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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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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吃晚飯了。”幸村母親敲了敲門板,笑著看著不緩不急將手機收起來的兒子。

“好,我這就下來。”

“在跟誰發信息嗎?”

幸村精市微笑應答:“是朋友,她問我幾道數學題目。”

幸村妹妹嘿嘿地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打趣道:“朋友……還是她?女朋友?”

“……只是朋友,我現在不打算交女朋友,要嫂子估計也要等我高中畢業。”幸村精市沒好氣地彈了彈妹妹的額頭,“下去吃飯了。”

幸村精市並不覺得自己能跟對方談戀愛,盡管作為異性的對方跟自己相性確實很不錯,可作為一個連時空都不在一起的兩個人怎麽談戀愛,作為一名現實主義者幸村精市極其自然地將笠原布歸為了朋友的範圍圈內。

吃飯的時候氣氛依舊很和諧,幸村精市打算去挖一碗湯喝的時候,手開始不受控制,過了好幾秒後才恢覆正常,幸村精市在家人詫異的目光中緩緩收回了手。

“怎麽了?精市,身體不舒服嗎?”幸村母親顯得很緊張。

“沒有那回事,母親,只是想到明天化學有實驗課,有些沒了胃口。”幸村精市微笑,“我吃好了,先回房寫作業了。”

緩慢推開椅子後,準備上樓,母親也跟在後面。

幸村精市的身體突然倒下。

“精市!精市!”

幸村精市住院了。

笠原布被迫有或許可以稱之為社交恐懼癥的病狀,她幾乎從來不與外人交流,要表達從來都只是點頭搖頭。

能免疫的只有幸村精市與她的家人。

甚至有的時候對待幸村精市比家人還親昵。

就只是因為開學的時候介紹自己,一不小心緊張,說成了:“我是請布……不對不對我叫我叫我叫……笠原布原布……”

然後一直被人笑是智障。

因為不與人交流,所以笠原布難免會被人說閑話被疏遠——笠原布一直覺得這是自找的,實際上也是事實,不過自己完全沒有想要貼近的打算。笠原布在學校裏總是嘗試著保持不說話,與他人保持良好亙古的距離,上課回答問題除外。

——看啊又是她,一個人神經兮兮的跑到天臺去。

——別說了說起來就煩人,問她作業交沒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蹭著屁股跑到別的地方去了,今天下午保準背時。

——嘿嘿嘿別碰我別傳染給我,防護防護,你打不到,繼續黴下去吧。

——下次她死了我都不要管她,活該被孤立,嘿碰到你了傳染!防護無效!

——這次我又沒考好啊……六十三分……

——這不是沒考好的程度了吧,簡直就是沒考啊蠢貨。

——你居然不安慰我!

——你看笠原布,二十二分,安慰了吧。

——……噗哈哈哈哈哈她是不是突然神隱了?

——不,大概是是突然上天臺澆她可愛的花了……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這次作文神經病笠原寫的是什麽麽?

——說說看?

——我跟我的好朋友。

——拜托哈哈哈哈哈別用這麽正經的表情跟我說……她有朋友?她有朋友我就撞墻去!

——她有朋友我就去跳樓你信不信!哈哈哈哈哈哈……據說老師還把這篇作文退回來要她重寫呢,據說內容深刻感情細膩……

——寫了什麽?我很愛國麽?

——是寫她的戀愛夢想喲,什麽我在小時候遇到了一個來自未來的朋友……噗哈哈哈哈哈人蠢到這地步他爸媽什麽感受!

圍繞在笠原布身邊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日常對話吧。

母親開心的拿過笠原布的書包,笑道:“布布,今天在學校如何?”

