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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雲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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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 徐禹捷與許酣反應過來, 立刻迎了過來。

兩人合力將謝翊轉移至聞月寢殿, 徐禹捷負責替謝翊止血, 許酣則負責上前安撫聞月。與此同時, 徐禹捷還不忘傳出口令,派人立刻去宮中尋禦醫, 替謝翊解毒。

而今已是夜間,禦醫至此定會拖延。因此, 待聞月平覆之後, 許酣便在徐禹捷的指揮下, 將聞月帶進殿內,為謝翊診治。

聞月用剪子替謝翊除去衣物, 方才瞧見那血窟窿周邊,膚色皆已青紫, 顯是中毒癥狀。中毒緣由, 應當是劍上淬毒。可許道士作為上京第一劍,雖自來瘋癲,卻絕不願意行鬼祟之事,很明顯, 此乃皇後授意為之。

父親擅長用毒, 聞月亦深得真傳。

鎮定下來後沒多久,她便診斷出,謝翊中了致命的鈴蘭毒。

鈴蘭毒極為陰狠,毒入體內之後, 不到一個時辰便可致命。

皇後以此下毒,顯然昭示著,她殺謝翊與聞月之心十分決絕。

若換做旁的醫者在場,謝翊中了鈴蘭毒,又遭人一劍穿肩,定是必死無疑。但好就好在,而今聞月在此。當年聞父死前,曾為聞月留下一張解百毒的方子。那方子上的藥材極為難尋,前世聞月亦是憑著這張方子,請殷靈子東拼西湊,方才研制出了為然兒解毒的藥丸。

今世,為防不測,聞月早在重生之時,就研磨好了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卻未想到,機緣巧合之下,這竟成了眼下謝翊救命之藥。

一頓翻找後,聞月尋到了那顆藥丸,給謝翊服下。

然而,毒雖解了,但因失血過多,加之中毒解毒傷了元氣,謝翊卻仍是昏迷不醒。

一連等了三日,眼見謝翊毫無起色,聞月再也坐不住了。

身為醫者,她知曉再拖延下去,或許謝翊將一生永遠無法醒來。

她心想,或許還有一個辦法能救她,那就是——

去中原穹山,尋菱悅花。

菱悅花能解百毒,亦為大補之物。

若謝翊能服下菱悅花,定能有蘇醒機會。

思及至此,聞月再也坐不住了。她同徐禹捷告知緣由之後,一入夜,便收拾起了行囊,準備明日帶領羅宏等人一路西行中原,去尋那罕見的菱悅花。

臨行前,聞月忽然想到,辰南王與中原州牧乃是過命之交,謝翊亦曾帶兵出入中原。彼時,為方便辰南王府之人往來,中原州牧曾贈通關腰牌於謝翊。若能得那腰牌,有中原州牧勢力撐腰,定將讓尋找菱悅花之事變得愈發順遂。

她隱約記得,數月前在謝翊書房內,曾見過那腰牌一眼。

既然如此,她實在有必要深夜前去辰南王府一趟,去謝翊書房尋一尋那腰牌。

若尋著,固然是好。

若未尋著,倒也無礙。

畢竟謝翊眼下病重,辰南王亦是憂心忡忡,在聞月提出菱悅花興許能救謝翊後,辰南王二話不說,便給好友中原州牧去了信。只是,聞月尋過一次那菱悅花,知曉尋菱悅花的不易,假藥縱橫,真藥難尋,若無一個懂菱悅花之人,要想尋它近乎難如登天,連權勢滔天的中原州牧亦不例外。

與其將謝翊的命捏在旁人手裏,苦苦等待。

聞月寧可選擇搏上性命,也要親自下中原,替謝翊去尋那一線生機!

是夜。

聞月順著辰南王府後花園的小道進了謝翊書房。然而連續搜尋許久,卻始終未見那腰牌的蹤影。

書房側邊有一暗門,偶爾謝翊在書房累了,懶得回寢殿中,便會在這暗門後頭的房間裏睡上一宿。

難不成是謝翊將腰牌轉移到了後頭的寢室裏?

