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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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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保佑——”滿頭白發的老人睜大雙眼,哆哆嗦嗦地跪在神像前,聲音顫抖神色無助,“祂醒了!祂已經醒過來了,我確信這一點,因為克明廷鎮的大雪就是證據!——安東尼奧,我毫無辦法,神不願意給予我回應,因為祂已經從混沌之中清醒,看到了這個宇宙的真面目……”

“您冷靜一些。”被稱作安東尼奧的Alpha背著手站在老人身後,“所以,祂現在在克明廷鎮嗎?”

老人怔楞地沈默半晌,突然咳嗽著吐出一大塊夾著碎肉的血塊。

“不,祂不一定在什麽地方。”他幹嘔著,臉色青白,掐著自己的喉嚨啞聲道,“只要是這個宇宙中存在的景象,都有可能出現在祂的夢中。”

“只要是祂夢裏出現過的場景,都有可能在我們存在的宇宙中覆現。”

“這就是神明,安東尼奧,那絕對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斷的存在。”

安東尼奧走過去將老人扶起來,用力將他按在喉嚨上的枯瘦五指掰開,沈聲問道:“那我們還能怎麽辦?”

老人的脖頸上出現了清晰的青黑色手印。但是在把手挪開以後,他蒼老的面孔上多出幾分血色:“我們還有機會。”他渾濁的視線投在安東尼奧身上,“你知道應該怎麽做,趁著祂尚未徹底掌握住自己的權柄……或者應該說,趁著祂還沒有睡醒的時候,聯合所有能夠站在我們這邊的力量。”

安東尼奧沈著臉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反對聯邦高層和蟲族停戰。”老人嘴唇哆嗦著,鷹爪一樣的手抓住安東尼奧的手腕,“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已經數年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戰役,連伊戈爾·蘇利文都被聯邦拋棄了。”

“我不禁想,在不需要將領的時候,蘇利文元帥也會順應時代潮流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

“那要是有朝一日——他們不需要教廷了呢?”

他勉強提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在宇宙中的無數個種族之間宣揚了上千年教義,神的光輝遍布上萬光年的無數個星系。你有沒有想象過有一天,再也沒有人會向神禱告的場景?”

“神當然不會消失,但是祂會被遺忘——我們會被世人遺忘。”

安東尼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說道:“您想的太長遠了。”

“不遠了……你覺得為什麽直到今天,聯邦政府依舊保留了審判異端這一項法律?”老人問,“年輕人或許以為這是時代的糟粕,但是實際情況是,現在根本沒有多少人相信神是真實存在著的!因而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信仰沖突引發的將會是戰爭!”

“神其實註視著這一切!”

“我……我絕不能、唔!”

他激動地又幹嘔起來,雙手用力扣緊安東尼奧的手臂,“絕不能讓這一切發生!絕不能讓邪神毀滅這個宇宙,毀掉我們花費上萬年才構建起的文明!”

“所以安東尼奧,快點放下你無謂的自尊心,去問問他們,問問蟲族——他們會告訴你的,再鐵板一塊的群體,經過漫長的時光也會生出叛徒,我們要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

“你害怕嗎?”阿撒托斯突然開口問道。

伊戈爾:“什麽?”

“從那女孩家裏回來之後,你一直心不在焉。”阿撒托斯耐心地問道,“因為提到了宇宙被毀滅的可能性,你因此而感到恐懼麽?”

漫長的沈默。

伊戈爾像是在整理思路:“我為我剛才的走神道歉。但是您是怎麽想的呢?”

他坦然地問道,“昆娜所描述的後果是真實的嗎?”

“我不知道。”阿撒托斯平靜地說,“或許會,或許不會。在事情發生以前,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決定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如果真有那樣一日到來,你會選擇怎麽辦?”

“……我以為我已經向您做出過承諾了。”伊戈爾說道,“荒星上時我在您面前立下的誓言不是在開玩笑——我在信奉您的那一刻起就為任何一個結局的到來做好了準備。”

“我承認我從未仇恨過這個世界,也並不願意為一己之私剝奪他人性命。”

“但是您如果認為——”他停頓了一下,加快語速,“認為我會因此站在您的對立面,那麽或許是由我平日裏態度過於模糊的錯誤導致的。”

“所以您認為什麽樣的效忠方式才能夠取得您的信任?”