“很開心哦。”

笠原布如是道。

幸村精市可以說是笠原布的救贖吧,他是笠原布世界裏的第一個朋友。

偶爾兩人提到喜好時,笠原布會將對方的短信計入心中,然後自己也去試著喜歡。

每次回短信的時候笠原布會認真對待,一條短信來回看幾遍覺得沒問題了才發,有的時候會還會帶上表情表示自己的心情,看到對方說的新奇東西或者有趣的事情笠原布會很開心,笑的很蠢,看到對方說的不愉快的事情笠原布也會跟著努嘴。

“幸村幸村,我養了一盆雛菊誒!雛菊超可愛!葉子小小的,比我的小拇指指甲還小,"o((>ω< ))o"養它有什麽要做的是麽?”

“我也有一盆雛菊呢,不過現在沒時間照顧呢,估計已經枯萎了。布布你養雛菊的時候記住不要總是刻意將雛菊放在大太陽下曬,對雛菊不好,話說雛菊總的來說比較好養呢,你平常照顧就好了。”

“幸村幸村,快看我畫的!罒ω罒”

“很可愛。這是誰啊?”

“我們班班主任!超級棒的老師!很溫柔很腹黑,跟你一樣的!我很喜歡老師ww”

“……被人稱之為溫柔很常見,腹黑你倒是頭一回。”

“說明睿智的我已經看清你了!快誇我快誇我啊!”

“哎,給你糖。晚安睡覺去吧。”

“才六點半呢!!”

“幸村幸村,我今天看到我們學校裏有一個據說外表很兇殘脾氣很漢子的學姐在澆我放在天臺的花誒!超感動!”

“有交流麽?”

“謝謝算不算?”

“你說呢?”

“……我錯了。”

“不要那麽怕與人交談啊,為什麽明明跟我相處還挺好的,每次聽你一講你的校園生活就發現你不擅長交流呢?”

“沒辦法啊我的世界觀太奇特了……其實是不敢說話之類的吧,我總覺得自己被排擠了,果然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麽?別笑我啊。”

“不會笑你的,你還是去試著跟別人搭話試試比較好吧,你總不可能到死都只有我一個跟你聊得愉快的朋友啊。唔布布這麽不會交流步入社會了怎麽辦啊。”

“幸村你是不是帶入了爸爸這個角色!”

“不要岔開話題哦布布。”

“我錯了……”

“恩,然後呢?”

“……太過分了!幸村知道我有恐懼癥的!”

“既然是個難題就要攻克才對啊,相信我你跟別人對話的時候把他的臉代入成我就行了,不要怕你要知道每個人都很友好的。”

“可我連你長什麽樣都不知道誒……發照片!”

“……聽懂我說的沒?”

“幸村你喜歡學姐那種女生麽?

“你是說那種外表很兇殘脾氣很漢子的麽?”

“當然不是啦!那種對人和善,跟她在一起有話題,會做飯,懂禮貌,懂與人相處,靠譜的女生。”

“這就要看看了吧,看你說的可能屬於那種性情好的女生,我更喜歡活潑一點有共同點並且健康的女生呢。”

“誒,如果我健康活潑幸村會喜歡我麽”

“你什麽時候不活潑了,除了第一次見面你感冒了後面都元氣滿滿吧。”

“幸村你居然用了元——氣——兩個字!”

“……只是單純的網球部裏有一個人喜歡打GALGAME,稍微被傳染了。”

“幸村幸村,聽老師說我們高三的時候弄修學旅行的目的地是小樽!我現在超開心誒!”

“聽起來很不錯呢^ ^”

“是吧是吧!!!可以去天狗山,就是《情書》的拍攝地點誒!!!我也想向博子一樣,躺在溫暖的雪堆裏,然後驟然間睜開眼睛,看著漫天的大雪,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身上粘著的雪花,一路小跑回家!↖( ̄▽ ̄")”

“雖然開頭是很好很美,可是後面就不怎麽吉利了吧,你要去祭拜誰呢?”

“這倒也是,但是聽說站在上面很棒的!你去過麽?”

“去過,天狗山可以俯瞰小樽和小樽港,黃昏時份登山,還可以看見圓圓的鹹蛋黃沈。”

“我一定會去看的!!到時候給你拍照片!雖然還早啦……”

“我會等的。”

”幸村幸村,今天情人節,我做了本命巧克力哦。“

“布布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是啊,是幸村哦,我很喜歡幸村!”