既然來都來了,聞月不死心,決定再去裏頭尋一尋。

暗門後的寢室很整潔。

一床,一櫃,一盞燈,很是簡單。

翻了遍床榻,未見物品,聞月順理成章地將目光挪到了那個深黑色的木匣子裏。木匣子周身鐫刻雲紋,邊緣之處鍍了銀,瞧著不像是個單純的櫃子,倒像是個傳世寶物。

櫃子落了鎖,無法輕易打開。

聞月倏忽想到,她剛剛曾在書桌抽屜中見到過一把與鎏金的銅鑰匙。

是否有可能那把銅鑰匙便是打開木匣子的鑰匙呢?

想到這兒,聞月飛快推開門,取了那鑰匙一試。

運氣意外得好,那把銅鑰匙竟與鎖頭匹配。

“哢噠”一聲,鎖頭被輕易打開。

可裏頭的東西卻叫聞月失望。

沒有腰牌,沒有有用物品,僅是些簡單衣物、鎧甲以及幾把匕首。

聞月覺得可惜,正想關上木匣子,卻在見到那深藏在木匣子底部的一件雲紋黑袍時,猛地瞪大了雙眼,目光之中皆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重新揭開木匣子,她翻出那件繡有雲紋的黑袍。

她立起身,將那雲紋黑袍陳展開來,正想看看是不是前世記憶中的那件,卻在抖開衣服時,忽然聞得“啪嗒”一聲,似有什麽東西,從黑袍裏頭掉了出來。

聞月本能垂下眼,卻在見到地上的那只熟悉的面具時,徹底紅了眼眶,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前世,戴著這只面具的男人,曾在辰南王府暗無天日的等待中,陪她度過無數個日夜。她拘於妾室身份,從不敢對身為侍衛的他有所妄舉,生怕害了自己,更怕害了他。

那麽多日夜裏,她曾無數次想要親手摘下那塊面具。

卻從未曾想到,當那面具落在她跟前時,竟會是如此情狀。

她不敢相信,前世江呈戴過的面具,竟會出現在謝翊的書房裏!

或許只是面具的巧合?

聞月急忙查看那雲紋黑袍,企圖尋找真相。

然而,在見到那雲紋黑袍上,與前世記憶中如出一轍的紋路時,聞月徹底楞住了。

她至今記得,前世那年,她遭府中上姑娘欺淩,罰她在院門外跪一整夜。那一夜尤為漫長,大雨打濕她的衣衫,寒意浸透她每一寸皮膚,叫她狼狽得不成樣子。

也是那一夜,江呈為她撐了一夜的傘。

狂風暴雨之下,那油紙傘辟出的一方陰翳根本不足以抵擋風雨。

傘被刮破,那不會說話的男人也不走,就那麽沈默地陪她淋雨等了一夜。

後來,她昏迷倒下,他抱著她一路回院。

實則,江呈並不知道,那一夜她根本並未昏迷,只是實在貪戀他的溫暖,悄悄給了自己這麽一個難得沈淪的機會。

那一夜,她假作昏迷,窩在他溫暖的懷裏,他胸口那道雲紋,她小心用拇指撫了一遍又一遍,那上頭的每一道絲線,每一根走線,不用說是重生一世,便是十世,聞月也都根本無法忘記。

她對他無法抑制的歡喜,也是自那個暴雨交加的夜開始的。

可是,屬於江呈的衣衫,為什麽會在謝翊書房中出現?

是謝翊殺了江呈,奪了這身衣衫和面具,還是……

江呈便是謝翊!

心快跳出胸口。

或許前世曾有一刻,聞月曾根據江呈與謝翊相似的身形及背影,懷疑過他們為同一人。

然而,兩人身上不同的氣息,一個多情冷酷、一個沈默溫柔,截然不同的氣質,根本叫聞月不願意相信他們是同一個人。

她不想,也不願將二人聯想到一塊兒。

因為她打心眼裏不願相信,那個夜夜溫柔守候的男人,會是那個曾對她始亂終棄的謝翊。

“砰砰——”

書房前傳來敲門聲,叫聞月渾身一凜。

定是方才燭火未熄,有人尋了光而來。

她在心頭暗罵自己大意,怎能因更深露重,篤定不會有旁人造訪,就此掉以輕心,忘熄燭火,叫人知曉了書房中有人在?

