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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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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

兩日,

三日。

聞月守在醫館門口,橫豎等了五日,也未等來謝翊口中的“屬下”。

等到第六日的時候,醫館終是來了人。可叫聞月失望的是,來人不是她無比期待的辰南王府親衛,而是村長家的巧兒。

剛逮著聞月,她便急不可耐地要進去探望那日河邊救到的男人。

聞月原想著要將謝翊真實身份告知巧兒,讓她稍微回避些,可將將想到謝翊不允許她將身份告訴任何人,否則就要殺她滅口,聞月便立馬收回了心思。

正當聞月躊躇著,不知該如何讓巧兒回避謝翊時,臥房的門忽然開了。

謝翊一身白衫,拄著聞月親手給他做的拐杖,緩緩幽幽地從裏頭走出來。

夏末的涼風習習,吹亂了他白衫的紋理,也一並掀起了他的鬢發。他的唇泛著不自然的淡白,如此場景,整個人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多了幾分風光霽月的味道。

巧兒站在門口,手裏捧著糕點,看呆了。

聞月暗自咋舌,巧兒實在很危險,如今顯然是被色迷了心竅了。好在前世聞月已在謝翊身上栽過一次跟鬥,要不然估計她此生也難逃一劫。

尋了張藤椅坐下,謝翊端坐在院裏頭曬太陽,慢悠悠來了句:“外頭是來人了?”

“正是。”聞月見狀,索性牽了巧兒進門,介紹道:“巧兒姑娘是村長之女,便是前日救您的那位姑娘。”

謝翊只淡淡笑了笑,“如此,倒是感謝巧兒姑娘。”

被點名的巧兒,兩頰已是通紅:“公子客氣,救人於為難是巧兒該做的。只可惜這幾日父親未允我出門,未能及時探望公子,實在遺憾。”

“巧兒姑娘當得住人美心善四字。”

“公子過譽。”

被心儀之人誇獎,巧兒大著膽子捧著糕點,往前湊了湊:“我知公子病重,卻無能為公子分擔,便做了些糕點從家中帶來,公子要不要嘗嘗?”

巧兒做糕點的手藝,是夷亭一絕。

聞月最愛她做的點心,故此刻看她捧著,口水忍不住嘩嘩地留,眼神更是一分也不願意挪開。

無意間的一瞥,謝翊便瞧見了聞月如狼似虎的神色。

他輕抿一笑,回了句:“也成。”

巧兒歡天喜地地跑了過去,末了,還不忘搬個凳子,在謝翊旁邊坐下。

瞧著這幅郎情妾意的畫面,聞月甚至有親手寫個話本子的沖動。可仔細想來,她又覺得氣惱,氣惱她替巧兒救了心儀之人,可巧兒那些糕點竟不是送給她的。

巧兒拈了一塊綠豆酥,準備遞給謝翊。

可綠豆酥還沒遞到謝翊手裏,巧兒似乎感知到了什麽,側過頭認真嗅了嗅,忽然朝聞月瞪大了眼:“阿月,你廚房裏的藥是不是煎糊了,怎生的一股焦味。”

嗯?可是聞月怎麽沒感覺呢?

她正想出口否定,卻見巧兒抖著眉毛,暗示她往廚房去。

聞月一拍手,立馬反應道:“還真是焦了,我去處理過後就來!”

說完,聞月撒開腿,一溜煙地跑了。

風一吹,她頭上系著的那根煙粉色絲帶四處飄搖,纖長的黑發裏這一點俏皮的色彩愈發明艷。以致於在那根煙粉色絲帶消失後的片刻裏,謝翊一度沒緩過神來,連巧兒遞來的綠豆酥也一直未能理會。

“公子,不嘗一口嗎?”巧兒問。

謝翊禮貌地站起身來:“聞姑娘說我身上失血過多,實在不宜用寒涼食物,綠豆性寒,姑娘且先放著吧。”

“是我考慮不周。”

好不容易把聞月給安排走了,巧兒好不容易才跟公子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哪舍得放過。眼見公子要走,她立馬起身:“公子您還傷著,且由我來扶您。”

