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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女兒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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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拉著黛玉來到自己屋子,興奮道:“好姐姐,我前兒又畫了幅畫,專等著姐姐來題詩呢,姐姐可不許推脫。”

黛玉笑道:“好個鬼靈精,真會說。若我一時不來,你的畫難道是不題字的?”

惜春笑道:“我每日裏都畫,自然只有我自個得意的才會留著讓姐姐題,不好的若也讓姐姐題還不把姐姐的詩糟蹋了。”

跟進來的寶玉驚喜道:“林妹妹會作詩,真真我才知道。咱們家裏幾個姐妹都是做的好詩,早知道上次就該開個詩社。”

探春打趣道:“四妹妹也是刁鉆的,咱們姐妹都會寫兩句不成樣的文字,你非巴巴地等了林姐姐來勞神。竟是看不上我們呢。”

惜春笑道:“三姐姐可不是這多心的人。我只喜歡林姐姐作詩的風格罷了,你們的再好我不喜歡也是沒辦法。”

黛玉笑道:“我算什麽會作詩,說出去沒得讓人笑掉了牙,又不是什麽正經事,不過是些玩意罷了。”

寶釵笑道:“正是這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咱們女孩子終究應以針黹女工為主,讀書識字之類的倒在其次。”

惜春知寶釵說得沒錯,只從她嘴裏說出來就覺得刺耳,遂嘲諷笑道:“如此說來寶姐姐可是大大的不妥呢。誰不知道寶姐姐在這些姐妹中間是最最博學多才雜學旁收的哦。”她最後一字音拉得老長,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寶釵臉稍稍一紅,隨即又恢覆了端莊,笑道:“瞧四丫頭說的,我哪裏看過幾本書,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真說出去不被外面那些先生們笑死。”

寶玉不明這些機鋒,笑著插話道:“寶姐姐也太謙虛了,前兒姨媽和太太閑話還說寶姐姐把家裏藏書都看盡了,惹得太太把我說了一頓,要我像姐姐學習呢。”他本意是誇讚寶釵,可惜接話的時機不對,看著姐妹們的笑容,弄得寶釵尷尬不已。

探春解圍道:“四妹妹快拿出畫來讓我們看看,是什麽得意之作,讓你不惜為了它把林姐姐從老祖宗那兒搶過來,我可真是好奇呢。”

眾人的興趣果然被轉移了過去,都圍住惜春要看畫。寶釵感激地看了一眼探春,探春淡淡回了一笑。

惜春把畫拿出來,眾人看去,畫得是一枝白色辛夷花,花容淺淡,枝幹舒朗,毫無媚俗之態,唯見淡雅清新。眾人誇讚一番,惜春聽得得意洋洋,心裏很是受用。扭著黛玉的袖子催黛玉作詩。

黛玉無奈,說話間早吟成一律:色豈人間色,身非夢外身。攢雲冰作骨,堆玉雪為神。自有情傲世,何須香媚人。憑君開且落,分手莫顰顰。

寶玉邊看黛玉寫邊喝彩,看著黛玉的如詩的仙姿,越發感佩,嘆道:“好個‘攢雲冰作骨,堆玉雪為神。’竟是從何處想來的。再有這簪花小楷如此秀麗,和這畫真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寶釵也笑道:“真個這兩句精巧得很呢,也新穎。”連素來沈默的迎春也溫柔道:“我雖不通,也覺得好呢。”

惜春欣喜道:“我卻最喜歡後四句,真個把我這畫的精髓都道出來了。好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知音。”

探春亦笑道:“可見林姐姐的心性高潔,不然再作不出這樣傲骨錚錚的詩來。”

寶玉看得眼熱不已,向惜春道:“好妹妹,你把這畫送了我吧。”惜春一撇嘴,鼻子裏哼了一聲:“擱你那兒還不把畫糟蹋了。”寶玉急道:“我拿我屋裏那幅唐寅的四美圖和你換。”

惜春眼神越發鄙夷起來:“二哥哥,你那屋子擱美人圖最合適不過了。二哥哥不是最愛美人的嗎?我畫得這殘花敗葉小心把你那屋子風水都破壞了。”

說著把畫收了起來。寶玉看得又是郁悶又是遺憾,陪笑央求道:“好妹妹們,那你們再畫一幅好不好?”