暗門後頭,聞月正躊躇該如何是好之時,門外的人已迫不及待地發了聲。

“阿月,是你嗎?”

聲線溫柔,口氣緩和。

是辰南王妃的聲音。

既然來人是王妃,躲也是躲不掉的。

思來想去,聞月收拾好木匣子,走出暗門,解了門栓。

甫一開門,見了聞月,王妃緊繃的一雙眉漸漸緩和了,她朝聞月溫婉一笑:“阿月,我就知道是你。”

“您怎知我今夜會來?”聞月好奇。

王妃不回應,只是從袖子中掏出一枚木盒子,遞給她:“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除此之外……還是來同你致歉的。”

“王妃言重。”

聞月知曉王妃所言何意,只是這歉意,她委實擔不得。

那日,謝翊重傷不醒被人送回辰南王府。

王妃見自家兒子好端端出門,卻鮮血淋漓地回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知曉謝翊乃為聞月擋劍而受傷昏迷,她更是惱恨得不行。

兒子受傷,為母本能,叫她痛恨害人者,也一並恨害兒子受傷的聞月。

眼見多位醫者進了謝翊寢殿均都嘆氣出來,她急得直掉眼淚,失了溫婉本性,忍不住對聞月說了幾句重話,甚至氣極時,還叫她遠離自家兒子,永遠不許踏入辰南王府半步。

書房前,王妃跨過門檻,走進來。

她一把抓住聞月的手,低垂著眼,語氣懇切:“那日情急之下,對你說了重話,當真是對不住了。只不過為母之心,叫人慌亂,後來見你不計前嫌為謝翊解毒、救治,而今又聽聞你要為他親自上中原穹山尋菱悅花,方才連夜趕來,想同你道一聲對不住。”

“王妃,是我害了謝翊,我理應為他救治、尋藥。您對我說重話,亦是應當,我從未曾有絲毫怪罪您的心思。”聞月回握上她的手,口氣心疼。

“那就好,那就好……”王妃連連重覆了好幾聲。

二人離得很近,燭光映襯之下,能瞧見王妃眼下的團團烏青。

聞月這才發覺,在謝翊重傷的幾日裏,王妃像是一瞬間老了好幾歲,神情、目光皆不覆從前被丈夫、兒子寵著的嬌憨愉悅,取而代之的是灰暗與憔悴。

是她害得王妃焦慮,害得辰南王夜不能寐,也是她害得謝翊臥床不醒。

思及至此,她尋菱悅花救治謝翊之心愈發急切。

二人雙手交握時,那木匣子再度被王妃推進了她的掌心。

“這是?”聞月不解。

王妃和藹笑笑,說:“三日前,仆從給謝翊打掃書房時,偶然尋獲了中原州牧所贈腰牌。此等要物,我本想是親手還給他的,可未曾料到,未等到他回來,卻知曉了他重傷的消息。這腰牌我也不敢輕易處置,就一直留在身邊,而今聽聞你要上中原尋菱悅花,心想這腰牌定會對你有所大用處。今夜思來想去,輾轉難眠,總覺得你會來尋,於是,便想著來這兒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給碰上了。”

聞月打開那木匣子,果真見那腰牌正安然置於中間。

“太好了。”她不由大喜,“有了它,定能叫尋菱悅花一事事半功倍。”

“若能用上,那便好。”王妃拍拍她的手。

聞月收好腰牌,打算與王妃告辭,離開辰南王府。

然而,那雲紋黑袍及面具委實叫聞月奇怪。

眼下謝翊尚在昏迷,根本無從探尋真相。

此去中原穹山,路途迢迢,或許將耗去半月時間。而那半月時日,聞月定會為此事困擾。好在王妃如今在場,聞月心想,或許王妃是否知曉,關於此事一星半點的信息。

畢竟辰南王府內院之事,皆由王妃掌控。

那木匣子已陳於書房良久,王妃不該不知。

思及至此,聞月推開了暗門,將王妃帶了進去。

指著那木匣子,聞月開口道:“今日尋腰牌之時,偶然見此木箱,王妃可知這木箱中所藏何物?”