摔下山崖時,謝翊的右腿傷了。

此刻他右手拄拐,左手還騰空著,巧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左手,準備扶他進臥房。

然而,巧兒剛觸到他的左手臂,他便“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巧兒蹙眉,立馬反應過來不對勁,下意識掀開了他左臂上袖口——

左臂竟是一片青紫。

巧兒平時也會幫襯些聞月,也懂些醫學皮毛。

此刻,見著謝翊的傷,她頓時有些詫異:“剛在門外,聞月說公子身上受得是兵刃之傷,照理說這淤青不該出現呀。”

謝翊說:“興許是墜崖時的摔傷。”

“不見得。”巧兒道:“這淤青是從中間往外層擴散,中間淤血深,外圍淺,不像是跌落傷,倒像是砸傷,難道是那天阿月……”

“阿月?”謝翊蹙眉,“你是說聞姑娘?”

巧兒語氣一滯,未答。

謝翊察覺出巧兒的神色變化,追問道:“巧兒姑娘是知道些什麽?”

巧兒絞著袖口,有點為難。

要被心儀公子知道,她跟聞月把她當成了死豬試探,用了石頭砸他,這可怎麽辦才好?不過換念一想,聞月雖是醫者,可也算是個未婚姑娘,要謝翊日日與她相處著,生了什麽感情可如何是好。

姐妹情誼是一回事,心儀男子又是另一回事。

那日分明是聞月丟的石頭,要哪日被謝翊察覺,冤枉了她可怎麽辦?

巧兒定了定,決定撇清幹系:“阿月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那天公子落水一身黑衣,阿月以為是山林裏墜崖的野豬,就拿了兩塊石頭砸了砸試探虛實,真沒想到會砸中公子。阿月真不是故意的,這事兒也跟我沒關系!”

辰南王世子謝翊,打死都沒想到,墜崖的自己被人當做了野豬論待。

謝翊嘴角抽了抽,“原是這樣。”

院裏傳來窸窣的輕快響動。

巧兒豎起耳朵,一下辨別出來這是聞月的腳步聲。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生怕剛與謝翊的對話被聞月聽了去,她趕緊收拾了東西。

等聞月捧著藥湯,從廚房裏出來時,只看見巧兒匆匆忙忙的身影。

聞月正想告訴她,藥煎好了,正好能由她親自餵謝翊服下。

巧兒卻連頭也沒回,撂下一句“綠豆酥就擺這兒了,公子不能吃的話,阿月你且先幫我吃完了吧”,轉頭就溜了。

留聞月在院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臥房內傳來謝翊的聲線:“藥好了是嗎?”

“正是。”

“那便送進來吧。”

聞月不敢耽擱這大祖宗,眼疾手快地送了藥進去。

五日過去,謝翊的傷已是大好。從先前的高燒不退、藥都餵不進去,到如今能清醒地自行服藥,已近初愈。到底是自幼習武,謝翊的身子比常人康健許多。

唯獨可惜的是,他好得這般快,可他那屬下居然來得那般得滿。

這是聞月獨獨感到痛心的一點。

碗裏的藥見了底,謝翊遞過來,聞月收回藥碗準備離開。

可還沒等她跨出半步,仰躺在床上的謝翊忽然嘴角飄出一抹古怪的笑靨,慢悠悠地喊住她:“聞姑娘,我想起身,可否借力扶一把。”

“殿下開口,那是自然。”

聞月飛快放下藥碗,又拿抹布擦幹凈手。既見謝翊擡起左臂,便毫不猶豫地抓了過去。

可她剛一用力,準備將他拉起時。

他卻“嘶”地一聲,疼得直接收回了左臂,額頭上隱約還冒出了冷汗。

聞月一驚,正要替他查看傷勢,卻見他自顧自地撩開了左袖,露出了整個精壯的臂膀,呈到聞月面前:“我這左臂的傷委實得疼,不知姑娘可有藥能治。”

面前這條男人手臂,青紫得跟菜市裏買的泥塘藕有得一比。

聞月哪會不知道這傷的來歷,額頭頓時有點抽筋。她揚起一抹笑,拿指將頭上煙粉色的絲帶蜷了幾圈,又緩緩放開,做賊心虛道:“殿下這是皮外傷,不觸碰應當是不會疼的,只需平常註意即可。要真是疼得慌,要不我拿點五靈脂給殿下敷敷,鎮鎮痛?”