阿撒托斯被他這番話說的楞了楞,但是隔著兜帽沒人能看見他略顯意外的表情:“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確定你明確地知道這個決定的含義麽?”

伊戈爾簡短道:“引用一句傳說裏的古話,我做好了此身下地獄的準備。”

“只要您做出決定,那麽我就會為您開辟道路。”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艾麗卡所在的公園門口,遠遠能看見幾個孩子正和守在大門前系著圍巾的艾麗卡道別。

“但是艾麗卡她……”剩下的話在伊戈爾喉嚨裏滾了一圈又被咽下去。灰發青年走到小女孩兒身邊為她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衣領:“走吧,先送你回家。”

艾麗卡望了望他,又小心地看看阿撒托斯,然後她小快步來到神明身邊,認真匯報道:“先生,我剛才見到了雨果提到過的一位首都評論員,我記得他叫做尼克松·伊夫林。”

很多時候人們會被小孩子天真無邪的外表所欺騙,而忽略他們也是對周圍環境有著敏銳認知的智慧生物這一事實。

更何況,艾麗卡還是一個在智商上遠遠超過同齡人的天才。

“我覺得他註意到我了,但是我不確定他是因為之前那些孩子差點撞到他感到生氣,還是因為他看過我們之前錄下的視頻。”小姑娘有些忐忑地問道:“對不起,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伊戈爾聽到尼克松·伊夫林這個名字就沈默下來。阿撒托斯則在眾人驚訝的註視下揉了揉艾麗卡的頭:“沒事。”

雨果瞪大眼睛,從瞳孔裏面投影出一行字,生怕伊戈爾看不見還加粗放到對方眼前:“阿撒托斯今天怎麽了?他一覺醒來就不太對勁吧??”

最後兩個問號又大又明顯,顏色還特意調成了漸變金。

“……”伊戈爾心說我怎麽知道?

他一想起早上發生的事情,脊背就一陣發麻,倒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厭惡,只是對這樣超乎預料的發展路線表達震驚之情。

當事人艾麗卡則是在一瞬間的詫異過後很快高興起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仰著臉說道:“是!謝謝您!”

“真好啊。”雨果擺在伊戈爾面前的那行字扭動著變化,“我要是年輕個二三百歲,也能像她一樣天真無邪嗎?”

“……”

阿撒托斯伸出觸手,明明沒有回頭卻精準地擋在光屏上,讓那行字在不平整的觸手表面變成了一坨意味不明顏色模糊的馬賽克。他警告地看了雨果一眼:

“你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阿撒托斯在其他路人註意到這根不應該存在的觸手之前將其收回去,“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後克明廷鎮下了一場大雪,就這麽簡單。”

雨果:“當初荒星上的場景和你有關系嗎?”

這一點阿撒托斯倒是沒有想過,他回憶一番,還是搖搖頭:“那應該不是。”

一定要深究的話,阿撒托斯在那顆星球上沈睡了至少數百年的時光。

誰知道宇宙中的哪一部分進入了他的夢境,他又想象出了怎樣瑰麗的場景?

但是正如夢中他自己所陳述的那樣。

在遇到伊戈爾以前,阿撒托斯甚至可以說是不存在的。

神明倘若沒有在人間的投影,那麽就無所謂真實與否。從這個角度上說,人類的社會性死亡也是如此,如果人與人之間缺乏聯系的網絡,生存和死亡便只停留在了物理的定義上。

這也是阿撒托斯理解的“船錨”的定義。

伊戈爾就如同他深入這片宇宙的股掌,是連接著風箏與地面的那根線,也是將他固定在堅實地面上的圖釘。只要他們之間的聯系越發深厚,他倚仗著這條路所能影響到的現實便越廣遠。

