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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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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一只青鳥乘著晚風滑進了宮室的窗口,停在結雲的床邊。

結雲伸手撥開帷幔,從青鳥殷紅的喙中取下一卷紙,展開顯露出端嚴的字跡。

是司幽要來。

結雲微笑起來,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此時不見,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

是夜,結雲早早飽餐一頓,躺在床上入了夢鄉。

晨星歷落,巫山還籠罩在一片幽謐中,結雲翻身起來,獨自一人披著單衣坐在梳妝鏡前,良久。

梳洗過後,結雲拿著巴烏去了巫山頂上。料想那裏應該能看到很美的日出吧。其實自從她不再能常常使用靈力禦風之後,已經許久不曾上去了。寒梅他們平時也有各自的修行要做,結雲不想時時刻刻都麻煩他們用風把她送下去。

幾場秋雨過後,巫山的山頂平臺上早就悄悄冒出了一片毛茸茸的雜草細苗,原本常年聚集在平臺上的動物大多忙著儲備食物準備冬眠,偶爾有幾只稀落的靈獸不甘心地在平臺草地上徘徊。

天上的濃雲聚集著,無星無月,更無法得見朝日初升的模樣。結雲在草地上坐下來,毫不在意秋露沾濕精心裝點的長裙。心裏奇異的沒有多少忐忑焦躁,反而一片平靜無波,也許還夾雜著一絲一縷地哀傷和不甘。

結雲定了定神,將巴烏湊到嘴邊,幽幽地樂音響起。

當司幽如約趕到巫山的時候,正值那輪紅日沖破黑夜,一片雲蒸霞蔚。團團輕絮般的雲霧裹著巫山,美好得如夢如幻。

而他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巫山神女,正在峭拔的巫山頂上,霞光深處。

似乎是感到他的視線,巫山神女轉過身,巴烏橫在胸前,對他微微一笑,隨後飄蓬般從巫山上墜落下來。

“司幽司幽,你終於來了,等了你好久呢~”巫山神女燦爛笑著向他走過來,身上還帶著晨露的清香,連步履也比平時輕盈不少。他連忙低下頭,以求躲過這逼人的美麗。

“殿下……”他伸手從袖子中掏出一只刻滿符文的匣子,裏面裝盛著他搜集來給神女打發時間的禮物。神女滿臉驚喜地接過,眼看著就要當場打開,他鬼使神差地阻止了神女。

“此乃小仙給神女殿下準備的禮物,要到僻靜無人處打開才可稱為驚喜呢。除了這個,小仙還給殿下準備了其他的,希望殿下喜歡。”說罷掏出一個竹哨吹了幾聲,立刻就有一只雪青色羽毛的鳥兒劃破長空飛來,棲息在他舉起的手臂上。

雙目炯炯如巖下電,正是稀罕的靈獸離朱。

“離朱雙目神明,能破一切迷障,解一切法陣,也能……看遍世間風光。殿下身體所限,不能自由去世間游歷,那就讓它做殿下的眼睛吧。”

巫山神女驚喜地望向他,想要摸摸它。司幽放低了手臂,把離朱迎向巫山神女,離朱也馴順地垂下頭。

結雲把手伸到司幽手邊,離朱扭頭看了她幾下,幹脆跳到她手上去了。結雲嚇了一跳,連忙招呼司幽。司幽笑著按住她的手臂,耐心地替她調整,以免離朱鋒利的爪子抓傷她。

一幅畫面驟然在司幽按住她的那一刻展開,體內的劫火似乎勾連到了什麽。

在一片連天接地的山峰上孤獨地矗立著一座白塔,這是九天之巔。寒風冽冽,滴水成冰,司幽頂著狂風沿著崎嶇的山道緩緩而行,終於在白塔之前立定,伸手自胸膛拉出一團黑色的火焰。