“也好。”他收回手臂,觀察了會兒,又擡頭:“只不過姑娘不覺得我這傷委實奇怪得很嗎?”

聞月滿臉堆著笑:“殿下高出跌落,不奇怪、不奇怪的。”

“哦?是嗎?”

“自然、自然。”

謝翊撐著身子,從床上起身,站定到聞月面前。

謝翊從小在上京城長大,北方男子向來以高大著稱,而江南女子向來以玲瓏小巧為名。如今謝翊站得離她很近,竟是比她高出一個腦袋有餘。

他居高臨下地看向她,聞月躲在他高大的陰影裏,呆呆望著。

他嘴角微勾,揚起一抹不可察覺的笑意:“可我今日為何聽巧兒說,那日我落難漂在水上,姑娘不急著救人,反倒以為我是山林野豬,還拿石頭試探了我的死活?”

聞言,聞月的第一反應就是——

東窗事發了。

這臭巧兒,尚不知謝翊身份,竟就被美色迷了眼,將她全賣了。聞月在心裏畫圈圈,怪不得巧兒急不可耐地逃跑,還好意將給謝翊的綠豆酥全送了她,原是賣了她,綠豆酥是給她的貼補。

聞月對她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可此時此刻,原比這有更重要的事。

對著謝翊,聞月立馬就要跪下去。

可偏就在這時,謝翊卻抓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動彈不得。

聞月不得不承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謝翊如今病重,但此刻,他抓著她的肩膀,卻還叫她一個正常女子無法動彈。

雖是身上不能動,但嘴皮子還利索著。

聞月乖乖低了眉,哀怨道:“民女知罪,不管殿下是不是野豬,民女都該第一時間過去搭救。”

剛說完,她又發現說得不對,又改了口:“呸呸呸,殿下不是野豬,民女才是豬。”

越說越不對頭了,聞月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圓過去。

卻見謝翊慢慢松了手,擡起一根手指,輕悠悠地擡了聞月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

對著他深邃如星辰的眸子,聞月有一瞬間的失神。

就在此時,她聽見謝翊說:“倘若不日下屬前來,這左臂的傷被禦醫診出怪異,追究下來,姑娘可是要掉腦袋的。”

“這、這……”

處於緊張之中的聞月,顯然沒察覺到,謝翊的指已從下巴退下來,轉而繞進了他的脖頸裏。他微微笑著,但說出的話,卻叫聞月遍體生寒:“姑娘這腦袋長在這兒,可真是好看,萬萬不能掉了。”

“殿下說得是!”

聞月嚇得額頭直冒汗,謝翊倒很是淡定,甚至拿袖口替她揩了揩:“既然如此,可萬萬要好生伺候順著我。畢竟,下不為例。”

聞月見好就收:“謝殿下恕罪!”

好在這事兒算是順利糊弄過去了。

聞月端著藥碗,悻悻地響,哪日要再見了巧兒,她可不得狠狠欺負她一頓。聞月也算是經歷過情愛的,但美色在前,好歹也不能賣了姐妹吶!

聞月越想越委屈,正當她提著小心翼翼的步子,準備出門時,卻聽得裏頭謝翊一聲——

“阿月。”

“在。”

她端著藥碗,下意識回過身去。

待反應過來,聞月猛地一頓,三魂丟了七魄。

前世謝翊流落鄉野,也未曾學村裏人如此喚她,而是文質彬彬地叫她一聲“聞姑娘”。印象中,阿月這稱呼,在前世裏,謝翊只會在纏綿時刻才會如此親昵地喚她。

聞月心中像是被潑了陣冷水,瞬間警醒過來。

那人見她回應,神情倒似十分餮足,甚至交叉著雙臂,靠在枕上,饒有興致地望著她:“我瞧著這村裏外都叫你一聲阿月,我叫你姑娘且太生疏了,實在引人註目。打明日起,我便叫你阿月,可好?”

聞月回過臉,呲牙咧嘴,給了他一個訕訕的笑,說“好”。

剛才得罪他的那幕,尚未從腦裏消弭。

她哪裏敢惹他,又哪還有說不的機會。

既是他謝翊愛叫,那便讓他叫去不得,反正她也不會少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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