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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畫裏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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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年關黛玉越發深居簡出,每日清晨焚好香在窗下為父親臨寫《金剛經》,白天則在屋子裏給父親縫制衣服。另派了林風在京城才買土儀特產之類的雜貨。直至臘月初七時才把一切打點齊全了,忙忙派了船只將這些盛滿黛玉思念的物品送往揚州去了。

這日,黛玉正在窗下逗弄著翠羽,雪雁報說倚月摟和京城的林家其他一些產業的掌櫃都派人來請黛玉查賬。黛玉微微一笑道:“我一個小孩子家連家都沒理過,哪有能力管這些。這些產業我都沒去查看過,爹爹亦沒說要我管理,我可實在不敢越俎代庖。雪雁姐姐去傳話替我推了吧。”

雪雁答應一聲出去了。哪知沒一會兒功夫又急匆匆進來了,笑向黛玉道:“剛那些人說了,這正是老爺的意思。老爺說了姑娘過了年也九歲了,是個小大人了,所以讓姑娘學著看看,並不用真的去發表什麽意見,若有不明白的盡可派人去請教林風掌櫃,他除了是倚月樓掌櫃,亦是咱們林家在京城所有生意的總管事,雖是屬下,和老爺亦是至交,姑娘不用客氣。”

黛玉邊給翠羽餵食便撅著嘴抱怨道:“爹爹肯定是怕我疏懶了,唉,我寧願多讀些書呢,那些帳篇子了好累眼睛啊。”說罷長長嘆口氣。

紅嫣笑道:“倒是林大人深謀遠慮。姑娘可別犯懶了,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當家理事的,小時候在家學那點根本不夠用。現在先學起來也省的到了眼前抓瞎。再說姑娘也不小了,京城那些大家子千金都是這個年紀由夫人開始教導理家的。這核對帳目的學問最大,姑娘若學精了再管家裏什麽事都不會發愁了。遠得不比,您就看那賈府裏璉二奶奶,大字不識幾個,不過因懂得算計又嘴乖一點不就把諾大一個府管理得明明白白的。”

黛玉輕嘆,苦著臉道:“我何嘗不知,但真的看那些數字好頭疼啊。”說著卻是忙讓雪雁把那些帳本接了。

等雪雁進來,她倒吃了一驚,因為雪雁手裏只五六本薄薄的賬冊,禁不住高興起來,奇道:“聽爹爹說咱們家在京城產業極多,怎麽就這麽幾本。”

雪雁笑道:“這是他們最終核算過了的,說了是讓姑娘學習,哪裏能讓姑娘把每個環節都看到了,就是有三頭六臂那也該累死了。”

有了這些東西黛玉倒是不寂寞了,每天在書房裏檢查帳目,學習其中精華,雖然爹爹說不發表意見也沒關系,但她天資聰穎,有了心得和想法的地方都記了下來拿去向林風請教,慢慢竟也從中體會到一點樂趣。那個林風自喜得眉開眼笑,直說黛玉是天才,若是男子出去做生意定是極好的。

賈府小年的時候派人來接黛玉,黛玉婉轉辭了,祖宗規矩有孝在身原是不應參加這些喜慶之事的,賈母雖然遺憾卻也無可奈何。三春姊妹和寶玉自是思念黛玉,王夫人卻是巴不得黛玉遠遠地離開賈府再不來了。

轉眼便是除夕了,外面火樹銀花,歡聲笑語,被煙火燈光照亮的夜色裏處處浸透著繁華絢爛至極致的喧囂和浮躁。黛玉的家裏卻是清清凈凈,仿佛是那三千紅塵裏的唯一凈土,寂寞渺小卻最是純粹安寧。

黛玉早把下人們打發去全家團聚了,是以只剩了紅嫣、雪雁、春纖。因廚娘也家去了,雪雁春纖便臨時充當了廚子,做了一桌精致淡雅的江南素食,幾個人團團圍坐邊吃飯邊談笑。

只是黛玉雖然強言歡笑,那眉梢眼角仍是滲透著絲絲縷縷的落寞憂傷。丫頭們都知道她是在思念遠在揚州的父親,遂盡撿了些趣聞為她開心。黛玉只覺心裏不盡迷惘,卻又空空蕩蕩的,看幾個姐妹費力逗自己笑,不忍掃興,也就陪著微笑。

幾人吃過飯守著燭火聊天,就聽見爆竹聲裏有隱隱的敲門之聲。春纖笑道:“這時候還有人來,肯定是王爺著人給姑娘送禮物來了。”說著起身笑嘻嘻出去了。

雪雁和紅嫣都笑著七嘴八舌胡亂猜測著,黛玉含笑靜靜看著,心裏也微微雀躍,這個禮物她可是猜了二十幾天了呢。

一會功夫就見春纖和一個捧著個長長物事的丫頭笑吟吟走進來。那丫頭眉目生動俏麗,雖無十分顏色卻有十分幹練精明。她進來忙施禮道:“夏荷見過林姑娘,王爺命我給林姑娘送新年禮物來了。”

