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月兒不知道昨晚長生閣發生了什麽，但是第二天一早，皇上的聖旨就直接送進了翊軒殿，是一卷任命內務府總管的聖旨，只是上面的名字故意空著沒有寫。

程昴一大早又被傳喚去了禦書房，連早飯都沒有吃便走了，月兒也想趁熱打鐵把事情料理好，晚上好騰出時間來給程昴做些好吃的，便讓小桂子一大清早就去藏書閣找關於宮人任命職位的書或名冊。

長生閣中的人在墨孑離去後還未醒，湘雲也未進來叫柳雲笙起床，經歷了昨晚的那一夜，還是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吧，就端了梳洗用的水盆在寢殿外候著，盡管以往發生了這樣的事，柳雲笙也是睡不好的。

果然沒過半個時辰，湘雲在屏風外便聽見了零零散散的幾句夢話。

柳雲笙夢中的少年七歲成了太子伴讀，這是別的官宦人家擠破了腦袋也爭不到的美差，上百個適齡的孩子被列在大殿中，爭相向先帝展示著自己的才學，背書的背書，作畫的作畫，只有小雲笙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最後一排，低頭看著鞋尖兒上的那一小塊圓玉。

進殿之前爺爺也像別的大人那樣千叮嚀萬囑咐，會什麽都要大聲地說出來，這樣才能顯得才學深厚樂觀開朗，才能被選中，一共就九個皇子，只選九個伴讀，若是有幸被選中了，那這家門榮耀的飛黃騰達第一步就走好了。

可小雲笙只記得書院還有程昴和小夥伴等著他回去一起玩鬧呢，還要去後山掰手腕捉蜻蜓呢，口頭上答應了爺爺，一轉臉就站在了隊伍的最末，任憑前面的孩子們再活躍，小雲笙還是站在最後揪著自己的衣角一言不發。

先帝看著殿中吵吵嚷嚷的孩子們不住地皺眉，皇子們被屏風隔開在大殿的一角也不安分，吵著要出去玩，翰林院的太子師和學士們連著問了幾個孩子也都沒有滿意的，先帝也被吵的心煩，擡眼卻看見了角落裏不聲不響的小雲笙。

這孩子面若冠玉，長得幹幹凈凈的，一身白絨錦袍有些清瘦，眉眼間卻有幾分秀氣，低著頭站在隊伍的最末，白白胖胖的小手揪著衣角扭呀扭。

“那個孩子，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先帝擡手一指，身旁的太監趕緊翻開名冊查了查，高聲喚道。

“太傅柳軒逸之子柳雲笙，年七。”

柳雲笙被喚的一楞，站在原地發現四周的人都看著自己，便跪了下來。

“小民柳雲笙，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稚嫩的童聲十分可愛，皇帝擡了擡手，“上前來讓朕看看。”

柳雲笙怯生生地起身走到眾人前面，低著頭不敢擡頭看殿上坐著的人。

“朕問你，無或乎王之不智也，下句是什麽。”

爹爹好歹是太傅，第一個問題就說不知道，是不是太給爹爹丟人了。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

皇帝很滿意地點點頭，問了第二個問題，“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其實還是孟子中的原句，只是生僻了一些，小雲笙身後的孩子們有幾個抓耳撓腮了好久還是垂頭喪氣沒想出來，也有幾個孩子已經低聲回答了出來。

“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小雲笙還是低著頭，緩緩說出了答案。

“很好，那你和朕講講，鄭伯克段於鄢，這個故事你覺得誰最該受到懲處。”

後面的孩子嗡的一下炸了鍋，有人說要懲戒武姜，有人說要懲戒莊公，還有人說是潁考叔的錯，唧唧喳喳地吵成了一團。

見先帝臉色變了，太監忙揮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喝了一聲。

“肅靜！”

孩子們這才安靜下來，乖乖地聽雲笙的回答。

小雲笙覺得已經答對了兩問應該不會讓爹爹沒面子了，於是裝作想了好久的樣子，叩拜施禮。

“雲笙愚鈍，不知道該懲戒哪一個人。”