每當伊戈爾感受到劇烈的情緒波動時,那些紛雜的味道都會傳遞到阿撒托斯身上。

他寡淡的情感如同深淵之下的海水之底,哪怕水面上再是波濤洶湧風雨交加,阿撒托斯依舊隔岸觀火一般毫無實感。是伊戈爾將那颶風輸送到大洋深處,將美麗的醜陋的一切赤|裸裸放送在陽光下——

正因如此,阿撒托斯才願意認真回饋這份努力。

所以,無論伊戈爾想不想為自己的遭遇向過往的下屬施加報覆,阿撒托斯都不打算讓這群人好端端地活在他尚且抱有好感的世界裏。

而伊戈爾則對神明的決定一無所知。

——霜凍之日來臨前的天空,一如往常清澈如洗。

**

理查·托勒姆走進了教堂。

克明廷鎮靠近首都,宗教氣氛比亞爾普萊港濃厚的多。這裏的教堂是近兩年剛翻修過的建築,石磚外的漆層光亮如新,每一個圓角和石雕都經過反覆打磨。

聯邦的官方宗教禁止在總堂之外設立正式的神像,因此除了首都以外,其他地區的教堂中僅擺放有一個面目不清的小神像,用以表明避諱神顏的含義。十幾根堂皇高大的圓柱撐起印有神話傳說的穹頂,而此刻宏偉壯麗的大堂中一眼望去空無一人,只有並排而立的長椅從幾十米之外的門前一直延伸到正前方的高臺處。

他順著兩排座椅的間隙一路前行,走到最前排忽然定住腳步。

一個捧著經文閉目思索的中年男性就坐在最前方的靠椅上。他身旁還有一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男孩,老老實實跪坐在他腳邊垂著腦袋,外表只能算得上是普通,也沒有散發出Omega或是Alpha的信息素味道。

理查只是掃了男孩一眼,便將註意力放在中年男人身上:“利奧波德主教,您在這裏。”

中年男人睜開眼睛:“好久不見。近日應該是她產卵的時候,你過來做什麽?”

理查不安地說道:“您小聲一點……我不是來關註你們的事業的,我說我現在已經對那些毫無興趣了。”

“呵,是嗎?因為你已經功成名就了?”利奧波德眼睛眨也不眨地仰視著他,“但是我聽說,崗格爾元帥不怎麽待見你,直到今天都沒有傳喚你去赴任。”

“那是因為首都這邊不放我離開!”理查低聲咆哮,“他們怎麽可能讓我走?我知道那麽多秘密,我知道他們為了一己之私究竟做出了怎樣不合人性的勾當——”

“停。”利奧波德主教打斷了他,“我不想知道這些,一個簡單的道理,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危險。”

理查神經質地冷笑一聲:“是嗎,那你的本職工作也不做了?我現在想要向你懺悔。”

主教淺色的眼睛註視著面前幹癟頹敗的男人。

半晌,他說道:“好吧,我來幫助你向神懺悔。”

他站起身走到神像邊行禮,然後表情肅穆地望著理查:“你想要懺悔些什麽?”

理查嘴唇抖動著,半天才開口:“我……我要懺悔,我、我不應該和她生下那個女孩兒。那個孩子,昆娜……嗚,這個人類名字聽上去都像是一種羞辱。”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哽咽了一聲,擡手捂住臉,“那孩子就是個怪物!她到底是怎麽長到這麽大的?神啊,我竟然和一只蟲子誕下子嗣,又讓她的生命延續到今天!”

“我今天見到她了,懷著醜陋的念頭……我想要溺死她,把她的頭埋進墳墓的黃土中,直到她呼吸停止,只有那樣我才不會感覺到惡心。利奧波德主教,您明白嗎?我和那玩意鬥爭了十六年,我今年三十五歲,半生的時間都耗在戰場上……”

“可是結果是什麽呢?”

