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只黑色的小羊邁著踢踢踏踏的步伐越過臺階走進萊爾·羅塞蒂的家門的時候,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心中充滿了驚異和不知所措。

“你怎麽把它放進來了？有寄生蟲怎麽辦？”

“不是我放進來的啊？我還以為是你們誰開的門呢！”

人類少年少女們面面相覷, 完全搞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小羊則一路旁若無人地走到萊爾面前, 用那雙深色的眼眸認認真真地打量他。

萊爾打了個哆嗦, 覺得那雙眼睛讓人脊背發涼，難怪有些文學作品中會將山羊作為惡魔的象征。

但奇異的是, 他竟然也沒想著將這只小羊趕出自己的房子。

他和他的同伴們盡管覺得渾身不適，頭腦中卻絲毫不覺得‘將一只羊請進家裏’這件事有什麽不對。並且在重新將大門反鎖上之後，萊爾仿佛無事發生一樣再次坐回到監控前面, 註意力重新放在尤裏的一舉一動上。

在平斯特區出差的尤裏這時已經訂好了房間, 坐著電梯向樓頂升去。無人機暫時起不到作用，萊爾的能力又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隨意支配一家酒店的內部攝像頭的程度，所以在觀察不到人影之後, 他歡呼了一聲開始聯系賣家, 準備將選好的貨物投放到合適的地點。

而作為一個有著優質一條龍服務的地下產業，賣家在提供‘貨源’的同時, 也不介意為自己的VIP客戶提供一些周到的額外幫助——例如在某人的飲食中添加某種適合之後場合的小東西。

科利羅區所在的時區已經進入了傍晚, 尤裏將很快從房間裏出來走向酒店的自助餐廳。萊爾想象著接下來會發生的、即將讓一個或多個人陷入痛苦漩渦的事件, 就從那些遷怒對象的悲慘下場中汲取到了巨大的心理滿足。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做的，沒人會因為他的‘惡作劇’懲罰他, 正如沒有人會認真教育一個‘不懂事的Omega小孩子’——

咕嚕嚕。

胃部的痙攣打斷了他如同嗑藥上頭般的自嗨過程。

不管精神有多亢奮, □□都是要進食的。

萊爾皺起眉。他剛才腦補了一連串尤裏身敗名裂的場面, 這些場面或許都是由一頓飯引起的, 所以說實話他現在不怎麽想吃東西。但饑餓向來不講道理，它能讓一個人類在半夜三更睜開眼睛捂著發疼的胃翻來覆去打滾恨不得對著被子咬上兩口……自然也可以按著一個不按時吃飯的年輕人的腦袋，讓他老老實實點開外賣訂單。

萊爾叫了5-7人份快餐，點都點了，不如大家一起吃。

首都發達地區物流速度快得驚人，三分鐘以後他就拿到了那個由無人機扔過來的巨大包裹。這份套餐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在餐桌上堆成一座比人還高的小山。

“這家店的客人都是大猩猩？”

話是這麽說，當拆開包裹的瞬間，奶油、芝士、富含蛋白質的肉類和氣泡飲的香氣在室內飛速傳播的時候，圍著餐桌的人們都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依舊站在客廳卻幾乎無人註意的黑山羊安靜地註視著那一堆熱氣騰騰的食物。

只有一個年輕人往嘴裏塞炸雞前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小羊的視線。他忍不住問道：“你要吃嗎？”

話音剛落，年輕人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嘲笑自己簡直是發神經——竟然在詢問一只食草動物要不要吃肉？

他回過頭，開始解決起眼前豐盛的美食。

嚴格地說，現在並不是這片地區的飯點，在外賣到達之前，有一半的人感覺自己並不餓，也不想吃什麽不健康的油炸食品，但他們多多少少都願意看在萊爾的面子上淺嘗輒止。

而等到這批外賣到達之後，所有人都沒有餘力去思考其他東西了。

氣味刺激著鼻腔和大腦，胃酸迅速分泌，感受到即將到來食物的胃馬不停蹄地開始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仿佛有人就站在薯條和氣泡飲上，對這些意志不堅定的人類發出惡魔低語：快來吃吧快來吃吧快來吃吧這些東西真的很好吃……