“今天其實是愚人節吧。”

“被你猜到了!”

幸村精市看著短信,笑出了聲。

已經過了半年了,幸村精市的病直轉而下,被迫開始接受手術。

幸村精市跟笠原布在這半年的期間一直用短信交流,聊得東西很多,什麽今天下了雨沒帶傘今天被老師罵今天考試了今天筆沒墨了,簡直無話不談。可現在已經11月8日,離自己最近的一條短信是10月21日,而往後笠原布寄過去的的幾條短信再無回信。

好想見你。

笠原布很緊張。

聯想到那天晚上的對話,笠原布覺得可能幸村精市生病了或者出事了。

如果可以她想去探望慰問一番,可是並沒拿可能性的存在。

一想到他的名字笠原布覺得頓時有種安心感,與此同時又覺得很憋屈難過。

笠原布嘆了口氣,手指無聊的點了點雛菊的花瓣後發了一陣子呆,掀開被子上床睡覺。

一條短信發了過來。

“幸村精市。”

幸村妹妹穿著一襲喪服,雙目無神,臉頰有著深深的淚痕,抱著枕頭,看著白熾燈,發著呆。

突然間,哥哥的手機亮了亮,一條短信發了過來。

“幸村,打擾了,你最近很忙麽?”

幸村妹妹又哭了起來,洩憤般的用力按著屏幕的按鍵。

“請不要再發短信在這個手機上了!”

哥哥都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來簡訊!

過了五年。

五年間兩人沒有半點聯系。

一個是遺忘了,一個是死掉了。

期初笠原布以為對方很忙,也沒再發短信過去,可是接連過了一個學期了,笠原布有些擔心,在九月份的時候深感冒昧,發了封郵件過去,得到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幸村,打擾了,你最近很忙麽?”

“請不要再發短信在這個手機上了!”

笠原布最終將幸村精市的電話號碼和過去的信息統統都給刪了。

他跟自己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少惹點麻煩會比較好吧,何況人家都反感自己了。

在做什麽夢。

“請不要再發短信在這個手機上了!”

這麽對自己說了無數遍後笠原布覺得自己渾身輕松。

如同擺脫掉了一個沈重到無以覆加的包袱。

第二天,笠原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布布,布布,你沒事吧!”笠原布的母親焦急的看著她。

“……請問,你是誰啊?”

笠原布腦部受創。

笠原布一上高中變了許多,不再排外,總會啜著溫柔的笑臉對待任何人,偶爾也會開不觸及對方雷點的玩笑,或者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她的舉止處處妥當,從來不幹什麽惹人討厭的事情,她的人緣變得極好。

她的成績一路飛飈,只有化學偶爾會拖自己的後腿。

她變得健談了許多,很多東西都或多或少地明白一些。

她養了許多花,其中矢車菊和雛菊養的最多,對園藝方面了解頗深,在一年級的時候成為了園藝部部長。

她努力學習畫畫,同時在美術社兼了個社員。

她喜歡吃烤魚,她喜歡讓-呂克-戈達爾的電影,她喜歡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樂,她喜歡水藍色,她最喜歡的書是雷諾阿的畫集。

笠原布總覺得自己那裏有不對勁。

五年後。

修學旅行。

小樽,天狗山山底。

笠原布剛從山上下來,口有點渴,打算去買杯熱奶茶喝,碰到了同班同學小室伸哉。小室伸哉暗戀著笠原布,見狀立刻於是大方地請了笠原布喝奶茶,還問要不要吃什麽零食之類的,笠原布盡管不怎麽喜歡這麽做,卻最終還是拗不過他的熱情,接過了他請客的奶茶,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道了謝之後原本打算肚子一個人坐在休息長椅上休息的,結果小室伸哉卻跟自己坐在一起笑著說什麽電影上映之類的雜七雜八的事情。

笠原布一點也不喜歡這樣跟人搭話,她覺得一點都不自由。

“話說笠原同學很喜歡印象派的作品吧,下個星期有畫展,要不要一起去看呢?”