“我唯一的後代是一個不具備信息素和腺體的人蟲混血,因為她的存在我不得不昧著良心把伊戈爾·蘇利文元帥出賣給——”

“你說她是怪物。”利奧波德主教輕柔地打斷了他,“你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親愛的托勒姆先生。我們曾經做好協議,你那麽期待那個孩子,因為她很有可能是我們人類光輝的希望,甚至成為一個嶄新的、站在宇宙頂端的新物種。”

“但是你卻膽怯了,在她被生下來以前就跑開了,整整十六年都從未回來看過她哪怕一眼。”

“你為了自己的前途拋棄了她,現在又有什麽資格指責她對你人生造成的負面影響?”

理查憤怒地看著他:“我受到了你們的蠱惑!那根本是騙人的,就算是人蟲混血,身體素質也比不上大部分Alpha,更別提繁衍後代的能力……”

“請別說的那麽難聽。”利奧波德招招手,之前跪在他腳下的男孩乖巧的走過來,“向你介紹一下我近期最喜愛的孩子。”他拍了拍對方的額頭,親切道,“別怕,來和你的理查叔叔打個招呼。”

男孩好奇地看著理查·托勒姆。後者對他僵硬地笑了笑。

他露出一個柔順的笑容作為回應,然後鮮紅稚嫩的嘴唇忽地裂開來,從裏面伸出一對尖銳且流淌著涎水的口器。

“叔…叔…好…”

那對口器敲打著,在唇舌之間晃動,緩慢地擠出含糊不清的字句。

理查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難掩厭惡表情後退兩步:“這除了嚇唬人又有什麽用處?”

“你沒有見到全貌,就不該輕易評價。”利奧波德回答,“他進攻的速度哪怕是和最頂尖的Alpha相比也要快上20%左右,在你反應過來以前,這孩子就能把口器插進你的喉嚨。”

“……可是他不能駕駛機甲。”

“你怎麽知道不可以?”利奧波德慢悠悠地反問,“現在的機甲不被蟲族操控,僅僅是因為他們不善科技,而我們的尖端機密技術又只和人類的基因與精神力高度吻合。”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投資研造出了人蟲混血兒能夠使用的武器,那麽現在聯邦附近宇宙種族的局勢將被大幅改寫。”

理查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微抽搐。

“你瘋了。”他說,“只要研造出人蟲混血兒能夠使用的機甲,距離蟲族學會這項科技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利奧波德聳了聳肩,“我不是科研人員,究竟能否達成這一目標的決定權在科研院,而不在我。”

“那麽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在這種時候跑來克明廷鎮,應該不是單純為了看一眼你的女兒吧?”

“她不是我的女兒。”理查否認,“但我來這裏的確是為了她,因為這個孩子我不得不走到今天這樣眾叛親離的境地,難不成還沒有資格親眼見她一面?”

——被迫眾叛親離的人究竟是誰?

難道不是你那個可憐的站錯隊的上司伊戈爾·蘇利文麽?

心中轉著這樣諷刺的念頭,利奧波德嘴上說道:“您當然可以這麽做,不過我勸你最好趁早離開。前幾日的大雪吸引了太多無關路人的註意,盡管您以參加酒宴的名義提早來到克明廷鎮。”

“但恕我直言,只要稍微機靈一點,說不定就會有人將你和昆娜聯系在一起。”

**

昆娜的訊息由雨果轉發到伊戈爾的移動終端時,天色逐漸暗淡,橙紅色的黃昏籠罩著克明廷鎮。阿撒托斯正站在離別墅休息區十幾米的位置,警惕地盯住還在不斷咕嚕出氣泡、翻滾著白色水霧的溫泉池。

伊戈爾表情介於哭笑不得和隱隱期待之間,他將手指放進溫泉水裏,語氣十分正直:“您可以稍微試試看,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燙。”

阿撒托斯站在原地沒有動。

一條觸手從暖黃色燈光投射出的籬笆墻陰影下伸出來,貼著地面蛇一般游走到泉水邊緣,在冰涼的岸邊停住。片刻之後,那根觸手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抱著必死覺悟似的小心翼翼用觸手尖點了點池水。

無辜的溫泉水泛起一圈圈漣漪。

阿撒托斯倏然將那根觸手收了回來:“我覺得……”

“叮咚”一聲,伊戈爾移動終端發出提示音,一條訊息跳出屏幕呈現在兩人面前。

“……覺得應該先處理正事。”神明的目光落到屏幕光閃爍的電子設備上,不引人察覺地松了口氣。

伊戈爾看上去還有點遺憾。但是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將新收到的消息展示給阿撒托斯看。

昆娜:“理查·托勒姆那個男人來找我了。”

“他說他是我血緣上的父親。”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等阿撒托斯和伊戈爾回到客廳時,坐在沙發上叼著櫻桃梗的雨果回過頭:“喲,回來了。正好我這邊的攝像頭可以看到幸福墓地裏的情況,你們想現在過去拜訪嗎?”