黛玉忙笑道:“夏荷姐姐請起,勞累姐姐跑一趟了。不知道溶哥哥送的什麽。”

夏荷一笑,身子後退了幾步請春纖幫忙把手中物事展開,黛玉不由自主站起身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物事在自己面前緩緩鋪開,心中一股清冽甘泉流漸漸湧起,繼而緩緩流遍全身。

眼前是一幅長近三米的畫卷,畫面上分三部分,由一條波光閃耀的河流串聯起來,第一部分是揚州城郊,曦晨薄霧中幾點房舍和桃花隱現,阡陌間人影微微,一派生活氣息。沿著河流走,漸入城中,街道上人影如織,百態俱全,入眼一處房舍,灰瓦白墻,綠柳如煙,橋臥飛虹,卻不是黛玉的姑蘇老家。第三部分和第二部分之間由一座精巧的拱橋隔開,錯落屋宇和古柳參差之間亦有一處房舍,卻是黛玉在揚州的家,裏面兩人在彈琴吹簫,一個清麗的小女孩坐在旁邊支頤細聽,依稀可辨出林如海、賈敏和黛玉的形象。畫面布局非常巧妙,是以錯落有致,毫不雜亂。畫面色調淡雅,顯得平淡悠遠,那寒山瘦水清雲淺棹竟是透著無限溫情。筆法卻是飄逸中帶著強勁骨力。

黛玉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那煙雨空濛的水墨江南從千山萬水之外的破碎虛空中緩緩走來,看見自己正和父親母親在茵茵樹影花叢間怡然談笑。她思緒如海,柔腸百結,默了許久,方才平靜下來,輕輕擡首露出一個明媚至極的笑容,比窗外的璀璨煙花還要明麗,真個是燦如晨曦,皎如皓月。

雪雁等人在旁邊亦是興奮地嘖嘖稱讚。紅嫣笑道:“看這手筆是定王爺畫的了,這架勢都快趕上《清明上河圖》了。”

夏荷笑道:“可不是,王爺自從得知林姑娘要來京城就開始畫了,可是畫了小半年呢,總算趕在過年時畫完了,王爺說了,無論姑娘在什麽地方,總是會有家鄉的景致相伴的,叫姑娘不要再憂傷了,還說雖然畫餅不能充饑,但是好歹也能解些想念的。”

黛玉心中砰然而動,滿面笑意如春日暖風:“替我謝謝溶哥哥,他的這份禮物我真太喜歡了,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了。姐姐回去和溶哥哥說,就說我再不會傷心了,請他放心。”她思念故鄉,眷戀的是濃濃的親情,是滿足的溫馨的感覺,如今身在異鄉,水溶亦給了她這種安定,讓她仿徨無助的心靈得到了慰藉,如此她豈能再讓那些關心自己的人失望,再這般自怨自艾,便是千裏之外的父親怕也要埋怨自己了吧。

京城裏每日又是舞獅舞龍又是開廟會,官宦人家則是戲酒不斷,直熱鬧到上元之後,這年總算是過完了。中間水溶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盡管如此,也讓黛玉感動不已,小小的心裏盛滿了幸福。

那幅水墨江南圖被黛玉珍重地收好,悶時拿出來細細觀賞,頗能舒解心中煩悶。紅嫣和雪雁春纖背後笑言這北靜王爺在黛玉身上的心也用盡了,而且樁樁件件都是正對了黛玉的心思,可見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知己了。

這日黛玉閑著無事,想著那日看水溶身上荷包舊了,便在想繡一個給他。每次看水溶對自己費心,自己竟也只能盡這一點心思了。因找了布料在窗下細細繡起來。窗外寒梅吐芳,時光靜好,黛玉心中愈發寧靜。

正忙碌著,簾子一響,雪雁走了進來,不甚自在地說道:“姑娘,薛姨媽和寶姑娘來了。”

黛玉詫異地放下針線,年剛過完,便是賈府還沒派人來過呢,怎麽薛家的竟上門來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又是所謂何來呢?