孩子們又喧鬧了起來，還是太傅家的孩子呢，才學也不過如此，一個一個又躍躍欲試想要向先皇展示才學，可先皇卻清了清嗓子，讓太子師記下了小雲笙的名字。

大臣們在把自己家的孩子接回去之後都是細細地一頓盤問，都胸有成竹覺得自己的孩子是百裏挑一的人選，不少人家已經開始著手給孩子裁制入宮伴讀用的衣服了。

可三日後，九道聖旨傳進該去的地方，那最金貴的一道，便傳進了柳太傅家中。

柳太傅之孫，才學上佳，品質端正，特賜入宮著太子伴讀，次日入太子府，欽此。

太傅自然是恨不得敲鑼打鼓地把孩子送到了太子府裏，可誰也想不明白太傅家的孩子沒回答出皇帝的問題還成了太子的伴讀，若是別的皇子也就罷了，偏偏是最受朝臣追捧的那一位太子。

太子府比尋常的皇子宮室要大些，平日裏還是在翰林院和各位皇子一起讀書，但是太子畢竟身份不同，性子也格外倨傲，走起路都大搖大擺的，別說是皇子，就是翰林院的各位學士都不放在眼裏，胖乎乎的小下巴一揚，總是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跟著這樣的一位皇子，小雲笙自然也是得不了什麽閑處，每日低眉順目地跟在身後，本就矮矮小小的一個人，抱著太子殿下所有的書，小太子的審美又像他那生母貴妃娘娘一樣俗不可耐，文房四寶就差紙不是金的，放在書包裏千斤般贅肩，從太子府到翰林院的路就能把小雲笙累的只剩半條命，宮人們都眼睛都放在太子爺身上，沒有一個管這個可憐的小伴讀。

這一天，太子還一如既往地遲到，大學士也無可奈何，反倒要停下正講著的書禮向太子作揖，太子肥肥的小屁股一扭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小雲笙連忙從書包裏把紙筆書卷拿出來擺好。

結果一個不小心，一點點墨汁蹭到了小太子在桌上攤著的手上，頓時就惹怒了小太子，拿起硯臺就往小雲笙身上砸去。

“你個狗東西！知道這衣服有多貴嗎！這是我父皇和我才能穿的料子！把你剁了也賠不起！”

硯臺那麽重又那麽堅硬，砸在小雲笙的肩胛骨上，一下把小雲笙的眼淚都砸了出來。

“你哭什麽哭！再哭我讓父皇剁了你！”

小太子擡手又要打，大學士也不敢攔，只好皺著眉嘆世風不古由著太子撒潑。

“那本就不是他該做的。”小太子揚起的手被牢牢地抓住，一回頭，那說話的人，正是九皇子墨孑。

“你說什麽！”

“我說那本就不是他該做的！父皇說了，為人君上者，事必躬親，所有皇子的紙筆都是自己擺放的，伴讀又不是書童，你為何要讓他代勞？”

“你，”小太子被說的找不到還嘴的借口，開始嘲笑起墨孑在宮裏的地位來，“若不是父皇過幾天生辰才留你在宮中住幾日，你現在早領著你的伴讀滾回熱河行宮去了！”

“你打你的伴讀，和我住在哪裏有什麽關系。”

小墨孑的幾句話說的不卑不亢，只覺得替人出頭伸張正義是件很有英雄氣概的事情。

“我，我，”小太子徹底沒了話說，反正除了在父皇面前，宮裏也無人敢動他，索性破罐破摔起來。

“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啊，我是父皇的太子，將來我登基了第一個砍了你的狗頭！”

“天子非賢能者不能勝任，你這樣打罵無辜濫用權勢，怎麽能服眾！”

“你再說我一句你試試！”

小太子食指直直地戳到墨孑眉心，可墨孑也不是軟弱的孩子，揚起下巴直視著小太子。

從小被眾星捧月長大的太子，竟然氣勢上被父皇最不喜歡的孩子比下去了。

“你!我母妃都告訴我了，你就是個侍衛和賤人生的野孩子，若不是父皇慈悲，早把你扔進蠆盆裏餵蠍子了！”

這一下子戳到了小墨孑的底線，小拳頭在袖中攥緊了連臉都開始氣的泛紅。

“你說我可以，不許說我母妃。”

“我就要說，你敢管我？你母妃是個在嘉興宮三四年都見不到皇上一次的貴人熬不住了就去招惹侍衛的賤人，你當宮裏有誰不知道這件事啊！”

大學士聽見八九歲的太子竟說出這樣不堪的話，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貴妃張揚跋扈，她的兒子自然也是這樣的性子，今日之事就算是捅到了皇上那裏，估計也就是不痛不癢地申斥幾句罷了，自己何必招惹這註定了結果的事。

可讓大學士沒想到的是，之前還一直坐在最後一個座位不聲不響的九皇子，這一刻像一只暴怒的小獸撲了過去，一拳一拳地打在太子的臉上，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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