阿撒托斯:“你把果肉吃到哪裏去了?”

雨果伸出舌頭:“剛安裝上的味覺傳感器。果肉嘗完就扔掉了,但我只吃了一顆櫻桃,也不算浪費吧?”

並沒有味覺的神明挺稀奇的看了看雨果舌頭上安裝著的傳感器,然後他將視線轉移到茶幾前擺放的屏幕上。

幸福墓園仍舊是之前見到的那幅蕭條清冷的景象,不過因為前幾日克明廷鎮降下的那場大雪,本該在盛夏時節蓬勃生長的樹木顯出幾分枯萎的頹象,泛黃的樹葉皺皺巴巴地掛在樹枝之間。

幾只烏鴉停落在樹梢上,迎著昏黃的夕陽淒厲地鳴叫。

昆娜這會兒就拄著一只帶著斑斑銹跡的鋤頭,面無表情地站在墓園裏。她的正前方豎立著一塊樸素的石碑,上面工工整整地寫道:“素未謀面的父親或是母親”。

她望著那行字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整齊的暗金色頭發垂在耳側,雙目緊閉著藏在劉海下的暗影之中。

然後突然之間,昆娜拎起那根鋤頭,用盡全力砸在了被精心護養過的墓碑上!

一聲巨響過後,石板出現了一道道裂痕,而少女的手臂因為過於強烈的沖擊抑制不住顫抖。她將那根鋤頭扔在一旁,掏出移動終端開始打字。

不一會兒,雨果收到了第二條短訊:“你們有什麽問題可以現在過來問。”

半個小時以後,除了艾麗卡呆在家中預習中學課程以外,所有人都再次來到昆娜的那棟二層小公寓裏。

為了方便接下來的行動,伊戈爾再次做了簡單的偽裝。他現在看上去是一位英俊瀟灑但上了年紀的儒雅中年紳士,穿著一件深黑色長風衣,底下是萬年不變的西裝褲,灰發向後梳起,還帶著一幅深藍色的美瞳。

上次昆娜沒能見到摘下圍巾和墨鏡的伊戈爾,這次順理成章地以為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她似乎已經通過剛才的動作將怒火發洩出來了,這會表情平淡開門見山地說:“我可以帶你們去一個地方,親眼見到‘她’之後你們應該就能明白理查·托勒姆究竟犯過什麽錯誤。”

“但是在那之前有一個問題。”她擰眉看著面前三個沒有明顯信息素的‘人’,“那地方通常都是Alpha或者Omega去,我們一群Beta進到裏面太顯眼了。”

伊戈爾有了些許猜測:“非法妓|院?”

“準確地說是以生孩子為主要目的的妓|院。”昆娜說,“所以除了我這種人蟲混血之外,他們很少會引進Beta客戶,假如我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將你們帶過去,他們肯定會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雨果插嘴道:“這個問題阿撒能夠自己解決,他可以模擬信息素。”

昆娜稍稍一楞:“還可以這樣?是異能?那我從黑市上囤的短期信息素同質香水不就沒用處了……具體是什麽效果?”

伊戈爾心下一緊:“請您稍微等一下……”  阿撒托斯瞥了他一眼。

這眼神大概含義是:溫泉前一報還一報。

然後猝不及防地,一股難以描述的芥末味道席卷一樓客廳。

昆娜:“臥槽……阿嚏咳咳咳嗚嗚嗚這是什麽味道……阿嚏!”

