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永遠都不會因為這土地上的生靈發生了什麽事而有絲毫的改變，一夜的秋風吹紅了漫山遍野的茱萸果，小販們起了個大早摘編了整個山頭，一籃又一籃火紅的顏色格外喜慶，等到人們起床時，沿街已經想起了叫賣聲。

程家每年都從東街的餘老板家訂一竹簍上品，千挑萬選出來的更是水靈靈的顆顆通紅圓潤。

丫鬟一早就將茱萸送到了各個房裏，杏兒已經在妝臺前綰好了頭發，從首飾奩盒中捏出一柄紅瑪瑙珠鑲白玉的流蘇簪子正要往頭上戴，一聽門外的聲音，不由得顰蹙起眉頭來。

這丫頭怎麽喊的這麽大聲，不怕驚著了程軒嗎。

一扭頭，程軒果然醒了，正淺笑著看著自己。

杏兒害羞起來，把簪子佩在墨玉般光潔的發髻上，轉過去不理會他。

程軒掀開被子，悄聲踱至杏兒身旁，雙手輕輕地撫上了那纖細白皙的肩膀，愛憐地印下了一個吻。

杏兒的美，他當真是看多久也看不夠。

“再睡一會兒吧，待會兒我服侍你更衣。”杏兒側頭將白潤的臉龐依偎在他掌心裏，暖暖的溫度讓人有些恍神。

杏兒利落地梳妝打扮好，起身去拿程軒的那件帶著墨線的象牙白褂袍，卻被程軒按了下來，“還穿那件淺青色的就好。”

“可是，”杏兒將袖口翻過來給程軒看，“這袖口是收緊著縫的，山上沙土多，穿這個合適。”

程軒沒有解釋，只是淺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不必了。”

“那，馬靴你總是要穿的吧，山上那麽多石頭，別穿這布鞋了。”

杏兒彎下腰去，想要為程軒換下腳上的千層底，卻也被程軒扶了起來。

看著杏兒不解的表情，程軒依然淺笑著，將杏兒攬入懷中，語氣中聽不見一絲波瀾，“今天母親是不會去登山的，我在家陪著你過節。”

懷中人雖然聽不懂為什麽但是也終於舒心地笑了，水緞般的頭發輕輕蹭了蹭，“好。”

大宅另一頭的小廚房，月兒正在心煩不安地攪和著鍋中的湯水，廚娘以為她還在為程昴的事情憂心，就不去打擾她，反正那百合杏仁羹怎麽攪和都不耽誤吃就讓她攪著吧。

如今月兒心裏只裝得下西院那些讓人聽了就毛骨悚然的磨刀聲，感覺整個西院都籠罩著陰沈沈的煞氣，再過幾個時辰，皇上的龍輦一過程家大宅的門口，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就要喪在西院那些刀劍之下，

月兒也想再打探些別的消息，可是，之前那十幾個被殺的車夫讓她實在是怕極了，不敢再去靠近那地方，那血淋淋的一幕，一想到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可是程太太也知道這些事，她就沒什麽作為嗎？就這樣把宅子空落落地留下和程軒去登山？

月兒的疑慮沒有留存多久，管家便過來傳話，讓月兒想個法子把人都留在臥房裏，免得被那些兵將誤傷。

如今，程太太已經絲毫不避諱將這些事告知月兒了，甚至把月兒也當成了自己的棋子，畢竟，月兒的聰慧，程太太是看得上的。

月兒果然也沒辜負程太太的期望，片刻間便想出了法子，管家聽了之後，在去回話的路上還唏噓了好久，畢竟這是宅裏上下幾十條人命，對這丫頭生出幾絲敬畏來，這樣的頭腦，加以時日，說不定還真的能成大器，月兒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可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管家並不知道，這種感覺，就是程太太剛掌程家財政大權時，那種運籌帷幄又格外地輕巧的樣子，只是月兒沒有程太太的傲氣和優越感。

可是現在沒有，不代表未來不會有。

程太太對月兒的主意點頭後，管家借程太太的名義傳出了命令，“程太太身體不適，就不去登高了，程軒也留下侍疾，家裏的丫鬟仆從日就不必做工了。”

一聽這話，大多數人都有些垂頭喪氣的，畢竟一年就那麽幾回能有機會能出去走走，太太這一病倒好，下次出去可就要等到中元節了，大半個冬天都還要在這四角方方的一小片天空下做活，少不了抱怨。

管家去賬房支了現銀給月兒，月兒領著兩個小丫頭在東院傭人們的大臥房開了小賭桌，茶水點心管夠，每個參加的傭人都給發了二錢銀子做本金，還擺了十兩銀子作為最大的贏家的獎勵，這麽一來，本來不好賭只是為了吃幾塊糕點的丫鬟們都圍在了賭桌前更不要提家丁們了，就連十歲的小丫頭都把銀子放在桌上手裏拿著糕餅奶聲奶氣地叫著大小。

一共三十二個傭人，一個不差，管家在心裏點了三邊才算放下心來，默默地關上了門。

窗外飛過幾只早覺寒的烏鴉，熱鬧的鑼鼓聲越來越近，皇帝的聖駕應該不遠了吧。

管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但願少些人命折損在這帝王家的鬧劇裏吧。

此時的長街熱鬧非凡，所有的鋪子都把自家的生意擺到了店門口熱熱鬧鬧地吆喝著，小販的叫賣聲伴著食物或滋滋啦啦或咕嘟咕嘟的新鮮出爐聲不絕於耳。京城沒有幾座值得一登的山，除了大門大戶祖墳可以修到那山頂的和要拎著酒壺帶著書童去山頂作詩的，平民百姓還是領著老婆孩子出門轉轉沾沾喜氣就算過完這重陽節了。而且今天是新帝登基後第一次露面，如果能有幸一度龍顏，那才是稀罕事，說不定能填幾分皇上的貴氣，說書的人都說皇上的轎輦是金子打的冕旒是紫晶寶石刻的，今天擠得靠前些說不定還能看上一眼呢。

正翹首盼著，皇帝的聖駕就浩浩蕩蕩地過來了，紅木描金的轎輦遠遠地看過去就金光四射，晃得人們紛紛俯首跪下連呼吾皇萬歲萬萬歲，連大氣都不敢出，偶爾有幾個膽子大的擡起頭看一眼，就被那侍衛腰間挎著的大刀嚇得又低下了。

轎輦之前一身戎裝一臉傲氣地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就是攝政王，長相不算粗狂但是身形孔武有力，怎麽看都不像已經年過五十的人，比起是在前面護駕的人，押送皇帝出來巡游更符合他現在的這幅架勢。

攝政王的鐵甲泛著精制過才會有的粼粼寒光，肩上那個圍了一圈金邊的“驍”字紋樣彰顯著自己的權勢和氣魄。

沒人註意到，他腰間的黑金護甲，繡的是團龍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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