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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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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 二人駕馬同行。

盛春時節, 繁花爛漫, 正是晚櫻綻放之時。

行至一處河堤旁, 謝翊握緊韁繩, 放慢步子,翻身下馬。

聞月緊隨其後下了馬, 將駿馬拴在樹下,與他並肩而行。

確認四下無人, 聞月擡眸同他道, “我取了太子的血, 與那夫婦做了對比。”

“結果如何?”謝翊問。

“太子確為那夫婦二人親子。”

這是二人近乎確認的答案。

可而今真相揭曉,仍舊叫謝翊蹙了眉。

他停下步子, 攔在她跟前,“你在車上驗得血?”

“正是。”聞月點頭。

“你可知你離去後, 那車夫如何了?”

聞月不由皺眉, 車夫不過一介仆從,理應不該有所牽連。可聽謝翊口氣,似乎不尋常。

未等她開口,謝翊已危險瞇眼, 道:“你被帶進坤寧宮不過須臾, 那車夫便當場被人一劍穿心而亡。”

聞月大駭:“怎會如此?那車夫是無辜的!”

“宮闈秘事涉及太子,碰上便是生死難測。”謝翊擡眼,與她對視,眼中滿是懊惱:“皇後一脈自來歹毒, 斬草不留根,或許我本不該叫你去碰那麽危險的事。”

“謝翊,我是自願的。”

晚櫻樹下,她粲然一笑。

身後煙粉色的花海燦爛奪目,卻在謝翊眼中,不及她此刻一抹笑靨。

她眼梢彎彎,說:“自打選擇回上京,這重生一世,我便下了篤斷。若殺我之人無跡可尋,我註定要在二十歲前死亡。那我不若就陪你賭,賭翻了這朝堂,與你一道搏命。”

春風甫一拂過,吹落滿樹櫻花。

花瓣洋洋灑灑地落在風中,也一並落在她的發上,肩頭。

謝翊伸手,替她撣去發間花瓣,笑容溫柔且寵溺:“阿月,我定不會叫你失望的。”

“好。”

她信他,重重點頭。

河堤周邊,四面開闊,渺無人煙,不必擔心遭人竊聽。

聞月尋了處樹木蔥蘢的陰翳處,席地而坐。

謝翊則背負著手,立在她身旁。

不遠處,兩匹馬被束在樹下,安然地食著青草。

如此場面,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盛春午後的日頭,已能見些許夏日的毒辣。

她擡眼向他時,日頭晃著眼,她本能地拿手遮了遮。她同他道:“今日被要挾入宮,也算不虛此行,我倒是借機確認了一件事。”

謝翊問:“何事?”

“江南王家滅門慘案,意圖殺我之人,應當真是皇後。”聞月放下手,垂眸思索道,“那日我在宮中撞見江南殺我的刺客,我試圖逼他說出幕後主使,卻不防因心忽然出現,以救我之名義將他殺害,如今想來,因心或許是故意為之。我尚且記得,那人死前見到因心時那雙恐懼的眼,絕不會錯。”

謝翊沈眸,回應道:“如此說來,那當年那本遺失的命相書應在皇後手中。”

“不止命相書,她身邊還有那未知的重生第三人。”撣了撣身上的塵,她站起來,目光灼灼向他:“謝翊,我們必須步步謹慎,以防不測。”

謝翊遙望遠方,沈沈點頭。

許久後,聞月一直無話。

謝翊下意識望向她,卻見她絞著衣角,緊蹙著眉,像是藏著什麽難言之隱。

他跨前一步,立在她跟前,拿手捧起她的臉,迫她將目光與他重到一塊兒。

他擔心道,“是否有事瞞著我?”

聞月咬著下唇,隱忍著不願說出口。她知道謀奪帝位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她也知曉,理應不能將個人情感加諸在內。可畢竟,那是她兩世的夙願啊,舍不得,也放不下。

沈默良久後,她終是開了口:“謝翊,我有件事,要請你格外留情。”

“何事?但說無妨。”

“聞昊在皇後手中。”

聞月低垂著眼眸,自知為難,不敢直視他的眼:“今日,皇後以我父親之死,警示我切勿做好本分,不能僭越。不僅如此,她還告知,聞昊至今為她掌控。”

她語氣鄭重:“謝翊,我不求你要替我立刻尋著他,救出他。但若有一日,大權在握,即便他為妖後所用犯下滔天大罪,我也請你,務必保他一命!”