趁著她揉著臉咳嗽的驚天動地淚流不止的時候,伊戈爾迅速地閉緊嘴巴從兜裏掏出一張手帕捂住口鼻和眼睛——單純的信息素味道是由嗅覺起分辨作用真是太好了!

順便,伊戈爾再次由衷地感謝起自己既不是Omega也不是Alpha這件事。

阿撒托斯現在釋放出的高濃度Omega信息素幾乎已經能和發|情期相媲美。也就是說,假如有一個Alpha在場的話,生理作用會吸引他/她如同嗑了春|藥一樣上頭,但是除非這位Alpha能在幹活的時候停止呼吸,不然他/她就會宛若一個癲癇患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且越喘越嚴重。

光是想象這樣的畫面,伊戈爾就覺得不忍直視。

但現在的狀況也足夠令人難以承受……伊戈爾忍耐了半天,在昆娜的嗚咽聲中盡力把淚水鎖在眼眶裏,拽了拽阿撒托斯的袖角小聲說道:“您生氣了嗎?”

阿撒托斯:“我沒有。”

他心情很好地停止了向外投放生化武器的舉動,換成侵略性更強但是刺激性減弱的Alpha信息素,向平日裏正常狀態下的艾麗卡和路人學習,緩慢調整著自己的釋放強度。

空氣中的芥末味道散盡,昆娜大喘一口氣,抹著眼淚真心實意地說道:“這太強了。”

然後她打開抽屜,從裏面隨便摸出兩個香水瓶遞給伊戈爾和雨果——雨果還沒有安裝嗅覺傳感器、也不具備淚腺,在別人淚流滿面的時候無動於衷,顯得十分堅強。

等他們收拾完畢來到昆娜口中所說的目的地之後,夜幕已經徹底降臨。

克明廷鎮人口數量不多,夜晚市中心和旅游區燈火輝煌,但周邊住宅區卻顯出一派冷清之象。他們穿過了人口密集的地區,一路向郊外前進,在一棟神似化工廠的巨大鉛灰色建築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昆娜小聲說。

她沒有特意擋住臉,看上去和這裏的保安和監管人員互相熟悉,僅僅是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順利地帶著一行人走進去。

管理室中的Beta給他們打開自動門,還熱情地說道:“祝各位玩得愉快!”

背對著她的昆娜冷笑一聲。

“不要往兩側那些房間裏看。”她沿著白熾燈照射的醫院似的走廊筆直前進,“有些人辦事的時候不喜歡關門,要是不小心看見某些人的怪癖還挺惡心的……只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他們順著一道道鐵門和擋上窗簾抑或是光明正大敞開的透明玻璃向前,一路來到道路盡頭的鐵門處。

“嚴格點說,這應該算是機密。”昆娜一邊輸入密碼一邊道,“但是內部查得不嚴,因為很少有人會洩露出去——其本身不僅違法,更獵奇到令常人作嘔。”

“而且這裏有嚴格的會員制度,我今天帶你們過來,如果發生了什麽嚴重的後果,責任就會被算在我頭上。”

“但是你好像並不和他們統一戰線。”伊戈爾道。

“……我其實和蟲族有聯系。”昆娜目不斜視地說道,“他們在幾年前就找上我,想要與我做個交易。”

“我需要他們幫助我徹底擺脫這個地方,而蟲子們則缺少有權利進入這道門的眼線。我們一拍即合,於是合作到今天。”

說話間,那道卷簾門緩緩打開。

一股說不清具體味道的腥臭味在這一瞬間撲面而來,昆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想要離阿撒托斯近一些,因為相比之下他Alpha信息素散發出的海腥味簡直像是天堂。

眾人面前出現的是一座巨大的、溫度適宜的山洞。

一只有兩個成年人大小的母蟲就趴在自己的巢穴裏緩慢地排卵。山洞中到處是滑膩的粘液、細密的蛛網、和籃球大小的珍珠白色蟲卵。它們擠擠挨挨地堆在地面的洞穴口,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蟲族不像人類那樣對同族懷有同理心。”昆娜看著那只看上去毫無知覺、只是機械地產子的母蟲,“但是對他們來說,這樣受制於人不斷地生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應當也是一種不可忍受的恥辱。所以幾年前就有蟲子找上我,想要讓這群受困於克明廷鎮的同胞回到自己的家鄉。”

