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剛在天邊劃下一抹紅，皇上來程昴家向來不穿龍袍，隨意地換了一件墨青色的長袍和程昴騎著馬從皇宮溜達到了禦史府門口，正巧雲綺從外面請回來的郎中剛給柳雲笙看完診，已經收起了藥箱被雲綺送到了門口，也沒有認出門外進來的人是皇上，便只對程昴彎腰拱手行了禮。

“老朽給禦史大人請安。”

“老先生請起，”程昴見藥箱上寫的壽鶴堂，“我家是誰病了？”

“回大人的話，是貴府的門客病了，夫人讓丫鬟請老朽過來問診的。”

“門客？”程昴一思量，知曉這門客許是柳雲笙，便沒有再多問，倒是墨孑急了，上前問道。

“他怎麽了？！”

郎中被突然竄過來的墨孑嚇得一楞，差點把藥箱都摔在地上，但看墨孑的穿著氣度不凡，也不敢態度不好，只得恭順地答道。

“貴府的門客沒什麽大礙，只是這春末夏初貪吃生冷的東西傷了脾胃氣血，所以才會咳嗽不止，老朽給開了幾副藥，按時喝下就會好了。”

“這樣啊……”墨孑這才放下心來，拋下院子裏的人向柳雲笙的臥房跑去。

院子裏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程昴只好幹咳了兩聲打破了尷尬，“雲綺，好生送先生回去。”

“是……”

雲綺還納悶著皇上怎麽這麽著急，一步三回頭地把郎中送走了，回來的路上才想起沒有買小鯽魚，便繞到菜市去了。

臥房的門被墨孑慌慌張張地推開，一進門就看見柳雲笙伏在床上慘白著一張小臉正虛弱地喘息著，湘雲一回頭見到墨孑也嚇了一跳，連跪下都顧不得，慌忙地扶柳雲笙起身。

“你這是怎麽了？郎中剛才說你沒什麽大礙，怎麽會成這個樣子？！”

“我沒事，”柳雲笙臉上的汗水已經將鬢間的發絲打濕，虛弱地擠出一絲笑來，“湘雲給我熬的藥實在是太苦了，我剛才吐了才趴著的。”

柳雲笙淺笑著捋了捋墨孑因為跑動淩亂的發絲，“你呀，怎麽總是這麽急吼吼的。”

“你沒事就好，良藥苦口，平時勸我喝藥那麽多說辭，怎麽自己反倒吐得挺幹脆的。”

墨孑埋怨著攬過柳雲笙的腦後讓他靠在自己懷裏，低頭一看地上卻並沒有什麽痰盂銅盆之類的東西，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你真的沒事？可不許騙我！”

“真的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柳雲笙依偎在墨孑懷裏，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就是前幾日樹莓結了果子，我貪吃了些所以才嗓子疼的。”

“樹莓有什麽好吃的，二十多歲的人吃個東西都不知道節制。”

墨孑說這話時少了些底氣，墨孑小時候最愛吃樹莓，行宮只有一小棵樹莓樹，每年都被他挨個枝頭摘得幹幹凈凈還意猶未盡的。

柳雲笙直起腰身，笑著點點墨孑的鼻尖，“走吧，我們去吃飯吧，我都餓了，今晚有清燉鯽魚湯呢。”

墨孑就算對柳雲笙再沒有好臉色，可雲笙還是一副淺笑的樣子，雲笙知道，只是小孩子鬧脾氣而已，如今，他能哄一天是一天了。

兩個人起身剛要走，可柳雲笙卻突然站在原地放開了墨孑的手。

“你先過去吧，我換身衣服，這件都是苦藥味。”

“……嗯。”墨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了。

墨孑的腳步聲遠了，湘雲連忙遞過手中的帕子，可還是沒來的及，柳雲笙一口黑紅色的血已經吐了出來，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春日衣料單薄，膝蓋都磕出了一點點血漬。

“公子，咱們真的不說實話嗎？”

湘雲打小就伺候柳雲笙，把柳雲笙看做自己親哥哥一般，可柳雲笙脾氣再溫順，他決定的事也由不得別人反駁。

“反正沒幾日可活了，我不能成了他的累贅……”柳雲笙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撐在地上的手臂莫名地顫栗，冷汗又漫布了全身。

“公子，好歹再找個郎中來看看吧，外面的郎中不行還有宮中的禦醫呢。”

“柳家世代習醫，我還不了解自己的身子嗎？”柳雲笙嘴角扯起一絲絕望的笑，“我都治不了自己，何必再讓他掛心了。”

“公子……”

“你別再說了，你把我那件紅衣服拿來，免得再有血還好清洗。”

到了宣玉閣，柳雲笙的一襲紅衣還真的是稱的氣色尚好，連墨孑都沒有看出什麽異樣。

醬香小排骨、鮮蘑菜心、火腿雞湯、芝麻醋拌黃瓜、酥炸小芋圓，都是程昴愛吃的菜式，程昴知道月兒忘了鯽魚湯是因為柳雲笙的事忙忘了，飯桌上便沒有再提，熱氣騰騰的一碗雞湯下肚，一天的疲憊就這樣舒舒服服地煙消雲散了。

“可算能吃頓熱乎飯菜了。”程昴端起碗開始大快朵頤，夾起一塊排骨塞進嘴裏還不忘舀一勺醬汁拌米飯。

“怎麽，在宮裏皇上給你吃冷彘不成？”月兒笑著從袖中拿出手帕擦去了程昴嘴角沾著的醬汁，夾了一塊小排骨用筷子把骨頭剔了放進程昴的碗裏。

“這個的確怪朕了，午膳的時辰光顧著跟那些老家夥生氣，連冷彘都沒吃到。”

墨孑學著月兒的樣子想給雲笙也剔一塊小排骨，卻在碗裏戳了半天也沒把骨頭戳下來，被雲笙看見了，笑著把墨孑碗裏的排骨夾走了放進了嘴裏，嗯，還真的是鹹香可口的味道。

只是嗓子裏滿是腥甜，咽下時刀刮般的疼。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吃完一頓飯，小桂子從外面進來了，執著拂塵拱手行禮，“皇上，大人，護衛兵到了。”

“嗯，你帶他們去行兵營，休整片刻朕再過去。”

柳雲笙和月兒見他們又要有正事要忙了，便起身告辭，月兒本還想問一下柳雲笙的病情，可柳雲笙說有書畫未完成逃似地回去了，雲綺也不在府裏，月兒便回到臥房早早地睡下了，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程昴也回來了，見月兒睡得正熟便沒有擾她，輕手輕腳地自己換了寢衣爬上了床。

可睡到深夜，門卻輕輕地響了幾聲，程昴許是白天累了，並沒有醒，月兒迷迷糊糊地一開門，卻看見雲綺站在門口，紅著臉卻又一臉驚慌。

“月姐姐，我……”

“怎麽了，你先進來，慢慢說……”

荷花池中響起一聲蟬鳴，夏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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