“你放心。”謝翊將她攬入懷中,“離京前我許諾你的,一生皆作數。”

“好。”

他的懷抱溫暖且有力,有著叫聞月安心的力量。

兩世以來,她活得堅毅、隱忍。

實則在心底的某一處,她也是渴望被保護的。

許久後,她方才從他懷中擡眸。

回想起半個時辰前,在坤寧宮中發生的一切,仍叫聞月心有餘悸。

她提醒他:“謝翊,今日在皇後面前,你委實太過張狂了些。”

“非也。”謝翊笑了笑,笑聲長長回蕩在聞月耳邊,格外爽朗:“她既敢在午門之前截停你,帶回坤寧宮,我便絕不會給她好臉色。她既敢如此為之,我便不惜同她撕破臉皮。否則,她定會以為我謝翊好欺負,自此百般加諸罪責在你身上。更何況……”

她接下他的話茬,問:“如何?”

他卻悠悠地揚起手,把玩著她鬢角發絲,打了圈,又放開,如此往覆。

“阿月,我等不及的。”他沈聲道,“皇後已對你起疑,將你放在宮中,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會喪命。”

自打謝翊單槍匹馬,入坤寧宮起,聞月便知曉,他是為她而來的。

若非為救她,他根本沒有擅闖坤寧宮的理由。

早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聞月心中便滿是感動。後來,他為她威脅皇後,不惜以身犯險,聞月皆是看在了心裏。也便是如此,才叫聞月憂心。

倘若今日謝翊未能前來,未曾與皇後撕破臉皮,他日他假意歸順,再攜軍北上,定能殺皇後一個措手不及。可如今,和諧的假面被撕破,皇後定會加重防備,謝翊亦會處處危險。

而這一切,全都不是聞月想要的。

若因她壞了謝翊大計,害了那千千萬萬歸順於他的將士性命,她定悔不當初。

咬咬牙,她推開他的懷抱,目光懇切向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定會有人犧牲。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旁人。”

她別開臉,聲聲懇切:“謝翊,你是成大事者,不該拘於我這般小節。”

謝翊聞言,唇角微微揚起起笑意。

他未置一言,只悄然探出手去,小心捏了她的下頜,將她的臉對向自己。

他望進她皎潔的杏眸中,神情偏執且堅定:“阿月,這重活一世,我不僅想顛覆這王朝,更重要的是,這一世,我定要同你攜手白頭。”

眼中滾燙,聞月搖頭,正欲反駁。

卻見他驀地低首,高大的陰影在她的身前落下一片陰影。

等她反應過來時,他已擒住了她的唇,輾轉親吻。

聞月是想反抗的,可謝翊的話委實太過誘惑,閉眼的那一刻,眼前恍惚浮現出二人老來模樣,兒女成群,子孫滿堂,一派平和。那是活過一世的聞月,想擁有,卻無法擁有的美好。

倏忽之間,手上身上皆是沒了力氣,她甘心情願地閉了眼,任由他深深吻下去。

長久後,他方才從她唇上退下。

彼時,她鮮艷欲滴的唇,正昭示著謝翊做過的一切。

樹林陰翳之下,些些絲絲的光自樹葉罅隙中落下來,打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謝翊替她撩開被風吹亂的額發,語氣溫柔地不成樣子——

“阿月,你在我的世界裏,年輕了幾十年。”

“這一世,我能否有幸,見見我的小姑娘,老來的模樣。”

午後,坤寧宮中一派混亂。

為後十年,皇後被奉為尊,哪受過此等威脅。因而,在謝翊離去之後,皇後胸中那口氣依舊久久無法咽下,砸了無數瓷器,責懲多位宮人,亦未叫她寬心。

眼見事態如此發展,定要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因心顧慮主子未來,毅然捧了茶,入了坤寧宮。

此時,皇後正因方才謝翊入殿時,守門太監未及時阻攔,而讓侍從給予他指型。坤寧宮中,老太監因恐懼哀嚎引致更大罪責,忍痛低聲嗚咽著。那聲聲嗚咽回蕩在殿內,叫人一踏進此地,竟有如臨地獄之感。

身旁宮人皆面露膽怯,唯獨因心一人笑意悠然。

他彎腰,遞了盞茶給皇後:“主子息怒。”

皇後尚在怒火中燒之中,即便見了平日裏最親近的下屬,亦面露兇光。她拍案道:“那謝翊狗賊竟欺本宮至此,本宮這口怒氣哪能就這麽咽下?!”

因心狡黠笑笑,“奴才這不是給主子送平怒的法子來了嘛。”

“哦?”皇後瞇眼,“你倒是說說,是何法子?”

