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章 男人

關燈
待聞月返回河灘時,巧兒已脫了鞋,挽起褲管,撲進了湖裏。

湖水深不見底,聞月趕忙跳下去,攔住她:“巧兒,別去。”

巧兒卻不罷休,執意撥開浪花往前走:“那是真是個人!”

“剛那母子倆已經搬救兵去了,再等等。”

“等不及了。”巧兒指著河流盡頭的旋渦:“人再往前飄,就進那水渦裏了,水渦通著大河,卷進去定是沒命了。”

巧兒松開聞月的桎梏,還在往前撲。

巧兒比聞月矮了個頭,如今在水面裏只剩個腦袋。

遲遲等不來救兵,聞月知道,再這樣下去,巧兒絕對有危險。是她把巧兒帶來浣衣的,她就有必要送她活著回去。

思來想去,聞月深吸一口氣,在水裏解開了裙裾。

巧兒楞住:“阿月,你想做什麽?”

聞月沒答話,只是將裙子全然解開,脫到全身只剩條單薄的褲子。她把裙裾的系帶系在自己腕上扣死,又把另一頭交給巧兒:“這水不算深,我還能湊活,巧兒你拉住這頭,等會我用勁撲那人身上,如果撲上了,你就用力拉,把我倆拉回去。但如果沒撲上,我沈下去了,你就更要拼命拉,保我的命。”

“好!”巧兒激動道:“醫者仁心,我就知道阿月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巧兒還沒說完,聞月已撲了過去。

好在聞月運氣甚好,只一下就撲到了那黑影身上,穩穩將她抓住。

與此同時,巧兒用力收繩,沒一會兒,兩人一道被拉上了岸。

聞月累得直喘氣,偏巧兒還在那兒激動地大喊,“他竟不是頭死豬,是個男人!”

聞月躺倒在地上想,要辰南王府未來的那些姑娘們知道自家殿下,此刻正被人當做死豬叫喚,豈不是能掉出個半池塘的眼淚。

想到這裏,她掩著嘴,笑出了聲。

江南之地,男女身形皆是偏矮,巧兒是頭回見這麽高大的男人,新奇高興得很。她下意識地靠了過去,用手撩開了他面前礙眼的發。須臾之後,她驚喜地跟聞月分享:“阿月,我們居然救了這麽好看一個男人!”

她拉著聞月要喊她過去看,聞月卻無動於衷。

只剩巧兒還在對著他的臉發呆:“他都沒睜眼,就已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

“要不……”聞月試探性地問。

“要不什麽?”

“你嫁他唄。”

“阿月,你又鬧我。”

嘴上說鬧她,實則巧兒的眼睛壓根就沒離開過地上躺著的謝翊。

前世巧兒並未遇見過謝翊,今世倒是因她機緣巧合的碰上了。如此甚好,只要不沾她一點負累,倒是救了謝翊也無妨。

聞月穿上濕透的裙裾,走過去試了試他的心脈。

好在謝翊心脈仍在,命也在。

她下意識低頭繼續問診,可當手指觸上他額間時,他蒼白的臉也一並呈現在了聞月面前。

和前世一樣,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梁,單薄如劍刃似的唇。很多個夜裏,聞月曾躺在他身邊,來回摩挲著他深邃的眉骨,慢慢入睡。

可重活一世,他熟悉的面容,能勾起聞月回憶的,只剩那夜冰冷刺骨的湖水。

她冷靜下來,站起身:“巧兒,既是你執意救了他,待會兒便給他尋個大夫吧。我渾身濕透了,得趕緊回家換身衣裳。”

巧兒拿幹凈地手巾,正細心給他擦臉,壓根沒聽聞月說了什麽,呆呆回了聲:“也好。”

村長見女兒巧兒許久未歸,四處問詢,追到河埠頭來時,便見到了這麽一幕。

一身濕透的聞月,提了浣衣盆正準備往回趕。她身旁,巧兒沒穿鞋,褲管卷著,光著條幹凈的小腿,跪坐在地上,照顧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

江南民風淳樸,照夷亭村裏的規矩,未婚女子是不能叫旁的男人看去腳和腿的,若是看了,便是要嫁給他的。

村長急得慌了步子,小跑過來,一邊拉起自家女兒,一邊替她捋下褲管,悻悻道:“這是造的什麽孽啊!過陣子就要嫁給縣令兒子的,怎生的在旁的男人面前光了腿。這要被縣令知道了,可怎麽交代吶!”

說完,他還不忘環規四周,又問聞月:“阿月,剛沒人瞧見吧。”

“沒。”

聞月回得很快,村長一顆懸著的心慢慢落下。

村長是出了名的腦瓜子靈光,一聽沒人看見,他立馬拉著巧兒要走:“阿月,這兒,還有……這人就交給你了,巧兒家裏有點事兒,我先帶她回去了。”

“不行!”聞月與巧兒異口同聲。

聞月自是不願把前世的災星謝翊帶回家,巧兒就更不情願撇下這麽好看、這麽辛苦救來的男人了。

巧兒反抗道:“阿爹,他病了,我得把他帶回家照顧。”

“呸呸呸,哪能把陌生男人帶回家。”村長拿眼戳戳聞月:“阿月不是會醫,嘛,讓她帶回家保證藥到病除。阿月,是不?”