“啊抱歉,那個畫展我跟我家人約好了要去看,為了不讓他們有誤會我覺得我還是跟家人一起去會比較好,我現在並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我的志向是上早稻田大學,我不希望因此分心。”

“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冒昧了真的很抱歉,沒有顧忌笠原同學的考慮……笠原同學很喜歡花吧,我妹妹也喜歡,但總是養不活,請問笠原同學能否指點指點呢?”

“養的是什麽?”

“雛菊。”

“養雛菊的時候記住不要總是刻意將雛菊放在大太陽下曬,對雛菊不好,話說雛菊總的來說比較好養呢,你平常照顧就好了。”

很熟悉的話啊。

“哦原來如此,我妹妹把花永遠放外面曬,一稍微曬了會就澆水呢。笠原同學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活潑一點有共同點並且健康的……吧,沒什麽太大標準。我希望他能像我一樣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就可以了,在女生難過會安慰會跟女生開玩笑,還要會打網球,最後一點必須要有。”

很熟悉,真的。

笠原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默默阻止了自己的思考。

“笠原同學感冒了是麽?啊我們先回去吃點藥吧,感冒就不好了。”

“沒事,順便吃點藥吧……話說上次吃的好像是綠色的藥片……三杯還是五杯去了?”

笠原布摸了摸額頭,只覺得有點燙,但不礙事,想也沒想隨口答道。

誒。

“下雨了麽?”笠原布突然發問。

“並沒有啊……”小室伸哉不明所以。

“不對,森林,森林下雨了吧,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所以有來我的房間避了雨對吧。”

“那個……我沒有去過。”

“《發條鳥年代記》中裏頭有那些角色?”

“我,岡田久美子,綿谷升,加納馬耳他,加納克裏他,笠原May。”小室伸哉回答。

“我是笠原May。

“哦你說我剛才說的笠原May吧,我不跟他重名而已啦,我挺喜歡他的《尋鳥》,剛才自稱是笠原May只是逗你玩的。

“那應該是讀作《奇鳥》才對吧,你把《尋羊歷險記》跟《發條鳥年代記》弄混淆了。”

笠原布一個人喃喃自語起來,模擬起兩人的口氣,神色恍惚。

“是……是九歲的那個真田幸村君麽!不對……哦哦哦是了,是……君吧!”

笠原布及其溫柔幸福且真實地笑了起來。

是啊,是【】君呢。

下一秒神色一緊,又陷入了思考中。

“不對……那個人……是誰……”

小室伸哉看著輪番變化的笠原布的臉,勉強地笑了起來,把自己沒有穿過的厚實的大衣遞給她。

“笠原同學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麽……那個人對笠原同學很重要吧。不管怎麽說感冒總是不好的,我的衣服沒有穿,新買的,笠原同學不介意的話就請穿吧。”

“笠原同學,我喜歡你。”

笠原布被突如其來的告白嚇了一跳,思緒漸漸平穩,掛上了溫和的微笑。

“謝謝你,小室同學,很感謝你的喜歡……”

小室伸哉打斷了發言:“請讓我說完,笠原同學。”

“剛剛笠原同學笑了一下,笑得很漂亮,很想應該是笠原同學很重要很珍視很喜歡的人吧——看到後我就想啊原來笠原同學有喜歡的人啊,很羨慕呢。”

“笠原同學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能讓笠原同學喜歡的那個人,一定很幸運也很幸福吧。”

“笠原同學不會選擇我我也不會傷心,只要笠原同學開心就好了,我覺得我已經很成功了,能鼓起勇氣跟笠原同學告白……大概是我幹過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了吧。”

“謝謝你,笠原同學。”

“我想我的初戀結束了。真的很謝謝你。”

“請笠原同學努力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笠原布怎麽樣都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手機傳來的寒意刺激到她,她想起她最初的打算,打開手機聽歌,隨便點了首,連名字都沒看——是《桜流し》。

