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卻不是每一個清晨熟悉的紅木床架和程軒的懷抱，而是一個陌生的小房間，粗硬的棉布被子，黃木的桌椅和白瓷茶具一看就上了年頭，杏兒慌張地一起身，才發現床邊還站著一個女子，。

“程軒呢？”杏兒沒心思打量她，連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都顧不上問，連忙問程軒在哪兒。

“您醒了？貴府大少爺就在隔壁，今早為了不麻煩您，就只好用了些迷香，您別見怪。”

這女子眉目算不上清秀，只是儀態極端莊又有些高傲而且那一身衣裙看著的確是貴價的料子。

“見怪？”杏兒被這女子的理直氣壯搞得有些錯愕，女子還是一臉淡然，恭敬地呈上手臂上搭著的長裙服侍杏兒穿上。

杏兒急著去見程軒，女子還在慢條斯理地按宮裏的規矩又是撣又是抖的給杏兒更衣，杏兒不耐煩地直接把裙子抽了過來，自己匆匆忙忙地穿上便推開門去隔壁房間找程軒。

程軒還睡得很熟，迷香的藥效還沒有過，被杏兒晃了好久才醒過來，醒了也像杏兒一樣一臉茫然，起身踱至窗前一看，才發覺自己應該是在長街的一個小客棧裏，樓下就是長街的早市，一如往日般熱鬧，沒人註意到街邊客棧二樓的幾個小客房裏發生了什麽。

程軒也是敗給了那兩個宮女，任憑程軒好言相勸也好疾聲厲色也好，怎麽問都不說是什麽情況，還擋在門前不讓離開，杏兒見程軒沒了法子，又總不能讓一個大男人和女子動粗，杏兒把心一橫，徑直站到宮女面前，眼睛一瞪水袖一甩開始耍狠。

“你讓不讓我們出去？我，我，我打你了！”

可那纖細的胳膊揚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哪像是要打人，宮女也知道她這是虛的招式，連眼都不擡一下，還是那句話，“請二位在這兒安生歇著，晚上自有人向二位解釋來由。”

杏兒正尷尬著，門卻吱呀一聲開了，程太太步步生蓮邁過門檻還是那麽的端莊，可那帶著冰碴的眼刀生生地刮在了杏兒身上。

“怎麽？你這是要打宮裏的貴客不成？真是沒規矩。”

語氣中的輕慢和厭棄讓杏兒舉著手臂站在原地，只好怯怯地放下，在程太太面前，杏兒永遠都是被嫌厭的那一個，哪怕是到了一家人該心齊的時候。

“讓咱們過來是皇上的意思，咱們留在宅子裏只會礙了禦林軍的手腳，你倒好，要丟我程家的臉面不成？讓宮裏來的姑娘以為我程家是你這樣的教養？”

丫鬟快步上前抽出斜襟上掛著的手絹擦了擦椅子上的浮灰，程太太這才坐下，等手裏的茶喝完了半盞，正眼都懶得搭理杏兒一眼，徑直和程軒說起了話。

“庫房裏的糧坯和酒壇可都封存好了？”

程軒看了杏兒一眼，杏兒因為程太太給她的窘迫已經紅了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

程軒想為杏兒爭辯些什麽，可還是放棄了，低眉順眼地拱了拱手，“已經封存妥當。”

“那就好，還有，那張禦酒訂單……”

程太太的眼裏帶著試探，畢竟這是程軒很看重的東西，不知這一次程軒是否還能聽她的話。

“已經退回去了，”程軒不情願地垂眼看向一旁，輕甩了一下袖子，可話說完腰身卻又俯了下去，語氣加重了幾分。

“也請母親記得對兒子的承諾。”

程太太沈默了片刻，最後還是微微頷首，點了點頭。

“母親什麽時候誆騙過你。”

該來的，還是會來。

“行了軒兒，先在這兒安生歇著吧，家裏的傭人也都跟著過來了，都在樓下的客房裏，雖然不是自己家，但是好歹安全，等皇上的大計結束了，自有人和我們解釋清楚。”

杯中的茶已經散盡了茶香和熱氣，程太太依然掂著那茶盞，抿下微微苦澀的一口，這樣視線便能落在那杯中的茶水裏，不用去回應程軒眼中的質疑。

因為就算是程太太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和定數。

皇帝上一次許諾會寬恕程家的不臣，結果抄盡了程家百年的家業。

這一次，程太太不知道面臨的是什麽後果。

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有說他是一個守信的人。

杏兒站在一旁，依然看不懂程軒和程太太說的究竟是何事，只覺得自己心裏委屈，但也由著程軒拉著自己的手坐了下來，程軒又親手給杏兒倒了杯茶算是安慰這才讓杏兒平覆下心裏的情緒。

不管怎樣，程軒現在是學會護著她了，這就比她剛剛嫁給他時程軒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好了太多。

程太太剛放下茶杯，就看見了杏兒眼裏的小得意，本以為杏兒會怯懦，沒想到杏兒頂著自己的目光看了過來，有些倔強，更多的，是挑釁。

的確啊，今年夏天的時候，如果程太太要程軒在杏兒和前程之前選，程太太還能毫不猶豫地斷定程軒一定會選前程，但大半年的時間過去，程太太就不那麽確信了。

而且按照程太太和程軒的約定，禦酒訂單退了回去，程太太要按照約定不再插手程家之後的生意，如今看來，杏兒和前程，這兩樣程軒馬上就要都有了。

這本來是可以讓程太太很欣慰的一件事情，可是程太太心裏就是放心不下。

程軒的才學，絕對不足以光覆程家的祖業，杏兒這段時間雖也變得賢惠了些，也絕對不夠撐起這程家大宅的大事小情。

若是月兒在就好了。

程太太從未料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念叨起這個拐走了她兒子的人，在程太太心裏，月兒這個人聰慧有餘卻胸無大志，否則程太太給了她在賬房那麽大的實權，她怎麽會轉頭就跟著程昴走了，這樣一個有著鋒芒的人，做一個棋子只會傷了執棋者的手。

但是月兒對程昴的真心，讓程太太放心了很多，至少，月兒不會傷害程昴，而且拼死也會保護程昴的周全，如今這樣的境況，能這樣便也足夠了。

至於程錦苒，程太太已經不想再去想她了，無法回頭的人，就算是拽了多少次都是無法回頭的。

程太太、程軒和杏兒，三個人算來算去，算的還是這個家裏的事情，也就一個宅院那麽大的格局。

而和他們暫時站在一起的人，心裏裝著的是天下。

此時的程家大宅，已經被一群披甲執胄的官兵圍的水洩不通，精打的鎧裝在寒風中泛著粼粼白光，帶頭的人腰間掛著一枚青銅腰牌，上面刻著“司徒”二字。

“尚書大人有令！程家意欲謀反罪無可赦！這裏面的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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