如果他們再稍微清醒一點，就會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至少食物的誘惑力對於並不缺衣少食的成年來說，還沒有強大到這種地步。

但是現在，這些人就和在饑荒裏餓了三年一樣，看著吃的東西眼睛都冒出綠光。

如果不是總量豐富，不管怎麽吃似乎也不見減少，說不定他們已經因為過度饑餓和資源匱乏展開了血腥原始的內部爭鬥。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萊爾是這群人當中第一個意識到詭異之處的人。

不得不說他對於損人不利己這項工作的執著已經登峰造極，哪怕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他居然也惦記著自己邪惡的違法犯罪活動，想要知道計劃到底進行到了什麽地方。

就是這點出乎意料的執意，讓他猛然間從食物堆裏拔出頭來，驚愕地看著四周，短時間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

我剛才叫了外賣……很好吃……所以大家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我怎麽還在吃？

我還沒吃飽嗎？

我為什麽可以吃進去這麽多東西？

萊爾後知後覺地低下頭，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小腹已經高高隆起，比懷胎十月的孕婦/夫還要誇張。不僅如此，他還發現被撐到浮現出青色血絲的皮膚在不斷地蠕動，仿佛下面有什麽活著的東西正在翻滾著，想要破開禁錮鉆出來一樣。

“你是否願意為我生一個孩子？”

一道陌生的聲音用陌生的語言在他耳邊輕輕低語，但他卻第一時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啊——！”

他條件反射地發出一聲尖叫，盡管他現在還是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但當他渾圓的肚皮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半圓形的凸起，和影視資料裏的胎動現象相似，不過他現在孕育的生物顯然比人類胚胎更加有力量、以至於肚子上的皮膚已經被撐成薄薄的一層，而裏面的生物那只‘蹄子’的形狀近乎清晰可見的時候——

萊爾恐懼而憎惡地看著踱步到自己面前的黑山羊。

“我以為你會喜歡，我的朋友。”

那絮絮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看，你以前不是促成過很多這樣的事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

萊爾因為緊張發不出成型的音節，只能在心裏怒吼：

那些被他送上別人的床、最後也許意外懷孕的Omega們！和他自己現在經歷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而且犯下罪孽的人是那些買賣人口的黑色產業！是不受控制上了這些Omega的Alpha！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是嗎，但是我覺得沒什麽差別。”

說完這句話，小羊微微垂下頭，認真仔細地盯著萊爾的腹部。

萊爾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這個非人生物的眼中看到了‘慈愛’的情感，但他可以肯定，對方的任何認知都與人類絕不相同。而且那情緒也不會針對他，而是針對那個不知道會以什麽方式從他的肚子裏爬出來的胎兒！

難以承受的恐懼終於摧毀了這個本來也沒什麽意志力的年輕人。他的體力迅速從四肢溜走，腦門和後背布滿了冷汗，如同正在生一場大病，連體溫都開始不正常地下降……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只毛皮中裂開巨大的嘴巴、腹部伸出漆黑滑膩的觸手、脖子上長滿了肉瘤，看上去已經不打算掩藏自己的黑山羊，意識逐漸陷入了混沌。

萊爾閉上眼睛，幹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絲狂喜地暈了過去。

**

尤裏提著那個不停地往自己身上的蹭的Omega、將她扔進救護車的時候，蜂擁而至的媒體和晚了一步趕過來的警察們將他團團圍住。

“到底發生了什麽？！”

哪怕是面對這種混亂的場景依舊顯得萎靡不振的青年回答道：“有人給我下藥，這個Omega估計也是受害者。”

“你說什麽？誰幹的？”

在更多的問題拋過來之前，尤裏伸出手往後一指，示意那個被五花大綁被揍到他媽都不認識的犯罪分子：“兇手在那，我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你們有什麽疑問請去問他。”

