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昏聵無能，虧得宰相兢兢業業地治理國家，先帝駕崩後，駐紮西南的大將軍就冒著大雪帶著大軍以護國之名一日千裏地趕回了京城，宰相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被大將軍一劍捅去追隨先帝到九泉之下了。

大將軍不緊不慢地燒了黃紙固封的先帝遺詔，在重兵擁護下順順利利地把十七歲的小皇子扣上冕旒捧上了王位，老太監也怕那真刀真槍，隨便拿了個聖旨的卷軸就念成了封大將軍為攝政王的詔令，群臣一看朝堂圍了一圈穿甲披胄的壯漢也軟了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皆言，攝政王的權勢一天比一天大，要不了幾天，攝政王就會自己坐在那龍椅上了。

帝王家改朝換代，總少不了勾心鬥角刀光血影，可尋常小老百姓家只求一年風調雨順，管你皇帝位子上坐的是誰的屁股。

夾在兩個階級中間的程家，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有多少能擺在臺面上有多少不能見光，要更覆雜更難以捉摸的多。

這一天躲在母親的窗下的程昴，安靜的像一只貓，燈亮到了後半夜都沒有人發現屋裏的事被程昴聽得清清楚楚。到了淩晨天還未亮，程昴趁著所有人都還沒醒，摸黑去了家丁們的住處。

從那以後程昴便想盡辦法讓月兒整天忙著置辦東西無暇分心，大包的棉花針線送進了月兒房裏，一床大紅的囍被做了好多天終於算是在拜堂前完工了。

入夜，程軒親手燃起了一對龍鳳花燭，杏兒從此成了程府第一個少奶奶。

這樁婚事從定下到成親都是匆匆忙忙，還好，該有的禮數也都有了，也不算是太委屈了杏兒。

月兒躺在自己房間裏床上盯著那四角方方的屋頂也很快進入了夢鄉，指尖還有著白日裏留下的紅紙印痕。

夢裏，月兒站在樹下，看著兩個孩子一個靈巧地掛在那棵桂花樹上，正用胖乎乎的小手賣力地搖晃著樹枝，桂花撲簌簌地落下，一個在樹下，是小時候的自己，也不出聲，紮著兩個小辮子，只顧著把一朵一朵地撿起桂花。

樹上回蕩著小程昴奶聲奶氣的童音，“夠了嗎？”“嬤嬤讓你撿多少啊？”

“等你撿夠數了，我們一起出去玩吧，我帶你去吃糖人，糖人你愛吃嗎！”

月兒看著小月兒在樹下抿著嘴漲紅了臉不肯說話的樣子，越發地想笑，小時候自己也真是要面子的很呢。

一轉眼，桂花樹不見了，月兒的夢境游離到了後花園，程府被喜慶的紅色包裹著，管家跪趴在假山下哀聲連連，正被那小胖子騎在身上。

月兒記得那天，是那年程府大小姐出嫁，剛好盛夏七月。

“叫你訓月兒！我看你還敢不敢了！還敢打月兒！”

小月兒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幹，楞楞地看著小程昴替自己出氣。

“哎呦哎呦我的爺，可不敢了哎呦……”

直到小月兒都有點開始可憐管家了，小程昴這才放過他。

月兒看著這兩個小不點笑得肚子疼，小小的年紀，卻偏偏要學蓋世英雄的樣子。

“哎你頭發都亂了，來，我幫你紮上。”小少爺伸手就去揪月兒的小辮子。

“不行不行！”小月兒捂住了腦袋往一邊躲，“娘親說，只有夫君才能給自己梳頭的。”

小少爺被她說的一楞。

“那，那我長大了做你夫君不就好了！”

這句話，十年之前止住了小月兒的眼淚，也讓如今夢裏的月兒流下淚來，夢裏的人，眼淚竟也是熱熱的，讓人心裏，微微的暖。

遠處，程昴姐姐的夫婿家還在熱熱鬧鬧慶祝新人喜結連理，焰火照亮了大半個京城的天，十一歲的少年拉著十歲的少女，稚嫩的兩只手牽在一起，懵懵懂懂的夜晚，兩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動作甚至是有點笨拙的學著大人的樣子拜堂彎腰行禮，偌大的程府依然處處都是紅色的裝點，白天，為了程家大小姐，晚上，倒被這程家的小少爺蹭了去。

童言、無忌，一諾、千金。

天亮了，夢也醒了，還好，你還在我的生命裏。

從此早上問安大堂裏就多了把給杏兒的椅子，但除了這把椅子和賬房每月多給杏兒的二兩例銀，這一大家子好像沒有別的不同了。

到了中午，正說呢到了下書房的時辰，程昴就一溜煙兒跑進來了。

廚娘打趣著走了，月兒回身從鍋裏盛出剛燉好的魚湯給程昴喝，可今天的小少爺胃口好像不大好，咕嘟咕嘟抿著湯不像往日一樣興高采烈地給她講書裏的故事和怎麽捉弄的先生。

“好了，”月兒柔聲摸摸程昴額前軟軟的頭發，“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想讓我忙起來，這樣就沒時間管你在幹什麽了，”

月兒相信程昴，給他足夠的時間，等他準備好了，自然會告訴自己的。

月兒輕輕覆住程昴的雙手，“可是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總是會去猜你在哪裏呀去幹什麽了呀，你要知道，不管你是怎麽想的，這次我都聽你的。”

月兒的眼睛只有當註視著程昴的時候，才依然像兒時一般澄澈，就像是靈魂中值得月兒用一生的所有去守護的一方凈土，。

程昴從十歲之後就沒哭過，可此時卻紅了眼眶，緊緊將月兒抱進懷裏。

也只有這樣，月兒才看不見程昴眼裏的慌張。

本來只是三言兩語的計劃，程昴卻結結巴巴說了許久，他從未看重過身外之物不怕家財散盡，從小習得的一身武藝讓他不畏懼那些刀光劍影，他唯一怕的就是月兒受到傷害，哥哥算盡心思要害她，她姐姐又和她生了如此的嫌隙，母親本來很喜歡她現在態度反倒捉摸不透了，如果當初兩個人沒有相愛，她就不會受到這麽多的牽連和委屈。

所以，求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否則我真的會自責一輩子。

聽程昴說完他的打算，月兒擡起頭，又輕輕摸了摸程昴的頭。

“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我都聽你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眼裏和語氣裏，都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一個人從降生來到人間百日時抓周就學會了選擇，長大後選擇就越來越多，親情、愛情、名節、臉面……數不清道不盡的東西等著人去選擇，往往，一步選錯，便是步步錯。

然而大多數時候，人們往往不願去相信自己的選擇，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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