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禮部侍郎執著牙板跪在地上，雙手都用力攥緊了才不讓胳膊顫抖，低著頭不敢看那龍椅上坐著的人。

“孫大人，您這是有事向朕啟奏嗎？”皇帝斜倚在龍椅上，神色依然是玩味邪魅的樣子，修長的手指抵住太陽穴，那裏仍鉆心地疼著。

“臣......沒有……”

“那你拿著牙板幹什麽，是朕長得太嚇人，讓你看都不敢看了？”

“微臣不敢……不敢……”

“行了，您請回府吧，那兒有人等著你呢，朕會替您照顧好父母宗親的。”

“皇，皇上，請您讓老臣死個明白，是誰舉查了老臣……”

“這個不勞煩您去想了，下輩子若是再為官別去附庸錯的人碰不屬於你的銀子就好了。”

禮部侍郎還想再辯白些什麽，皇帝不耐煩地一擡手，便被侍衛拖了下去。

“把禮部侍郎的官服再做一身新的，去翰林院找一個人，叫許則仕，讓他半個時辰之後來禦書房見朕。”

“諾。”

無聲無息的方式和如此的效率，讓皇帝很滿意。

皇帝起身剛想吩咐擺駕禦書房繼續看奏折，腦仁裏卻又襲來一陣令人眩暈的疼痛，用力扶住了龍椅的扶手上才沒倒下，皇帝本以為無事想繼續邁步，卻瞧見了那人躲在屏風後一雙心疼的眼眸。

墨孑將視線躲向一邊，他最不想讓這個人看到他脆弱的樣子。

柳雲笙知曉墨孑的性子，趁著殿內無人，對墨孑莞爾一笑，“程昴這個人看著懶散，辦起事來倒是很利落呢。”

兩個人之間隔著禮節性的距離，其實柳雲笙只要伸出手，就能抱抱他。

可是他不能。

“去把程昴也叫去禦書房一起商議信任禮部侍郎的事。”

皇帝回身想要吩咐太監去傳旨，卻發現大殿中早就走的一個人都不剩。

墨孑憤憤地拂袖，“這幫奴才……”

“皇上別動氣，這些奴才也有事要忙罷，程昴他今天用過午膳就陪月兒出宮去了。”

“出去了？去幹嘛了？”皇帝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冷，卻是對著柳雲笙。

“月兒想去看看府邸修建的如何了，以為你下午料理禮部侍郎就要忙一下午不會用到他所以就走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墨孑向前邁了一步，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語氣卻冷得像冰一樣，周身都是生人勿進的氣場。

“我就是知道啊。”柳雲笙聽出了墨孑話中的深意，知道小孩這是又吃醋了，低下頭解開了墨孑腰帶上佩著的香囊，上面已經有了不少折皺，看來最近墨孑的頭痛更嚴重了。

“最近還是一直頭疼嗎？”柳雲笙從袖中拿出一個新的香囊，上面繡著兩葉梅花，“我給你帶了新的香囊，水蓮裏混一點白檀，安神……唔……”

脖子突然被墨孑一把掐住了，空氣的缺失很快就讓雲笙的臉變得通紅。

可柳雲笙卻沒有掙紮，兩手低垂著，手中攥緊了香囊，指尖都開始泛白，卻還是一副認命的樣子。

“柳雲笙，你不會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皇帝的眼裏還有些因為徹夜處理朝政留下的血絲，此時淩厲的陰戾又泛著滿滿的怒色，仿佛要將面前的人活剮了一般。

“我……沒有……我……只是……放了眼線……”柳雲笙嘶啞著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了，那人才松手放開了他。

柳雲笙伏在地上，不住地咳著，墨孑眼中略過一瞬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心疼，一把抽出柳雲笙手裏的香囊，俯身在柳雲笙耳畔一字一頓地說出一句話。

“你，給我滾回長生閣老實待著去。”

語氣，還是像以往一樣的鄙棄，甚至是厭惡。

柳雲笙卻笑了，嘴角扯起的那一絲弧度，絕望而美艷。

你說你厭極了我，可那香囊，你不還是好端端地佩在身上了。

宮外的程昴和月兒還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在永慶街正逛的興起，雲綺和小桂子這是第一次到宮外來，若不是跟著主子出來的，東看看西瞅瞅簡直要蹦上天去了。