她閑著發慌,不緊不慢的和著奶茶,以旁觀者的角度註視正在雪山底行走的人們。

她看見一個男人牽著他身旁女人的手,滿滿都是幸福之色,女人偶爾會臉紅,頭垂下,男人則會在這是哈哈好的撓撓頭,說著不加華麗的言語。

笠原布開始思考——

為什麽要拒絕小室伸哉呢?他對自己一直都很好,哪方面都算是可以成為好男友的人。

歌曲漸入□□。

“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為你做。”

“我還什麽都沒對你說。”

宇多田光的歌聲傳出。

一個留著鳶紫色長發的女人低頭看手中的攝像機,夾在人群中走過。

笠原布的眼睛猛的瞪大,奶茶跌落在地上,身上也濺了許多,笠原布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女人好奇的目光轉向自己。

“幸村……”笠原布的聲音小到近乎與空氣一般。

那是一種跟幸村精市有八成相似的面孔。

幸村妹妹曾經聽自家哥哥在病房裏說自己很想去小樽的天狗山再看一次風景。

哥哥不在了,妹妹來幫他完成吧——抱著這種想法,幸村妹妹來到了小樽的天狗山,拍了許多照片,守著夕陽下沈,拍下了哥哥曾經說過的圓圓的鹹蛋黃沈後,一邊專心致志的查看照片,一邊緩步離開了小樽。

哥哥會開心的吧,我會告訴哥哥小樽一如既往的美麗哦。

突然間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奶茶框到了地面上,她楞楞的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動,嘴型像是在念自己的名字。

她認識自己吧。

幸村妹妹這麽想。

幸村妹妹對她友善的笑了笑。

她本人毫無自覺地哭了起來,眼淚滑落,突然發了瘋一般的做著讓人不明所以的舉措,跑了出去。

真是個奇怪的人,我想多了吧。

笠原布又看了看時間,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開始不斷地點擊手機屏幕,不肯讓它的屏幕黑下來,她一次又一次刷新手機短信屏幕,裏頭空空如也。

焦急的看向已經半黑了的天,笠原布眼淚不要錢的直湧。

笠原布無暇顧及衣服與後方人的反應,一個勁地瘋狂的向山頂跑去,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我趕上!

讓我趕上!

求求你……讓我趕上!!!

笠原布希望自己踏著風,踏著雲,能一路狂奔到山頂,看黃昏時候的日落。

那一定是圓圓的鹹蛋黃沈。

笠原布執拗的坐在雪地裏。

笠原布對著黑漆漆的天空哈了口氣,白氣很快消失在天空中。

哈,你看,我哈的氣消失了。

我這裏下雪了。

笠原布拿出手機,打出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打出之後她楞住了,又自嘲地笑笑。

五年外加失了一次憶了都還記得電話號碼。

【“餵,這裏是幸村精市。”】

“這裏是櫻市中學高等部二年三班六番笠原布,現在東京時間晚八點十二分。

或許此時該說一聲好久不見,但我並不想說,因為我此時根本沒見到你的臉。

先跟你道聲歉,五年前我們在交換手機的時候我邊有偷偷看你的相冊,你就是那個鳶紫發的男生吧,明明只看了一眼,現在如果給我個本子我可以清晰畫出你的臉。

不說話?

默認了麽還是在生氣?

雖然很失禮,但請問能不能聽我把話講完?

