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京城，無論是寬宅大巷，還是街頭小攤，人只要閑聊起來，還是在討論著同一出大戲，這程家大少爺也真的是沈得住氣，家裏死了那麽多人就當沒發生一樣，硬是第二天就又去長街頂著被圍觀的目光談地契買鋪子，這幾個月程記酒莊的生意終於是爬起來了，被拿去抵債的分號也都一家一家地掛回牌子開了張，本以為，程家的熱議就這樣結束了，再鬧也鬧不出什麽花來了。

可沒安生了兩日，宮裏又來人了，這回來的不是披甲執胄的官兵，而是一個年長的太監，後面還跟著幾個一直低著頭的小太監，剛從長街東面拐進來，人言的流傳反倒比行進的腳步還快。

程太太平日裏無聊的時光越來越多，用過午飯之後和丫鬟在小花園裏散步，正好撞見了杏兒領著小琦急急忙忙地從小花園西門外邊進來。

“把庫房裏閑置的家具盆桶，只要是黃木做的就都拿出來，你親自看著送到酒窖去，這一批煙熏的糧坯不能誤了時辰，務必未時之前就要送過去。”

杏兒只顧著和小琦說話，被小琦悄悄地拽了一下袖子才註意到程太太。

“太太，原來您也在這兒。”杏兒屈膝行禮，眼裏卻帶著挑釁。

“這是怎麽了，賬房沒錢了嗎要翻騰庫房裏的那些破爛？”

“倒也不是，反正那些東西放著也是落灰，采辦一次黃木好歹也要幾百兩銀子，還不如用家裏現成的這些。”

“祖上是有規矩的，必須用五年以上的黃木熏制糧坯，你可別貪小便宜失了規矩。”

杏兒微微揚起下巴，話裏明目張膽地帶著刺兒，“規矩有酒窖的師傅看著呢，太太您就不必操心了，現在可不比您當家的那個時候了，若是只顧著面子浪費了銀子，這生意怎麽會像現在這樣好呢。”

“少奶奶！宮裏又來人了，估計又是來咱們家！”

管家慌慌張張地跑進小花園，茫然地攤開雙手急的滿頭大汗。

“少奶奶！咱們怎麽辦啊！”

“這……”杏兒以為又是來了抄家殺人的人，畢竟杏兒也沒見過宮裏其他的人了，嚇得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我……”

程太太其實心裏也是慌的，但偏要看戲似的看著杏兒和小琦慌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來的是什麽人啊?”

“來了幾個宮裏的公公，一個老的，帶了好幾個小的，手裏都拿著東西。”

程太太心裏松了口氣，也只是用了一瞬，立刻端起了該有的架子。

“那還楞著幹什麽啊，還不快去賬房把大少爺找回來接旨啊，”程太太說完，當著管家的面轉向杏兒，語氣依然平靜自如，“這家啊，還真不是阿貓阿狗都能當的。”

目送著程太太的背影，杏兒憤憤地拔下發間簪著的那一只藍玉步搖，為了學她學的像一些，月兒已經用盡了自己的那點少得可憐的聰慧，可到頭來她就是再學這個女人，到最後還是只學了表面的那點功夫，最後被踩在腳底下的，還是自己。

等程軒急匆匆地從賬房趕回來，傳旨太監也挪到了程府大門口，被程軒恭恭敬敬地請到大堂。

“大少爺您不必多禮，咱家是傳皇上的旨意，您先請和親眷跪下接旨吧。”

程軒，杏兒，和程太太，一共就三個人，公公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冷清的人數，幹咳了兩聲緩緩展開了手裏明黃色的錦布卷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左副都禦史程昴，天惠聰穎，屢立奇功。更不辭辛勞，朕心甚慰，著吏部從重議獎，妻程陸氏才德兼備，美德淑嫻，賜封正四品誥命夫人，賞本家黃金百兩，綾羅七十二匹，欽此。”

一道聖旨念完，堂內跪著的三個人各有各的心事。

程太太終於知道程昴是平安的，這好幾日的提心吊膽終於有了著落。

程陸氏這個名字聽著雖然陌生，但是杏兒知道那一定是月兒，自從五歲被賣到這裏，杏兒都快忘了自己的姓氏，後面的那個幾品什麽什麽雖然聽不懂，但只要月兒還和程昴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

程軒簡直像是被五雷轟頂過，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眼神渙然地打心底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幾個月不見，程昴竟成了左副都禦史，那可是正四品的官職，如果這是真的，那程軒就算是窮盡一生都無法追上這個高度了。

到頭來，我還是輸了是嗎……

不對，這一定不是真的……

程昴……你到底都幹什麽了……

傳旨公公以為這家人是不懂規矩，怎麽都還在跪著，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您家哪位當家，還請接了這聖旨。”

杏兒怯怯地伸出食指戳戳程軒，可程軒卻眼神飄忽著原地跪著，像是做夢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程太太這才起身，從容地接過傳旨公公手中的聖旨，擡手命丫鬟把小太監端著的賞賜拿了下去，又摘下了腕間的白玉鐲子悄聲放進傳旨公公手裏，“多謝公公，一點心意，算是請你們幾位喝茶。”

傳旨公公也是老江湖了，蘭花指一撚就掂量出了鐲子的品相，這才面露喜色，“如此，便多謝您的好意了，咱家還要回去向皇上覆命，就不多叨擾了。”

“那公公慢走。”

“哎呦對了，”傳旨公公剛邁開步子就又邁了回來，從袖中拿出一塊腰牌，彎腰遞給杏兒，“您就是杏姑娘吧？”

杏兒被問的一楞，伸手接了過來，“嗯？嗯，我是。”

“這個呀，是副禦史夫人特意讓奴才給您帶的，是進宮時驗看正身用的腰牌，您收好了。”

“這……”杏兒只覺得這黃銅制成的腰牌十分墜手，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杏兒一時沒有聽懂。

“副禦史大人新官上任，還未擇址開府，皇上看重副禦史大人，特賜先在宮中住著，夫人想念您，特意向皇上求了這腰牌。”

“.…..哦。”

老太監這一堆文縐縐的詞杏兒並沒有完全聽懂，可一想到能見到月兒了，杏兒自然是高興的，把腰牌細心地用手絹包好，貼身收了起來。

程太太把聖旨卷了卷，隨手塞給了身旁的丫鬟。

“去，把這個放在祠堂裏好生供著。”

可程太太的視線卻落在依然沒有緩過神來的程軒身上。

“軒兒啊，你是程家的長子，程家的未來都在你身上呢，以後程家的生意……”

“軒兒知道，軒兒自會努力的。”

對於母親這樣的安慰之語，程軒不想再聽，直接打斷了母親的話，緩緩站了起來，徑直走了出去，連身後的杏兒都沒有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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