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月兒你開門吶！”杏兒在暖閣門口轉了好幾個圈圈，可月兒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肯出來。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杏兒更擔心月兒會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她上一次把簪子插進自己心臟的位置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手軟。

這個時候程昴還被程太太關在北廳裏不讓出來，程太太要的就是讓月兒死心，自然不會讓兩個人相見。

程太太不緊不慢地喝著茶，腳邊地上放著的就是程昴的拐杖，程昴在椅子上如坐針氈地等了一個下午，可程太太就是不肯放他出去。

“娘！求您了！讓我去看看月兒吧，就看一眼我就回來！”

程太太並沒有言語，茶杯往桐木八仙桌上一放，丫鬟就麻利地過來添茶。

“娘！我真的很擔心月兒！您把拐杖還我吧！”

程太太又抿了一口杯中的熱茶，程昴已經聒噪了一個下午，她好像已經習慣了。

“你知道嗎，”程太太看外面太陽下山了，這才開口，“我曾經也想把家裏的帳交給她管管，我也欣賞過她，也覺得對不起她過，”

“那您就讓我出去啊！把我關在這兒您到底幹什麽！”

“可是她太聰明了，若是有一次她用錯了心眼，她就能把程家幾百年的基業給毀了。娘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有發生的可能。”

程太太說著這句話，心裏並沒有絲毫的愧疚，程太太並不知道，要不是因為自己和程軒程錦苒的一次次步步緊逼，月兒就只是一個在廚房裏有點小聰明的丫頭，不可能被磨煉到這個程度，這一群人，推著月兒一步一步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子，然後又嫌棄刀刃太過鋒利會傷了她們。

可惜，人往往都是不自知的。

“月兒她不是這樣的！你們不了解她！她除了會做飯會哄我開心她什麽都不會！”

“是嗎？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裏，她殺了人。”程太太放下茶杯，直視著程昴，正色道。

“殺人？不可能的！她最善良了，她連只雞都舍不得殺，怎麽可能會殺人！”

程昴不管不顧自己的音量有多大，對母親還有沒有說話的禮數，他不許月兒這樣被汙蔑。

“她不僅殺了，還殺了兩個。你大可去問這宅裏的每一個人。”

“不可能！我要自己去問她。”

程昴又過來想要拿走地上的拐杖，卻被家丁拽住了胳膊，挪動不得。

“娘！您到底想幹什麽啊！”

程昴放松了身體不再掙紮，家丁就退了下去，程昴晃了晃維持住身體的平衡，忍住鉆心的疼跪在了地上，聲音變得低沈，“娘，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讓不讓我去看她。”

程太太又放下了茶杯，表情甚至還帶著點笑。

“等她走了，我就放你出去，娘都是為了你好，你早晚有一天會懂的。”

看程太太那副淡然的樣子，程昴第一次覺得對這個家裏的人是如此的厭惡，自己差點死在城外都沒有懷疑過這個家裏的人，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了，不僅懷疑，還厭惡極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面無表情的神色飛揚的每一個人，連空氣都散發著一股惡臭。

“娘，您好自珍重。”程昴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踉蹌著起身，轉身歪歪斜斜地撲到門口。

雙手一使力，就推開了紅漆的木門，一下子沒了支撐的地方，程昴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保護住平衡。

你看，還是我不夠堅定，就算沒有拐杖，我也是可以走路的。

疼什麽的，和你比起來，算什麽呢。

外面的晚霞好美啊。

我要過去陪你一起看。

西沈的太陽將天空燒成一大片一大片火燒的紫紅顏色，層層渲染開仿佛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只殘餘下天際那一抹淡淡的灰藍，空空蕩蕩的宅子，有偷閑的傭人躲在假山後，看著二少爺像一只滑稽的陂足鴨子，一步一晃地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二少爺好像平衡感很差的樣子，走幾步就會摔在地上，身體撞在圓潤且堅硬的石子路上，咚的一聲悶響，然後喘息著爬起來，咬著牙抿緊了嘴角讓身體不再搖晃保持直立，再滿頭大汗地一步一晃地往前走。

那樣一次次摔在地上看起來都疼，可二少爺嘴角為什麽噙著笑？

這家裏的人，是不是都瘋了。

等到二少爺這樣連走帶爬地挪到暖閣門前石子路的拐角，已經灰頭土臉渾身都在疼，月白色的袍子已經沾滿了雪，還有些許泥土，杏兒看見他時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扶他，一挽起程昴的手臂程昴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更疼了，這才發現他袖子下面的皮膚大片的淤青已經連在了一起，只好放輕了手上的力道，陪他慢慢地走到月兒門口。

“月兒，是我啊，你開門好不好……”程昴已經沒了力氣，伏在門上沙啞著嗓子，可依然笑著，俊朗的側臉看上去讓人有些心疼。

門裏的人好像聽出了他的痛苦，吱呀一聲打開了門。

程昴嘴角的弧度又揚起了幾分，伸手撫上那人的臉頰，掌心記得這熟悉的臉龐的弧度，輕輕抹去了臉上漣漣著的淚水。

“別哭。”

月兒哽咽著開口，想要自己來了斷這一切，可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怎麽舍得，這是她從六歲開始就用一整個生命去喜歡的人啊，這是她用整個生命去愛的人啊，她怎麽說才能把這一切都放下，她怎麽可能舍得。

程昴擡起傷痕累累的手臂將月兒擁入懷裏，輕輕吻著月兒頭頂的發絲。

“別哭了，我們走吧。”

入夜，程軒還在案頭看著賬本，家裏本來就不剩什麽銀兩，各分號的掌櫃都急著把店鋪的地契還給程家折了現銀走人，這麽一來可有了無底洞一般的虧空，算了許久也是算不出個眉目，氣得一袖子把桌上的紙張都掃到了地上。

杏兒本來在一旁乖巧地磨著墨，蹲下來把地上的紙一頁頁撿了起來，“這紙現在也金貴了，一匝十文錢，你這一扔就是半厘，要是我娘親看見了，可得數落好久呢。”

程軒這才平覆了心緒，輕輕摸了摸杏兒的頭，“對不起，這帳算的我頭疼，沒嚇到你吧。”

“沒事，我娘說沒有過不去的坎，你慢慢算，我陪著你。”

“對了，月兒怎麽樣了，聽說母親把程昴關在北廳不讓他們倆見面。”程軒的愧意又湧上心頭，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呀，我下午一直給你補這件衣服來著，你正好來試試。”

“杏兒，”程軒按住杏兒拿著衣服的手，鼓起勇氣才說出了在心中埋藏了好久的話。

“我曾經……做了一件……做了許多錯事……我很後悔……我……”

“我知道，別再去想那麽多了。”

杏兒淺笑著將食指覆在程軒的雙唇上，聲音溫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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