是劫火。

結雲的呼吸止住了。她不明白司幽為什麽要把自己賴以保命的劫火取出來,但她現在只能做一個旁觀者,像個幽魂一樣,只能看著,卻什麽都做不到,改變不了。天道高懸,在這段回溯的時光中,無論是神明、仙人,還是人,都何其渺小。

她奮力呼喊,連面前飛落的風雪的軌跡都未曾偏移一下。

司幽站在白塔前,臉上浮現出溫柔繾綣的表情,似在眷戀著什麽,又像在隔著它看某個人,最終還是化為了不可動搖的堅定,珍而重之地將這團劫火融進了白塔中。白塔上自動浮出層層禁制,把劫火的氣息完全封印完全。

畫面驟然破碎,她還是在巫山,眼前司幽唇邊的笑容還未淡去。

她忽然感到說不清的情緒漫上來,苦得舌根發僵,只好在眼底繼續裝出從前天真無邪,陽光明媚的笑意。

“哎呀,我都忘記了,司幽站在這裏都老半天了,我們還是去我的宮室坐坐吧。”她拉起司幽的手,把離朱放飛到空中,輕松地向在晨光中披上一層迷離金光的宮殿。再和司幽面對面地相處,她怕自己會當著司幽的面哭出來。

白日的時光就像是一場令人永不願醒來的夢,她牽著司幽的手,司幽也未曾拒絕她。

他們一起走在長在青苔的小徑上,衣袂拂過水邊盛放的芙蕖。裙裾染上了水漸漸沈甸,拖在地上妨礙走路也不管。

銀白的文鰩魚在水潭裏若隱若現地游動,發出的鳴唱聲像是鸞鳥和鳴。

結雲走在路上,落後半步,不時偷眼欣賞著司幽挺拔的背影,有多少痛,有多少苦,多少個思念入骨的日夜都仿佛化在了這一日,釀成最甜的蜜酒。結雲開心地笑著,笑得眉眼彎彎,像是一朵終於等到時刻的曇花,恣意在月光下舒展花瓣,清光流轉,嬌艷欲滴。

她甚至奢望這一日要長一些,再長一些,最好永遠都不要到盡頭。

她望著司幽,司幽沒有回頭,但她知道司幽是會陪著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一直走到這條小徑的盡頭。他和她,從晨光初啟到暗夜沈沈。

小徑兩旁的草木瑩瑩地散發幽光,流螢從巫山深處飄來,一點,兩點,飄在身邊徘徊不去,好似飛瓊亂玉從搖曳的腳步中生出。

這樣夢幻的景色,不能不令人懷疑身在夢境之中。

或許是巫山的月太朦朧,巫山的煙雨太旖旎,映著冰輪的柔波似真似幻,讓人忍不住魄動神搖。結雲拉著司幽自長長的階梯走下來,踏著蓮花池上的浮葉。

走到一處蒿草叢生的平地,司幽忽然停下來,把一枝花樹插到土裏。

結雲認出了那枝花樹,小小吃了一驚。那是天界特有的瓊花。

“小仙想著,神女久居下界,難免想念烈延山,所以特地折了一枝瓊花來栽在巫山,聊解神女思鄉之苦。喏,就是這樣。只要將土蓋上,再澆些水,它自然就會活過來了。”

“嗯嗯!……那,我能施法了吧?”結雲結出手勢,調動靈力沿著經脈游走,胸口又是一陣隱痛。

“神女身懷催動草木生發之力,若要令這幼苗瞬間長成,倒也並無不可。只是……”司幽略微擔憂的低語。

“只是?……只是什麽呀?”她知道司幽擔心她,但是靈力衰竭既然無法遏制,那麽,與其說為了茍延殘喘連靈力都不能動,還不如生盡歡,死無憾。

“只是此地溫暖濕潤,生於其間想是十分愜意。何不就任它飽飲陽光雨露,慢慢長大?”司幽說著,眼底一片溫柔漾開。

“可是我想快點看到它開花呀,這種樹的花可好看了~萬一我來不及等到,那不是吃虧了?”成長的時間太長,而我想,和你站在樹下,一起看這棵瓊花洋洋灑灑漫天飛花。我,是不是很貪心?