村長掌管著聞月的生意命脈,換做平日,聞月定當唯他馬首是瞻。可如今事關自己小命,她哪能輕易答應:“村長,這人病得很重,我醫術不精,還是請您交縣裏的大夫好好瞧瞧吧。”

見聞月不肯,村長氣急敗壞了:“阿月,明明是你找巧兒來浣衣的,現如今巧兒半身都濕透了,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哪能這麽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你帶她來的,碰上這等事,就該對她負責!”

聞月懶得理他,拎起衣盆就要走。

村長眼見硬得不行,只好巴巴地服了軟,追上聞月,小聲在她耳邊說:“你家是外來戶,不是一直愁著戶籍沒法落村裏,醫館開不成嘛。你要是幫了巧兒這回,我就幫你了了此事。”

聞月腳步一頓。

這戶籍一事,已苦惱了她許久。因無村裏戶籍,她的醫館至今都沒法正當經營,每逢過節,就常有縣裏來人到她哪兒打雜,搶走她的藥材,她連著報了好幾次官都無人受理。

若能借此了解此事,她應能在村裏多過些安生日子。

如此想來,照顧下謝翊,只要不像從前那樣傾心以待,等他痊愈後將他趕走,應該不至於闖出多大禍來的。

似乎、好像……也不是那麽無法為之。

眼見聞月有所動搖,村長再下一劑狠藥:“巧兒過段時間就要跟縣令之子定親了,照村裏習俗,定親是要配當歸、黨參作禮的,屆時這些禮我也不考慮從旁人那兒采買了,便從你這兒出,如何?”

聞月已完全沒了動作,只剩眼睛在發光。

村長繼續說:“若我從你這兒采買,你以為村裏效仿的人會少嗎?屆時你醫館的生意,怕是得門庭若市,人流如織……”

“您快別說了。”聞月乖乖拍了拍村長的肩:“這人不過是有些小傷,都在我學識範圍內。不過是照顧個病人而已,我成,我都成。”

見聞月順利應下,村長便頭也不回地拉著巧兒要走。

可巧兒卻戀戀不舍地瞧了地上那人一眼,須臾之後,脫開父親的桎梏,朝聞月跑來,輕輕附在她耳邊:“剛來的路上,你不是問我有無心儀之人嗎?”

“嗯。”

“現在有了。”巧兒害羞低下腦袋。

“什麽?!”

“地上躺的那個。”

聞月在心裏直喊“罪過”。

巧兒卻牽起聞月的手,認真囑托道:“阿月,他便是我的心上人。所以,你可千萬別忘了你說過的,定要用最好最貴的藥,換他平安。”

“巧兒,還不快走。”村長在催。

臨走前,巧兒還不忘對著聞月深深道:“阿月,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聞月忽然很後悔,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要把巧兒找來。

要是沒叫上巧兒,她孤身一人前行,即便是被潑了滿身的青水,見著了漂在水上的謝翊,也能掉頭就跑,片葉不沾身。

可她怎麽就叫上了巧兒,反攤上了這樣的事兒呢?

肩扛著的謝翊沈得很,都快把聞月的背壓彎了。

好在那對母子終於搬來了救兵,終是將謝翊擡上了車,送進了聞月的醫館。

傍晚。

將謝翊收拾安頓好,檢查傷勢,餵了藥之後,聞月才渾渾噩噩地從房裏出來。

上一世,她與謝翊相識在山林,當時謝翊受得是劍傷,雖傷口較多,但並不致命。

可這一世,謝翊的傷勢與前世完全不同。

他有一處重傷,在胸口,那是箭傷,貫穿了整個胸膛。若非她及時救治,甚至可能喪命。

前世他未曾從高處摔下,因此腿上未有傷口。而這一世,他從懸崖跌落,左腿有重傷。以聞月醫術,尚不確定他那條腿能否痊愈。

是什麽,讓前世的一切產生了變化呢?

明明村裏的一切,都如聞月記憶中一般進行著。可偏偏到了謝翊這兒,卻變化了許多呢?

聞月百思不得其解。

她坐在竈臺後的火爐旁,一手拖著腮幫子,另一手一股腦地在往竈臺裏送柴火。直到柴火塞得添不下,燒出了竈膛子,聞月才反應過來,心急火燎地拿起舊衣,將火撲了去。

撲火之際,鍋裏炒得菜也一並燒焦了。

聞月的晚飯,就這麽毀了。

她突然很氣惱。

謝翊來的第一天,就讓她的晚飯沒了著落。

聞月的氣沒法撒,一心只想撒在謝翊身上。

她記得,謝翊將在三天後才能醒來。她想,待會兒一定要趁他昏迷,再狠狠往他身上多紮幾針,洩洩氣。

光是這麽想著,聞月坐在爐竈後頭的板凳上,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窸窣的聲響。

聞月以為是外頭的貓跑進了廚房,正準備起身,就看見一個身形頎長的人站在廚房門框邊。

那低矮的門框快壓不住那人高大的身形,那人只得堪堪低著頭,才能走進門來。

見到聞月的第一眼,他似乎頓了一秒。

隔了須臾,他才用病弱且微啞的嗓音,說了句——

“活著,真好。”

“啪”——

聞月手裏的柴火應聲落了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