“自是知曉。”王妃道。

早在王妃進來之前,聞月已不動聲色地關了木匣子,上了鎖,還了鑰匙。

而今,未知一切的王妃,竟然意外熟練地從謝翊書桌的抽屜中,抽出那把銅鑰匙,走到木匣子前,彎下腰,順利將其打開。

翻開箱蓋,王妃將裏頭的一切陳在聞月面前。

王妃解釋說:“這些都是他祖父留下來的東西。”

“是同林家皇室一道開國的那位老辰南王?”

“正是。”王妃說,“數十年前,老辰南王與先皇在中原相識,結為異性兄弟,後來先皇不滿原皇室苛捐雜稅,害得民不聊生,便與老辰南王一道揭竿起義,成立了南施國。而這木匣子,連同裏頭的鎧甲、匕首,皆是當年老辰南王留下的。當年,老辰南王便是以這鎧甲匕首上了戰場,奪得了次次勝利。老辰南王認為,這些器物都是上天垂青,福祉降臨的象征,故而辰南王府自來有慣例,待嫡子成年之後,便要將這木匣子裏頭之物傳給嫡子,以示香火綿延。”

聞月怔在當場,一言不發。

王妃未察覺異樣,翻開那裏頭衣物,一件件同聞月介紹,其中便有那雲紋黑袍及面具:“這面具當年不知為老辰南王擋下了多少亂石、飛沙,上頭至今還有斑斑痕跡呢。還有這件雲紋黑袍,是當年老辰南王攻下定寧城時所著衣衫,若認真比對,你定能發現這雲紋與這木匣子上所刻雲紋乃是如出一轍的呢。”

經王妃提及,聞月才打量了一眼那木匣子上的紋路。

果不其然,如王妃所說一致。

雙手不停在抖,眼前也有水光隱現。

聞月強裝鎮定,追問道:“是否有可能,有一日會有人將這雲紋黑袍及面具盜了去,穿在自個兒身上。”

“絕無可能。”王妃篤定道。

須臾後,關上那木匣子,王妃站起身來。

她走到聞月面前,正色道:“首先,若這偌大辰南王府遭竊,定會盜取金銀,而非這一箱老辰南王作為留念的傳世衣衫。其次,這木箱雖然瞧著破敗簡陋,但謝翊作為嫡子,定知道這木箱傳世的重要性,絕不可能讓人隨意盜了去。”

聞月聽完,沈默了。

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怎麽她就想不明白呢。

老辰南王留下交給子孫的遺物,謝翊不會不知重要性,哪可能輕易贈與旁人,更不用說,被那居於上京東街、家中曾遭火災的侍衛盜了去。

若江呈當真盜走了這身雲紋黑袍及面具,他又怎敢往覆出現在辰南王府,大搖大擺地抱著她,游走在長廊上,送她回院中……

而今向來,前世關於江呈的一切,都驀地叫聞月開始懷疑。

為何院中每夜巡防侍衛僅有他一人,為何他一啞巴侍衛竟能不顧旁人忌諱抱她回院,為何自來對外人極為反感的然兒竟會對他意外親昵……

前世之事,或許只要她多想想,她定會發現——

江呈與謝翊從不會在同時出現。

江呈與謝翊有著令她疑惑的相似身形。

為何今世她尋找江呈之時,竟會等來查無此人的結果。

如今看來,前世江呈之事,僅指向一個方向,那便是——

江呈便是謝翊。

那個聞月前世死前心心念念,沈默無言,極盡溫柔……

叫她愛卻不敢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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