這菱悅花到底是怎麽來的?”

他別開臉,不敢看她:“你或許不信,但今夜太後刺殺謝翊之事,我確實並不知情。”

他話音剛落,便驀地聽她篤定說了句:“我信。”

或許是這句信任給的勇氣,聞昊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他說:“太後不信我,竟處處瞞著我。今夜我氣極,便同她撕破了臉皮。至於這傷,是前往坤寧宮偷菱悅花之時,被禁軍所傷。真沒想到,我服侍在她跟前多年,自以為她會對我有所寬待,直至今夜我方才知道,她對我才是真的狠。再說……”

聞月問:“如何?”

聞昊瞥了眼床榻上的謝翊,慢悠悠地笑了:“再說這家夥是我姐夫,他為人所傷,生命垂危,我哪能不管。若他當真死了,那以後你和肚子裏的孩子,誰能來照顧?”

因他那一聲姐夫,叫聞月心頭暖得不成樣子。

她擡眸看向他:“昊兒,你……”

聞月話音未落,自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陣鐵騎之聲。

車夫急停,聞月險些栽倒,所幸被聞昊扶住。

聞昊反應很快,立刻拉開車簾,在見到外頭的禁軍後,他立刻降下簾,回頭皺眉跟聞月說:“不好,太後的禁軍應該是跟著我追到了這兒。現在宮內全是禁軍把手,禁軍全是太後的人。他們把手在宮墻周邊,很明顯就是想趁著謝翊病重,借此機會甕中捉鱉!”

聞昊話音剛落,車夫已在禁軍的一劍之下斃了命。

聞昊看出聞月的憂心,與她對視一眼後抓住她的肩。

他篤定同她道:“別怕,放心,有我。”

說完,聞昊立刻撩開車簾走出車廂。

他用腳勾起韁繩,另騰出手以劍與禁軍搏鬥。

待情勢有所緩解後,聞昊立刻抽身,策馬甩開禁軍。

趁禁軍不備,他另辟蹊徑,竟不主動硬闖宮墻。

反而調轉車頭,駛向了宮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