紅嫣笑道:“姑娘怎麽忘了,現在戶部現在已經開始上報待選秀女的花名冊了,今年有一部分秀女是直接編在宮女和才人侍讀的冊子裏的,另一部分才是編在選妃的冊子。以薛家商賈的家世,寶姑娘必定很難編在選妃的冊子。雖然賈府有些勢力,但他們家已經有個常在了,肯定不願寶姑娘選上爭了元常在的榮寵,所以必然不盡全力。倒是姑娘認識北靜太妃,說話更便宜,她們定然是把心思動到咱們這裏來了。”

黛玉恍然:“我都忘了這事了。”輕輕溢出一縷嘆息,真不知這寶姐姐想的什麽,何苦去那漩渦裏。多少如花紅顏在那層層宮殿形成的牢籠裏慢慢枯萎,多少美麗的生命在那看不見的硝煙裏過早雕謝,卻還是有那麽多人舍棄了一生的自由年華非要去博那千分之一的榮寵。自己不過孤身在京城,一個閨中女子且無權無勢又怎能拋頭露面去管這些事情。她起身向雪雁道:“去請薛姨媽和寶姐姐到客廳做吧。”春纖服侍她換了身衣衫,扶著她來到客廳。紅嫣不放心亦跟在身旁。

黛玉來到客廳,見薛姨媽和寶釵服飾鮮明的坐在客廳裏品茶,薛姨媽眉間隱蘊輕愁,寶釵瑩潤柔和的臉上則是沈靜依然,和婉如故,舉手投足間透著端方氣度。黛玉進來忙施禮笑道:“黛玉失禮,勞姨媽和寶姐姐久候了,姨媽和寶姐姐近來可好。”

薛姨媽和寶釵忙笑著起身道:“哪裏哪裏。”

雙方又各自客氣了幾句,黛玉亦問了賈母等好。

薛姨媽拉了黛玉的手笑道:“多日不見林姑娘長高了不少,越發比原先漂亮了,這通身氣派竟和仙子下凡似的。”

黛玉含笑淡然道:“姨媽謬讚了,有寶姐姐在前那個還敢稱美人呢,看寶姐姐今天這身打扮雍容華貴,真如百花中的花王牡丹呢,把我們家的清冷都吹走了。”

寶釵今天穿了一件紅底子牡丹折枝刺繡出風毛半臂圓領袍子,白色親領,粉色圓領出風毛褂子,紫色馬面裙,雅致而不失嬌艷。她為求人而來,是以穿得隆重,卻忘了黛玉尚在孝中,這等艷色不免失禮之極。或許下意識她還存了一絲和黛玉一爭高下的心思,不免考慮不周。剛見黛玉一身月白蘭花領襖,白色百褶裙,裙擺上壓著長長的絲絳,看似簡單卻空靈脫俗,如無塵仙子,那股飄渺氣質絲毫沒因穿得樸素而有絲毫損益,心中微微酸了一下,不禁慶幸還好黛玉年紀不夠,不然可真是勁敵。又想起來意,心中越發酸楚難言。她如此這般想著竟是沒聽出黛玉話中的諷刺之意來。

寶釵只當黛玉誇讚,微笑道:“林妹妹可是損我了,姐姐哪裏能和妹妹相比,林妹妹是幾代書香世家,又家世清貴,這股清雅的氣質姐姐是再不敢比的。”

賓主落座,黛玉因道:“姨媽和寶姐姐怎麽有空來坐坐。”

薛姨媽笑道:“原是早就想來著,只過年家裏也忙亂的很,你也知道你哥哥是個沒龍頭的馬,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都是寶丫頭幫襯著,是以竟沒騰出功夫來看姑娘,可憐姑娘孤身一人在這裏,我想想就覺心疼。恰巧前兒又剛好得了兩枝上好的老參和一匹宮制雲錦,想著正好合適姑娘用,就想給你送來。你姐姐最是體貼,和你又和契,平素就老說想你,因此趁此機會也就來了,你們小姐妹也談講談講,也能多少給姑娘開開心。”說著令小丫頭把老參和一匹宮樣粉紅色花草紋雲錦拿上來。

黛玉心中冷笑,薛姨媽張口閉口你哥哥,你姐姐,寶姐姐也就罷了,那薛蟠是自己哪門子的哥哥,那樣的人也配嗎?只她們滿臉堆笑地來了,自己也不好太過分,於是淡淡道:“姨媽和寶姐姐費心了。黛玉孤身一人並無兄弟姐妹,難得姨媽老遠來了關心我。姨媽厚愛我原不該辭,只是如今我只吃大夫開得藥呢,偏那方子竟是麻煩的很,其他補品之類的一概不許吃。且如今我在孝中,這些雲錦暫時也不能用,姨媽把這些給了我豈不白糟蹋了?”

薛姨媽神色微有些尷尬,呵呵笑道:“林姑娘莫非嫌太簡薄了。若自己用不著隨手賞了丫頭也就是了。這親裏親戚的,原是我們的一些小意思,姑娘很不用推辭。”

黛玉沒有接話,拿起茶杯蓋子輕輕在杯口撥弄著,不願和薛姨媽再打太極,頓了一下直接說道:“不知姨媽和寶姐姐來這兒除了憐惜黛玉在京城孤身無依,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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