我此時此刻正躺在軟軟的雪堆裏,直視黑色的籠罩著我的紙箱,紙箱灑下了白色的冷冰冰的雪花,我卻感覺很舒服——山頂亮了燈,這是我所沒有料想到的,燈是黃色的,很暖和,所以我也不覺得雪花飄到我臉上有多難受了。

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敬畏,一個是我們心中崇尚的道德準則,一個是我們頭頂上的星空。

我們學校弄修學旅行的目的地是小樽,我很開心,我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開心,我希望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能為我開心。

幸曾經這樣過——我用雙手抱住膝蓋,而且抱的很用力,可我的身體還是沒恢覆原貌。遠處,人家燈光閃爍,發出朦朧的橘色的光芒,看著看著,突然想到自己是孤獨一個人。我聞到某家散發出來的咖喱香味,聽到狗的叫聲,想到他們一家人一定笑的很開懷,我卻獨孤一個人,不禁潸然淚下。我希望有人發現我在這裏,發現我正抱著自己的身體癱坐著。不必跟我說任何話,只要知道我在這裏就行了。我瘋了似的,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愛我。

我現在很難過,我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難過,我希望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能安慰我。

我的頭發散開了,我剛剛發現我的橡皮筋斷掉了,頭發披在雪堆上,應該很難看,或許現在的我很像貞子小姐,或者是爽子小姐。

我這裏已經過了五年了,你那裏一年都沒過完吧——啊啊啊啊你又要叫我姐姐了,這次不許叫我笠原may阿姨了哦。

五年了我成長了,你要誇我——我有朋友了。他們對我很好,我們會一起買皮筋,一起玩游戲,一起弄覆習。謝謝幸村你一直在教這麽不成器的我。不過中間發生了一點事情呢,我失憶了一陣子,剛剛總算想起你來了,不要太感動啦。

話說今天我穿的是校服,外頭著了件朋友的大衣,可大腿上只有棉襪,還是挺冷的,我真不該穿保鮮褲外加校裙的,對了,大衣上有雪花和我潑掉的奶茶,我告訴你哦,借我衣服的人剛剛跟我告了白,也放棄了他的暗戀,我在想他明明人挺好,為什麽我不肯接納它呢,我想不出來,但我覺得也無所謂了,他已經放下了自己的喜歡,而關於大衣我會在明天跟他賠禮道歉,然後幫他把衣服洗幹凈。

我第一次人生中的被告白,而估計你已經經歷了很多次了,有點嫉妒呢。

話說我為什麽會被人喜歡呢?

被告白了我完全沒什麽感覺,就是被人說我喜歡你哪裏給嚇到了——我以為他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而我為什麽沒什麽感覺也不想接受呢?

或許是因為對象不是我喜歡的人的緣故吧,我更希望能對我說我喜歡你的人是你。

剛剛他給我買一杯奶茶喝,奶茶上面有很可愛的印花,是一個小小的糯米團的圖案,我很喜歡,但我把奶茶全都灑了,灑在了潔白的雪堆上,連杯子我都沒撿,我就一個人跑到了山頂。

我剛剛看到了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面孔,她是你說的妹妹吧,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好像在看照片,那是拍給你的吧。

我體力一直都差,我跑到山頂時頭暈得很,特別想吐,看什麽都暈。

我向來厭惡跑步,我是被什麽促使上來使我一口氣,毫無顧慮的跑上來的呢?

然後我發現我來晚了,我來不及看你說的黃昏時候圓圓的鹹蛋黃沈,我當時特別難過特別憋屈,明天就不能看到這座山了,然後我一個人哭了起來,別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或許我那時候進化成了神經病,現在一想想我真的好蠢啊,鹹蛋黃有什麽好看的呢,我回去買一個鹹鴨蛋撬開看看好了,應該沒太多差別吧,可我剛說完這句話又想,你會喜歡的東西應該和我不一樣吧,你喜歡的東西肯定特別棒,我喜歡的東西就不見得棒了,或許該用很糟糕才對。

可我跟著你好像變成了你啊——明明我喜歡糖,我喜歡奶茶,我喜歡軟綿綿的玩偶,我喜歡透明傘,我喜歡熱乎乎的東西,我喜歡媽媽做的櫻花大福。現在我的成績超級好哦,只有化學會托拖後腿,我有養了許多花,其中矢車菊和雛菊養的最多,在一年級的時候我成為了園藝部部長。我有跟你一樣努力學習畫畫,同時在美術社兼了個社員。喜歡吃烤魚,喜歡讓-呂克-戈達爾的電影,喜歡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樂,喜歡水藍色,最喜歡的書是雷諾阿的畫集。