惜春調皮一笑,眨眨眼睛道:“我這麽些日子只得了一張能看的,畫得好壞與心情等都有關系,哪裏就能夠再有呢。等以後有了我一定給你留著。再說,寶姐姐可是詩畫皆精呢,你去和寶姐姐要豈不是更便宜。”

寶釵笑道:“四妹妹又拉上我做什麽,看了你們倆的合作我可不敢說會詩會畫的了。”

探春亦笑道:“林姐姐好容易來了,咱們快別再害她勞神了,西北角的風露院的木芙蓉開得正好,咱們還不如去那兒玩會子呢。”惜春心滿意足,自是樂意。別人也無異議。

眾人穿過游廊,過了兩個小院子,來到西北角的風露院,院子不大,幾處房舍,一座假山,一汪清池,池邊十數株胭脂色的芙蓉開得如霞影一般,擁擁簇簇,嬌艷婉麗,恍如二八少女的窈窕風姿。黛玉立在花下和惜春說話,寶釵則折了枝花坐在池邊的石頭上逗弄水中游魚。迎春探春賞了一會花便到旁邊石桌上下棋。

寶玉和惜春黛玉說了幾句話,見兩人不愛搭理,怏怏來到寶釵身邊坐下,搭訕道:“前幾天怎麽沒見寶姐姐,敢是家裏有事。”

寶釵笑道:“哪裏有事,不過是我那病發了,沒敢出去轉。”

寶玉臉色微變,關切道:“寶姐姐什麽病,我竟不知,也沒去看,該死該死。”

寶釵笑嗔:“什麽死呀活呀的,也不忌諱,看姨媽聽了又生氣。說起我那病也是胎裏帶來的,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行,後來碰到個癩頭和尚給了個海上方和一包藥引子,配了藥吃了才好。”

寶玉奇道:“什麽病這麽難治,寶姐姐說說方子我也長長見識。”

寶釵道:“也不是什麽大病,犯了時不過有些咳嗽。倒是你問那方子有趣,藥引子還好,異香異氣的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藥材卻奇,真真瑣碎死了。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曬幹,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

寶玉咋舌道:“老天,竟有這樣方子,十年八年也得不了。”寶釵淡淡一笑:“可趕得巧了,我得了那方子一二年就弄好了,如今那藥就埋在院子的大梨樹下面呢。”

寶玉欽羨道:“寶姐姐這樣仙姿國色,沒準那雨雪就是專門為寶姐姐下的。真真姐姐這病也清雅,這方子的藥材竟是這麽雅致,正是女兒家的藥。”寶釵聽得受用,不由露出一絲得意之態。

眾姐妹早被寶釵的話吸引過來了,惜春不禁失笑:“二哥哥這話有趣,病竟也有清雅和粗俗的,真真荒謬。”連正琢磨剛才棋局的迎春也不禁掩唇而笑。

寶玉摸摸腦袋,訕訕而笑。因湊得近了,聞著寶釵身上有一股涼森森的甜香,於是脫口問道:“寶姐姐熏得什麽香,這麽好聞。”

寶釵道:“我從不薰香的,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怕是那藥殘留的香氣吧。”

寶玉喜道:“還說這方子不清雅,這藥香竟是前所未聞的,真是沁人心脾。好姐姐,你把藥給了我一丸嘗嘗吧。”

寶釵瞥了寶玉一眼,微笑道:“寶兄弟又呆了,這藥也是混吃的,還吃出毛病來呢。”

黛玉在旁淡笑意盈盈道:“寶姐姐這方子真是難為‘可巧’二字了,也忒刁鉆了。”探春笑道:“可不是嗎?”

寶玉卻道:“對了,林妹妹不是說你那藥竟是別人配好了的,肯定也是清雅得很,不如讓我們也瞧瞧。”說著走到黛玉身邊纏著黛玉要看。

黛玉後撤一步,淡然說:“我可沒什麽清雅的藥,只是些俗物,不敢惹二爺的眼。我們的病二爺竟也拿來說嘴,什麽道理。”

寶玉剛離黛玉很近,覺一股幽香透腦,聞之令人醉魂酥骨,便笑著道:“林妹妹凈扯謊,如果那藥不好,為何妹妹身上也有一股幽香,比寶姐姐那還清幽呢。”

黛玉臉一沈,冷哼了一聲撇過頭不理他。

惜春冷笑道:“林姐姐上次來沒吃那藥時這香就有的,本是先天的。你又胡攪蠻纏什麽,混比來比去的,真個這也是你個爺們該問的?。”

寶玉只聽了前兩句,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妙極,原來妹妹那香是自來就有的,我就說和平時那些俗香不同。”轉眼見黛玉站在芙蓉花下,窈窕清幽,花影人影交相輝映,風姿殊絕,不禁嘆道:“天吶,林妹妹這等花容月貌,又天生奇香,莫不是天上的芙蓉仙子,真不知道什麽樣人能配得上妹妹的奇香呢。”

黛玉本來聽寶玉扯到自己就已經惱了,此時聽寶玉的話甚為輕佻更是大怒,冷冷道:“原來我竟是給二爺解悶取笑的,二爺當我是那些不尊重的女子由著你去取笑不成?我倒去和老祖宗評評理,若你們家果然這樣規矩我也不敢高攀在這裏呆著了。”說罷粉面如霜,眼睛裏已經泛起淡淡水意,一雙明眸如露如霧,顯是怒極。

