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故事，反正很多年後的說書人是這樣說的。

“那司徒家最後落了個什麽下場呢，那叫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上千個家兵被禦林軍驍騎營殺的片甲不留，男丁死了的都還算痛快，被發配的還要被刺字，那刺字是什麽，就是在額頭上用燒紅的銀針沾了濃墨刺下‘罪配邊疆’四個字，那可比死還難受。至於這女眷，可更別提了，被收為官奴也就算了，最慘的是那位大少奶奶，京城獨一個兒讀過洋書彈過洋琴的才女，被扔到嶺南，活生生地餵了野狼。”

說書人不能說皇帝的壞話，只能在故事的最後加上一句，“所以啊，虧得先帝神機妙算，早早兒地識破了那司徒則的反心，才有了咱們現如今的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聽故事的人，也都點頭稱是，紛紛打賞說書人幾個銅板。

但是，真正的結局，又是什麽樣的呢。

皇宮內苑，向來是歷朝歷代風波最多卻也消息最封閉的地方，皇帝身邊永遠都跟著一個史官隨時等著提筆記下些什麽以傳千秋萬代，可是但凡是落下來的字，一定都是皇帝想要百姓們知道的版本了。

就連此時的月兒身後都有一個年輕的史官，雖然沒有拿筆，但也盯著月兒的一言一行，讓月兒的確好不自在。

避風閣南北通透，冬日裏也似春天般暖和，可月兒本身就熱鍋上的螞蟻般擔心著程昴，這樣宜人的溫度反倒讓月兒熱的坐立不安，程昴就算是回來了也要先去太極殿等皇帝徹底處理完這件事，月兒索性起身打算直接去太極殿等他。

“姑娘您這是要去哪兒？”候在一旁的小太監執著拂塵恭順地彎腰行禮。

宮內的亭臺樓閣華美而單調，月兒沒心思賞景，心事滿滿地緩步踱在六棱石子路上，就快開春了，樹梢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月兒路過樹下時，白梅上的滴下一滴融雪落在月兒肩上打濕了一點點，帶著些許梅花的清香，月兒心裏擔心著程昴，並沒有察覺到肩頭的這一點冷，宮女白色的團絨披肩。

月兒本以為皇帝手下有很多人可以用，關於司徒家的謀反，她只要想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對策就能讓皇上放過程家的罪過，可是皇帝卻真的沒有什麽能夠放心的人。

皇帝有上萬聽候他差遣的衛兵宮人，可是是因為他們要在這宮墻內生活，如果有一天龍椅上換了主人，那他們就會毫不遲疑地侍奉下一位皇帝了，所以到了孤註一擲的時候，皇帝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月兒想想只得無奈地長嘆了口氣，過完年，皇帝也才十九歲而已，只比程昴大了一歲，身上的擔子卻比程昴重了千百倍。皇帝之所以會信任程昴，除了捏著程家有錯在先的把柄，應該還是會有兩個少年之間的一些友情吧。

又走了一會兒，卻聽見一陣泉水聲響，雖然天氣回暖，但也不至於冰面消融，月兒循聲望去，這處的宮宇倒與別處不同，少了些描金施彩的雕梁畫棟，多了幾分清雅別致。

大片的雪白梅林幾乎要將這座小小的樓閣包裹住，正殿懸著青金色的牌匾，上書著三個大字。

長生閣。

梅花樹下站著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年，正拿著木水瓢給梅花樹澆水，聽見月兒和宮女的腳步聲，恍了恍神才回過頭來。

這裏，一般是沒有什麽人來的。

除了皇帝。

四目相對，月兒也覺得有些尷尬，卻也不知道對面的人是太監還是侍衛，身後跟著的太監宮女又都像是沒看見似的一言不發，月兒只好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這兒……的梅花挺好看的……”

月兒禮貌性地笑笑，這裏的梅花也的確美的驚艷，一大簇一大簇地盛放在枝頭，掛著些許殘雪，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劃下純白的一筆。

“是啊，這裏地氣暖，梅花開的繁盛些。”

少年的聲音清越沈靜，倒十分好聽，那眉眼，墨繪般精致含情，白衣雖素氣，可是依然稱的少年不入凡塵，纖白的手指撫上已經綻放的花苞，白梅勝雪，卻不及少年的清雅半分。

盡管美這個字，極少用來形容男人。

少年打量了一下月兒穿著的密雲織錦襖裙，月兒的相貌雖然不是很出挑，可眉眼也有十足的靈氣，只是這衣著十分陌生，“你，是哪宮的娘娘嗎……”

“我？不是，我只是進宮待一會兒，馬上就走了。”

一想到一會兒就能離開皇宮，月兒還是有些高興，嘴角不由得上揚了幾分。

“那便是我失禮了，你的披肩倒像是宮裏做的，”少年也跟著笑了，可笑著笑著，眸色便暗了幾分。

“真好，還能離開。”

“什麽？”月兒沒聽清少年輕聲念叨出的後半句。

“沒什麽，那我就不叨擾了，請便。”

“嗯，告辭。”

少年望著月兒腳步輕快離去的背影，眼裏的情緒掙紮不明，可最後還是淺淺地笑了，繼續彎腰拿起水瓢往梅花樹下澆了一瓢水，直起腰時，梅花的花瓣蹭到他的鬢邊，柔軟而香甜。

是啊，這裏地氣暖，連泉水都已經叮咚作響了，這梅花，自然也開的極美呢。

月兒又隨著宮女走了好久，這才遠遠地望見了太極殿高聳的檐脊，挑起的飛檐上坐著一只鎏金的小獸。

後殿外有個小太監等在那裏，見月兒來了，便迎了上去。

“月姑娘您來了，奴才在此恭候好些時辰了，皇上說，您若是來了，就請先在後殿再等一會兒，程少爺也在，您隨我往這邊走就是了。”

走過兩扇同樣描金的紅木大門，隔著薄紗所制的屏風，月兒就認出了那屏風後的身形就是程昴，小跑著繞過屏風，果然，是那個熟悉的懷抱在等著自己。

宮女這才發現月兒真正笑起來的樣子是那麽美，捧住程昴的臉上下細細打量了一遍這才放心地被擁入懷中，彎彎笑眼裏寫滿了對抱著她的人的愛意，孩子氣地蹭了蹭程昴的胸口。

“你去哪兒了，我快擔心死了。”

“我啊，去了禦林軍營，全聽我的，我可厲害了，”程昴寵溺地揉揉月兒的頭發，把小腦袋又按到了自己懷裏，“家裏人都沒有事，姐姐也沒事，皇上說他會按照約定只懲處司徒家，姐姐不會受到牽連的。”

“那就好，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月兒從程昴的懷中擡起頭，程昴應該是很累了，身上還灰撲撲的。

“再等等吧，我想帶著姐姐一起走，母親應該容不下她了。”

“也好，那我們再等一會兒吧。”

月兒把手放進程昴溫熱的掌心裏，心裏有些微微難過，程錦苒那樣的出身，竟然最後淪落到這樣的下場。

月兒就算是再聰明，也想不明白程錦苒為什麽擁有了世間女子想要的一切還要這樣不擇手段。

大概是因為，月兒的世界自始至終都只有程昴一個人，而程昴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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