“月姐姐這個是什麽呀。”雲綺從攤位上拿起一個白色的雕花，摸上去滑滑的還有點香香的。

“這個是皂角花，皂角粉混了豬油捏的，喜歡嗎，喜歡的話給你買一個。”

“真好看。”雲綺放在手心裏摸了摸，還是放下了，“這買了也不舍得用呀。”

“喏。”程昴在一旁的小攤上買了四個糖人回來，月兒挑了一個小糖花，雲綺拿了小糖貓，剩下的那個小糖猴子就成了小桂子的。

“你看你的猴子真醜。”雲綺拿著自己的小糖貓在小桂子眼前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吃到肚裏不都是糖麽。”小桂子滿不在乎地哢嚓咬了一口，細碎的糖屑掉了一身。

“哎呀你真邋遢。”雲綺嫌棄地抽出手絹遞給小桂子，小桂子接過來在身上掃了幾下遞還給雲綺，雲綺卻擺擺手。

“算了算了送你了，我這衣服是月姐姐給我的別被糖弄臟了。”

“那謝謝你了。”小桂子嘿嘿一笑，把手絹塞進了貼身的衣服裏。

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看見墨綠色的篷布蓋住了好大一片房屋，程昴攬過月兒的肩膀，輕柔地撫了幾下。

“這就是啦，我們的新家。”

程昴掀起篷布搭成的小門，月兒欠身進去一看，裏面正忙得熱火朝天，幾十個工匠扛著石料和木材來來往往，房子已經蓋起來了，十幾根又粗又長的木頭已經打成了房梁在地上備著，一桶桶的石料倒進灰泥中攪拌著正準備砌到墻上去。

管事的工匠見程昴來了，丟下正釘著的釘子跑了過來，點頭哈腰地行了個禮，“大人您來了，大家夥兒都趕著活兒呢，我帶您轉轉？”

“也好，走吧夫人我們去看看。”

程昴牽起月兒的手，覺得有些涼，放在手心裏捂了捂，管事的工匠是個機靈人，看程昴對月兒的態度便知曉了面前這位大人的心意，便處處都聽著月兒的意見，反正只要月兒點頭的事情，這位大人都沒說過一個不字，可比之前伺候的那些達官貴人們省心的多。

“夫人您看，這塊地方是廚房，大人吩咐說您愛做菜，這廚房可比京中哪位大人家都寬敞大方，到時候給您修的南北通透再加兩個小天窗，修好了不積煙不落塵保準嗆不到您還亮亮堂堂的，還有呢，您往這邊看，”

管事的工匠伸長了手臂指向另一邊，是一片矮小但筆直的小樹苗，“大人說您喜歡梨花，特意在這兒給您種了一大片，您住進來的時候正好是開花的時候，白花花的一大片跟雪似的還特清香，秋天還能結梨子，水靈靈的給大人熬個甜湯那豈不是潤肺又暖心了。”

程昴被這個工匠的機靈逗樂了，回道，“你這個人的倒是挺會說話。”

有程昴在，月兒一出門向來都是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小兔子，不去理會那工匠的打趣，擡手給程昴掖了掖披風的領口，乖乖地跟在程昴身邊繼續聽工匠沿著地上踩出來的白灰路繼續講解下去。

“這地上的路到時候都打算給您鋪成六棱石子的，甭管是下雨下雪，踩上去都不打滑，用毛竹給您做的扶欄，既美觀又能給老人家扶著走路。”

“老人？”月兒輕輕捏捏程昴的指尖，投去疑問的眼神。

“對啊，若是將來能找到你的父母，一定要把他們接來補上我這些年未盡的孝道。”

程昴的眼裏，除了滿溢的愛意，還有一個男人的所有胸懷，對他的妻子，和家人，還有對她的所有承諾。

她心裏的顧慮，和所念，他一直都知道。

少年風風火火的性子，經歷了如此多的打磨，變得溫潤而深厚，眼裏能容下一片溫暖寬廣的海洋。

這是我愛的你，我用一整個生命，去深愛的你。

謂世間深情，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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