因心跨前一步,立至皇後榻前,將手掩在唇上,親昵地靠上皇後耳廓:“主子還可記得,陛下先前微服私訪時,看中了上京第一劍許道士之女許酣,意欲將她娶進宮之事。”

“記得,那許酣樣貌上乘,若叫她進宮那還得了。”皇後回憶道,“我當時便以生辰八字不合為由,阻攔了此事。好在陛下也願聽本宮一句言,最後倒沒將那許酣弄進來。”

“也便是在此,叫眼下之事有了轉機。”

“何意?”

因心神神秘秘道:“皇後雖因私利,選擇不將許酣弄進宮。但皇後或許不知,那許酣乃是許道士獨女,許道士為劍癡,時而瘋癲、時而好轉,但唯獨對這個女兒卻愛護得緊。當年聽聞陛下年近花甲,竟要娶他二八年華的女兒,許道士險些殺進宮。好在您的一番勸道,不僅開解了陛下,亦解決了許道士的近憂。那時,許道士感激您的意外幫助,曾在宮外揚言,皇後救了他女兒一樁婚姻,他亦非知恩不報之人,他日若皇後遇上難處,只要開口,定為您馬首是瞻。”

“還有這回事?”皇後驚訝。

“正是。”因心說,“聽聞許道士正在上京中,奴才前兩日曾派人去試探許道士口風。他雖偶爾瘋癲,但對此事依舊未往,答覆說,若皇後需要他,隨時皆願給予一助。”

皇後打量著因心,“你的意思是?”

因心抿著唇,只笑,卻不答。

皇後見狀,飛快擺手,摒退宮人。

不消須臾,偌大殿內,只剩因心與她。

因心撩開袍子,單膝跪在皇後身前,懇切道:“許道士乃劍癡,為上京第一劍,而謝翊雖為三甲之列,但比之許道士,仍是次之。因而,即便謝翊在場,要叫他殺了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國師,定有十足把握。而謝翊將國師視作心頭好,若能將她殺了,定能叫謝翊元氣大傷。”

皇後捏著護甲,躊躇道:“太子受傷之事,叫本宮心有餘悸,若能殺了國師,自然能叫我放心。只是怕就怕,國師一死,激起謝翊恨意,反倒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跪在地上的翩翩少年揚起唇梢,狀似無辜的丹鳳眼中,滿是狠戾——

“那便將謝翊一塊兒殺了!”

皇後把玩著珠串,猶豫道:“此法固然好,可光憑那許道士,當真能殺得了他?”

“我還有一計。”

“何計?”

因心笑意詭譎,“許道士為上京第一劍,自然行事光明磊落,不願行小人之舉。可二人交手,總不免皮肉損傷,若我們能悄悄在他劍上淬毒,讓他不慎刺傷謝翊皮肉,引致謝翊中毒身亡,那就怪不得我們了。”

“好主意!”

皇後眸中精光閃爍,不由大笑起來。

她愉悅起身,扶起跪在一旁的因心,以目光悄然打量這個陪伴了她三年的少年。

她至今記得,初初見因心時,是在翠微寺中。

那年,她在為國禮佛,卻意外遇刺。那刺客武藝高強,害得她險些喪命。好在危急關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清俊少年撲了出來,以命相博,一口咬了那刺客的脖子,叫那刺客血如泉湧,當場斃命。

冷靜下來後,她揣著防備之心,試探那少年底細。在知道他根本不會武,卻敢與手持長劍的刺客搏命時,她欣賞他的孤勇,以及行事的果斷,當即決定將他從七皇子府中浣衣太監中除名,調撥到自己身邊。

她自來謹慎,因而帶他走時,亦悄然在背後做了不少探查。

她方才知曉,這少年與她,曾是早早謀面過的。

只是他忘了,她也忘了。

“因心,本宮有一事十分好奇。”皇後扶起他道。

“主子但說無妨。”

皇後轉過臉來,一雙精明且懷揣著探尋的眼,直直望進他眼中:“你似乎……很急於殺死謝翊及聞月二人?”

“主子多慮。”因心掩唇一笑,笑靨詭譎:“奴才只是擔心,太子身上的秘密,若遭國師開了道口子,今日自她出宮後,事態定會朝著無法預估的方向發展,再由不得主子掌控。若今日不殺了他二人,今後定當後患無窮。今日謝翊敢如此欺侮皇後,明日就敢殺了太子,奪取皇權。”

因心口氣兇狠:“因此,他們必須死。”

他所言有理有據,字字敲擊在皇後心上。

十年苦心經營,她絕不允許一切就此白費。握緊拳,她下了命令:“去,派人去尋許道士,以禮相待,不惜一切,定要叫他為我所用。”

“奴才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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