寶玉見黛玉發怒早慌了神,見她又說要家去的話立時六神無主,忙打躬作揖道:“好妹妹我錯了,我再不敢了,剛不過有感而發,絕對沒有褻瀆妹妹的意思。若我是成心,就、就讓我變個大王八掉到這池子裏,一輩子都不得托生。”

其他姐妹也勸,黛玉只得罷手,卻也不去理會寶玉,拂袖獨自回房了。紅嫣頗有意味地瞅了一眼寶玉等人,笑吟吟道:“真個賈府風俗不同凡響啊。”言罷施施然隨黛玉走了。

寶玉沒理會紅嫣話中之意,猶自惶恐不知黛玉因何惱了。惜春冷笑一聲追上黛玉去安慰她。探春等是省事的,知道黛玉紅嫣怕是真惱了,忙同著迎春寶釵匆匆去找老祖宗。只剩下寶玉滴淚站在原地。襲人見人都走了才上前道:“二爺也別傷心了,小心弄壞了身子。林姑娘小孩子脾氣過一會子就好了。”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極埋怨黛玉,不過幾句玩話怎麽就惱了,在別人家做客還動不動給主人臉子看,也太小性子了。

卻說迎春、探春和寶釵來到賈母的屋子,王夫人和邢夫人都不在,連鳳姐都忙去了。賈母正和鴛鴦說話,看姐妹三個進來笑道:“怎麽沒去玩,寶玉做什麽呢。”

探春躊躇一會把方才的事情說了,賈母臉色微微一沈,嘆道:“真個是兩個不省心的小冤家。”既埋怨寶玉嘴沒顧及,也有些埋怨黛玉,處了這麽久黛玉也該知道寶玉的脾氣了,嘴上雖然愛說些有的沒的,可也是無心,他那性子對姐妹的情分最好,尤其對她是何等溫柔體貼,哪能就認真生氣了呢。想到紅嫣也在旁邊,自己想不理也不行,白得罪了北靜王府就得不償失了,可笑她竟是因怕得罪北靜王府才要管的。

當晚吃過飯,賈母拉著黛玉單獨在房裏勸慰半天,只說寶玉是無心,不過小孩子話,明兒讓他來賠禮,請玉兒別在惱了。黛玉聽得心寒,老祖宗竟是也沒說什麽寶玉的話不妥,寶玉也馬上十歲了,哪裏就是小孩子了,難道自己是該由著人輕嘴薄舌地混說的?看賈母一臉懇求,很難拒絕,只得淡淡允了。

黛玉無精打采地回到房裏,紅嫣察言觀色已經知道了七八,勸道:“姑娘也別傷心了,反正呆兩天就回去了,那幾個姐妹都不錯,姑娘多和她們說說話,遠著那紈絝就行了,那樣人也不值得姑娘生氣。”又道:“總聽說賈府以武功發家,生怕別人看不起,對那些規矩禮法守得近乎苛刻,今兒瞧了再繁縟也終究是表面功夫。”

春纖有些幸災樂禍道:“那老太太一心想著讓姑娘和寶玉多親近,所以管得越發少了,倒也是她的私心真意,她恐怕自覺著姑娘和寶玉好是對兩家都極好的事情,只是弄巧成拙,這心事終究是化成流水了。”

黛玉啐道:“什麽和寶玉好,什麽極好的事,你又胡說。”

春纖抿嘴一笑:“是奴婢說錯了。老太太疼外孫女,但更疼孫子,這話就對了吧。好姑娘,咱們以後別來這兒了,每天都不舒心。”

黛玉輕嘆一聲,道:“你看過哪個家裏只要親戚長輩有不盡心的地方,晚輩就再不登他們家門了的,若無特別大的利益沖突終究不能這麽做的。這世上多數人還不是都每天陪著笑臉對著不喜歡的人,哪能事事隨心所欲了,這也是無奈的事情,都說這規矩禮法纏人還不是因為這。老太太更親近孫子是人之常情,便是咱們心裏也是有親疏之別的。她就是不喜歡我我也不惱的,可她為寶玉的錯處而委屈我卻是過分了。好在他們是外戚,咱們以後少來些別人倒也說不出什麽。”正要再說什麽,鳳姐笑坎坎進來,黛玉忙讓座,鳳姐笑道:“我也沒什麽事情,只是來看看妹妹對這屋子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說了好讓我去布置。咱們一家子住著很不用客氣。”

黛玉笑道:“都好,鳳姐姐心靈手巧,哪裏有不合適的地方,倒是謝謝鳳姐姐這麽晚又跑一趟。”

又說了幾句話,鳳姐怕黛玉勞累便告辭出去了。

黛玉躺到床上,望著床頂精致的流蘇,心下煩亂。翻騰許久才朦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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