她上前兩步蹲下身,伸出手撥弄著那些蟲卵。本應該對自己的孩子充滿保護欲的母蟲卻一動不動,任由她玩弄般的動作。

“你們別看她現在具備這種對人類而言過於龐大且醜陋的外表,但必要時她可以變得相當好看。”昆娜繼續說道,“這些孩子能活到成年的數量十分稀少,因為大部分都是人類和蟲族的混血……我當年應該也是這樣被生出來的。”

伊戈爾神色陰沈。

雨果嘖了一聲:“他們想幹什麽?報覆?還是**實驗?”

“誰知道?可能都有。我聽說一部分人組建了這座研究室,為的是提煉更優良的基因,創造出具備人類和蟲族雙方優勢的嶄新種族。”

“但是直到今天,就算是最擅長戰鬥的混血兒,也沒能像蟲族一樣具備在宇宙中作戰的能力——而且他們無一例外不能駕駛機甲,且不具備生育後代的能力。”

“所以我猜這個項目發展到現在,也許是報覆心更勝一籌吧。”

阿撒托斯不再去看那只對外界刺激無知無覺的蟲族。

他問出一個關鍵問題:“你父親理查·托勒姆,在這件事中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他不是我父親。”昆娜冷冰冰地說,“我猜他當年也是這計劃中的一員,畢竟我的年紀在實驗室出產的混血兒裏也算比較年長的那一批。”

“但是這些年來他從未來到過克明廷鎮,說不定已經為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了吧。”

伊戈爾突然說道:“我之前一直很奇怪,作為一個不負債、沒有親屬、沒有犯罪史、野心也不強的人,理查到底是因為什麽做出背叛和出賣行為?他們要挾他的手段是什麽?”

昆娜莫名回頭問道:“你在說什麽?”

阿撒托斯直視著伊戈爾道:“直接問一問他就知道了。”

**

尼克松·伊夫林突然在噩夢中驚醒,生出一後背冷汗。

克明廷鎮所在的小行星有兩顆衛星,每到夜晚,它們在地平線的兩側交相輝映,是這處首都附近度假勝地的一處勝景。

而在尼克松的夢中,那兩團本來揮灑著清輝的圓月倏然變得血紅,緊接著如同破掉的血漿從口袋中漫溢出來一般從天際流淌而下,張開血盆大口吞噬淹沒這片祥和安寧的土地。

仿佛聞到了夢中的血腥氣,尼克松猛地坐起身,小口小口地喘著氣,摸索著床頭櫃打開臺燈,然後掏出抽屜裏的煙盒和打火機想要去陽臺抽一根煙。

尼克松的同事就睡在他旁邊的單人床上一動不動,哪怕在柔和燈光的映照下也沒有被吵醒。

他躊躇了一下,輕聲叫道:“邁克?”

沒有應答。

心中的不安逐漸擴散。尼克松穿上鞋走到床邊,加大了音量:“邁克!起床了!”

依然沒有回應。

不詳的猜測化為尼克松面孔上凝重的陰影,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試探同事的呼吸,劫後餘生地發現對方的心臟依舊在如往常一樣跳動。

那麽究竟是為何醒不過來呢?

或者說,為什麽在這樣無風無月陰雲密布的夜晚,只有尼克松一個人突然驚醒?難道會是神明在夢境之中給出的提示?

這樣思索著的時候,他已經緩步走到了克明廷鎮的大街上。

鎮子裏反常地空無一人,只有常亮的霓虹燈牌匾依舊在街頭閃爍。

——究竟要去到什麽地方?

尼克松漫無目的地前進著,不知為何、剛醒來時心中殘存的恐懼感在不斷消退。他呼吸著夜晚清涼的空氣,頭腦久違的清醒且愜意。這樣輕松愉快的感覺持續著發酵——直到他走到一棟眼熟的宏偉建築物前。

是克明廷鎮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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