我說完後我也覺得自己原本的喜不喜歡都無所謂了,我由衷希望我接下來說的東西可以在我說完之後,心裏有個笠原布對自己嘲諷說,我說完後我也覺得喜不喜歡都無所謂了。

我喜歡你,我喜歡幸村精市。

……啊做不到啊。

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呢……

剛剛聽了一首歌,裏頭有兩句歌詞是這樣的:

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為你做。

我還什麽都沒對你說。

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為你做。

我連簡單的探問都做不到,我們之間的間隔可能永遠都無法填補,而且這可能不僅是時間空間的阻隔,如果間隔有朝一日被填滿,那時的我可能已經死去。

我還什麽都沒對你說。

我連我喜歡你都說不出口。

一切都結束了。

但我會知道我曾經是如此如此如此喜歡過一個人。

我是如此慶幸我曾經能認識你,一個跨過了時間跨過了空間,通過一個門與我認識的來自未來的偉大的網球部部長,奇妙不可思議。

然後也就在這裏停下吧。

我的幻想。

如果曾經有人問我你有初戀情人麽?我也許會笑著抿抿嘴,然後腦海裏浮現的是你模糊不清的臉與難忘的鳶紫色。

然後說有啊。

在肚子裏默念你的名字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幸村精市幸村精市幸村精市幸村精市幸村精市。

然後再對你說出我做了無數種設想的語句。

我喜歡你。

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我要長大——長大——笠原布要長大!

笠原布的夢想是考上早稻田!笠原布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接下來我會把你的電話掛掉,然後刪掉你的電話號碼,然後手機關機,然後像博子一樣重新舒舒服服的躺在雪裏,突然睜開眼睛,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站起身,拍拍衣服,然後回到宿舍整理行李,睡一個覺,然後離開小樽,徹底忘記關於幸村精市的一切,我想要長大。

我突然間很慶幸,我不是那個拙於言辭的藤井樹真是太好了,因為如果你是藤井樹,我連遞給你寫著藤井樹藤井樹的借書紙都不可能,我連說出我喜歡你的可能性都沒有。

這裏是櫻市中學二年三班六番笠原布,現在東京時間晚八點十九分。

我想又改變了主意。

因為我好像又聽到了你上次合宿的時候傍晚跟我對的那一番話。

我要在這裏看日出——地平線一瞬間變成一條虛線在黑暗中浮現出來,然後靜靜向上提升。就好像天上伸出一只巨手,把夜幕一點一點從地面撥開,十分瑰麗壯觀。

那是一種遠遠超越我自身意識的壯觀。

望著望著,我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正這麽慢慢稀釋慢慢消失。這裏邊不包含任何所謂人之活動這類微不足道的名堂。自從全然不存在堪稱生命之物的太古這裏便是如此光景,業已重覆了數億次數十億次之多。我早已把站崗放哨忘到九霄雲外,只顧忘情地對著眼前黎明的天光。

來不及看黃昏,就看日出吧。

可那好像是蒙古的日出啊。

一開始就跟你道了歉,幸村是不是也要跟我道歉呢?

你明明說了等我把照片發過去的。

其實你根本就沒在等我吧。

算了我跟你置什麽氣,再怎樣也只是玩笑話了,現在。

謝謝你,幸村精市。

請讓我再次告白吧。

我喜歡你,幸村精市。

然後就這樣吧。

我跟我的初戀結束了——我要離開過去的自己了,謝謝你,幸村精市,我很感謝那時候推開那間破舊的小木屋的門的你。

我很好,你好麽?”

對方是一陣持久不休的忙音。

笠原布躺在雪堆裏,舒舒服服地合上眼睛,眼淚滑落的動作停了下來。

雪繼續下。

紛紛揚揚。

第五年,笠原布如願以償的考上了早稻田大學。

笠原布拿著錄取通知書,哭了好久。

作者有話要說: 【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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