話雖如此，他還是在警察局呆了將近一天一夜之後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住所，而考慮到警方在口供之中破獲了寶貴的線索、疑似發現一條極其龐大的黑色產業鏈，恐怕尤裏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也不會安生，時刻會接到警方的傳訊和保護，以及犯罪分子的報覆。

他擡頭望著皎潔的月光，承受不來這種跌宕起伏的生活，再一次打了個哈欠。

希望下次不管來的是誰都不要在晚上。

對失眠癥患者極其不友好。

**

“您的兒子身體上沒有任何問題。”

醫生檢查之後給出的判斷結果非常簡短：“他應當是受到了強烈的精神刺激。”

亞當斯·羅塞蒂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下班回家之後，一直以來都‘乖巧可愛’的小兒子突然就變得瘋瘋癲癲的，還覺得自己的子宮裏孕育著一個怪物。他詢問了好幾個醫生，全都得出了至少萊爾沒有受到任何肉|體侵犯的結論。

之後他又去詢問了那天和自己的兒子在一起的年輕人，得知他們也或多或少受到了驚嚇、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記憶、並且出現了精神衰弱的癥狀，但都沒有萊爾這麽嚴重。

這棟房子有嚴密的安保措施，監控覆蓋了周圍的每一處角落，可是不管亞當斯怎麽查，他都沒有發現有任何意外狀況發生。非要說有什麽比較反常的狀況，就是萊爾·羅塞蒂在下午剛吃完午飯沒多久的時候突然叫了一份外賣，和那些孩子一起分享了它們。

亞當斯懷疑這份餐飲當中被放了大量類似致幻劑的成分，但不等他去調查和舉報那家快餐店，就先人生頭一次以嫌疑犯的身份光顧了警察局。

他被懷疑和一個巨大的犯罪組織有聯系，至少也是他們的買家之一。

羅塞蒂家主完全懵了，他最開始問心無愧據理力爭，但警方證據確鑿，那些經過人為偽裝的地址最後被證實都是他自己家。審判日到來之前，亞當斯在被關押的時刻反覆地回想著這一切，試圖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麽人、或者哪個勢力在針對他，然而思考過後卻毫無頭緒。

作為一個幹啥啥不行、欺軟怕硬第一名的小貴族，亞當斯的確是得罪了很多人，但那些人絕不應該有能力報覆他，而真正位高權重的人，他又怎麽敢得罪？

打破這一悖論的人，也是唯一拜訪了他的人。

朗曼·格裏芬在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來到他面前，兩人隔著一扇防彈玻璃對視。

“你是不是現在依然很困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落到這步田地？”

金發的大貴族悠然地看著這位即將和自己去做獄友的倒黴蛋，饒有興致地問道。

亞當斯心中一驚，勉強維持鎮定沈聲問道：“不知道我是哪裏得罪你了？”

“哎。”朗曼一擺手，“你得罪的可不是我。”

“倒不如說，我們得罪了同一位大人物。”

想到過往的經歷，他難得升起幾分悲憤的情緒。

“……是誰？還請您為我解惑。”

朗曼只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尤裏塞斯·瓦倫是誰的信徒？”

亞當斯楞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臉上血色盡失，看上去近乎變成了一個死人。

他想起一個傳說。

一個……一個在聯邦盛傳了好幾年的傳聞。

那些人說，‘神明行走在大地上。’

那些人還說，‘祂是引領我們的至高的主。’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個男人才哆嗦著嘴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的小兒子，萊爾又做錯了什麽？”

“你以為那些交易記錄是誰的手筆？”

格裏芬前任家主笑瞇瞇地敲了敲兩人中間的玻璃，“我聽說，你因為他是Omega又是最小的兒子所以一直都不讓他接觸家族的核心產業，看來小孩兒閑出毛病也是會鬧個大新聞的。”

亞當斯·羅塞蒂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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