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麽。”月兒指尖顫抖著輕輕撫過背上的那些傷痕。

傷口看上去都被清理過了，可面積之大還是看上去著實讓人心驚，月兒曾經很喜歡紅色，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一看見這紅色，月兒就打心底變得害怕。

“不疼。”

程昴佯裝淡定的聲音還是帶著顫音兒。

“那你剛才怎麽不說，還在廚房待了那麽久。”月兒忍不住埋怨，那衣服臟臟舊舊的，萬一把什麽不幹凈的東西沾到傷口上可怎麽辦。

你真的真的不能再出半點差錯了。

如果再有什麽這樣的事發生，我不知道這一次我能不能挺得過去了。

程昴沒有回答月兒，低著頭默默地走到了屏風後面，慢吞吞地脫掉了剩下的衣服，月兒本來還糾結著要不要給他擦洗一下，後來又想他毛手毛腳的可別再弄傷了自己，還是在聽到裏響起了水聲之後，從屏風後面繞了近來，將熱水中浸著的帕子撈出來擰了擰，小心翼翼地為程昴擦拭後背，眼光躲閃著不知視線該落到哪裏，就只好盯著他後脖頸的那一小撮被水沾濕的碎發。

幾十日的光景，程昴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粗糙，變得有了男人粗獷的輪廓，胸膛也變得像男人一樣寬闊結實了，溫熱的帕子擦過脖頸的時候，程昴下巴上的胡茬還有一點紮手。

程昴頭一次在月兒面前不穿衣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幾次想要把帕子接過來，都被月兒手一躲拒絕了。

程昴看月兒的眼眶還是紅紅的，心裏滿是自責，眉眼低垂著，也要落下淚來。

突然鼻尖又被輕輕捏了一下，程昴一擡頭，月兒竟然淺笑著看著自己，一時亂了心緒。

“對不起，我……”

“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月兒臉上的陰霾仿佛不曾存在過，將帕子投進熱水中，“我就是想起去年幫嬤嬤給你做新衣服，嬤嬤跟我說‘哎呀，這個小少爺呀，儂是不曉得，年年光長個子也就算了，那個肩寬呦，尺寸也是一年比一年多那麽一點點，長袍馬裝樣樣我都要給他做新的，又什麽料子穿著都好看，一年給他做的新衣服呀，哦呦，比大少爺不知多了多少倍。’”

月兒擰著手裏的帕子，擠眉弄眼地學著嬤嬤尖細又怪裏怪氣的音調，又坐下為程昴擦拭肩膀，對著程昴俏皮地挑了一下眉。

程昴果然也隨著傻裏傻氣地笑了起來，這才是她的程昴，明眸皓齒，眼中有著星辰光芒的少年。

月兒握住程昴的手，用手心的溫度輕輕地摩挲，水漾般的眼瞳中含著溫柔的墨色。

“既然回來了，就要高高興興地過以後的日子，過去的事情，我不會逼你說的，等你想告訴我了，再告訴我就好。”

程昴感覺喉嚨有些發緊，可面對著月兒，他還是不忍心讓她再受什麽打擊，重重點了點頭，撫上月兒的臉龐。

“好。”

月兒拿過紅木梳子細細地將程昴蓬蓬亂著的頭發梳理開，清水洗過兩遍終於又恢覆了富家少爺該有的光澤感，梳子細密的木齒順著頭皮一下一下地梳理著，程昴感覺自己的疲乏也隨著逐漸消失了，這麽多天，第一次想要好好地睡一覺，頭緩緩地向後仰了過去，他知道身後的那個人一定會讓他依靠著，等他睡醒。

月兒就由著他靠在自己懷裏，擡著胳膊輕輕地束好了他的頭發，程昴也是累極了，一直到月兒把白玉發冠給他戴上都沒有醒。

月兒試了試水有些涼了，擔心他在這麽泡下去會染風寒，這才俯身輕聲喚醒了程昴，轉身到掛衣服的紅木橫桿上把程昴的新衣服拿了進來，天水碧色的錦袍染了潑墨般的紋飾，袖口和領口都有銀絲密織的雲海紋樣，不富自貴，有著不羈的書生氣。

程昴按住了木盆的盆邊，使力使得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繃直了才勉強站起來，月兒這才看見程昴腿上的傷，傷口倒不是很大，只是有不淺的淤青，看著還是有些駭人。

“你的腿怎麽樣了。”月兒拿過地上的拐杖想給程昴拄著，程昴卻擺了擺手，雖然站著身子有些微微地斜但還是站住了。

“摔斷了，還好我被山下的一個歸隱的老先生救了，老先生最後兩株鹿活草都給我吃了，這才保住了這條腿，”程昴的語氣並沒有多難過，甚至是有點輕松地朝月兒聳了聳肩，“瘸了就瘸了吧，總比死了好。”

聽到這個死字，月兒連忙伸手掩住了程昴的嘴，“別這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再養些時日說不定就好了。”

程昴乖巧地笑了，點點頭，“好，給我穿衣服吧，冷~”

你說的話，就算是不可能，我也會信，畢竟在這家中，你是要陪我度過餘生的人。順著你的心意，大概是我補償你最好的方式了。

等月兒給程昴換好衣服出來，天都有些微微亮了，一打開門，發現程錦苒身邊的丫鬟正蹲在門口正抱著肩膀打盹。

“二少爺可洗完了，太太還等著呢，大少爺也在呢，快過去吧。”

“嗯，好。”程昴漫應了一句，不大情願地拿起月兒手中的木頭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從東院到太太臥房，這段路月兒這個冬天獨自走過無數次，第一次覺得這沿途的雪景是這麽的美，雪花洋洋灑灑地落在小花園和荷花池中，覆蓋出一片白瑩色的冰雪世界。

“還記得嗎，未若柳絮因風起。”月兒淺笑著，陪著程昴慢慢地踱著，雪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著格外地有趣。

“記得啊，我還親了你一下。”雪花落在程昴的頭上，留下一點點白，輕輕抖了抖。

月兒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真的好久了，這種叫做悸動的勇敢沒有再出現在自己的心裏。

月兒輕輕掂起了腳尖，在程昴的臉上印下了一個唇印。

與上一個冬日不同，不是一瞬，而是好久好久，直到月兒的雙唇溫暖了程昴冰冷的臉頰，和心。

到了程太太臥房門前，還沒敲門，程昴註視著月兒的墨瞳，握緊了月兒的手，輕聲說。

“如果他們不讓我們在一起，明天我們就走，明天我就娶你。”

我們已經錯過太多，一分，一秒，我都不願意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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