司幽只把視線落在那清脆幼嫩的樹苗上。難熬的沈寂裏沈澱著千言萬語,相對只有默然。

“殿下情形,神農神上亦曾告知屬下。靈力衰竭雖然兇險,卻未必不可逆轉……殿下多多珍重。”司幽說,語氣滿是肯定,若不是結雲對自己知之甚詳,怕是聽不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的身體,我自己又怎麽不知道。

“唔,你也知道了啊?”

“…………是。”結雲閉了閉眼。

“哼,神上真多事,幹嘛告訴不相幹的人……”結雲嗔道。因為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所以只好用惱怒來掩飾。

“不可如此說……屬下受命護衛神女,怎會‘不相幹’?”司幽口氣和表情漸漸轉為嚴厲,只是結雲並沒有傷心,反而滋生了些被安慰的溫暖。

“哼……”

“罷了。小仙代神上陪個不是,如何?”這關我父神何事?結雲幾乎要為司幽突如其來的幽默笑出聲來,只是還記得她想要對司幽說的心裏話,才勉強繃住表情。

“唔……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大人大量~不生氣啦~”願你接下來的回答也讓我不·生·氣。

“餵,上次我跟你說的,你想改主意麽?”心裏頭有些騷動,臉上暈上一層霞色,卻在月色下看不分明。三分不安,三分期待,四分絕望。

“……上次?神女說的是哪件事?”司幽望向她,不知是真的斷情絕愛還是假裝迷惑。

“就是我喜歡你啊。你願不願意喜歡我?”結雲幾乎都要被他氣死了。他竟然忘記了。那麽,他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還是我自己一人在自作多情?

司幽霍然跪下,那俊朗溫潤的臉深埋下去,連看她一眼都不曾。

“屬下不敢。”

結雲咬著舌尖,她以為自己會狂怒,亦或是嚎啕大哭。可是她沒有,眼眶裏空蕩蕩的,一滴眼淚都沒有。也許是很早以前她就意識到這只是個無果的單戀,不過是她一味沈溺在這個溫柔旖旎的夢境裏不願醒來。如今夢碎了,也不太令人傷感。

只是,略有些失落惆悵罷了。

“不敢?那我命令你,擡起頭來,看著我。”她聽著自己說出了這段話,冷冰冰的,不再溫柔甜蜜。

司幽擡起頭,望進她的眼底。平靜,堅定,溫和,再略帶一些憂郁。

她到底是喜歡他的眼睛。還在天界時,他那時望著朝日初升的湖面,轉過身不曾來得及收斂的憂郁眼神俘虜了她。那時她就想著,要讓這一對眼睛的主人快樂,不再有世間的憂愁伴隨他。但是現在,她或許失敗了,讓兩個人都為此十分困擾。

她到底不甘心,還想問一問,或許會有轉機了呢。

“我問你,你還是不肯喜歡我麽?一點點也不行?一年、一個月、或者一天,都不可以嗎?”

“……神女殿下……屬下一心向道,早已忘卻這些俗世貪愛,還請殿下恕罪。”司幽果然堅定地一口回絕。

結雲一時沒有回答他,只挪動步子背過身,緊緊攥住雙手。她不希望司幽看見巫山神女扭曲的面容。

“呵……到底是司幽呀。”開口時還帶著哽咽的顫音,到後來,竟也慢慢平靜下來。

“我要謝謝你。你沒有因為可憐我,就胡亂答應些什麽……”

“這樣很好。現在我至少知道,你對我說的話,全部都出於真心。”

“……屬下慚愧……”司幽面前的泥地上無聲地落了幾滴水,巫山神女背過身,沒有看見他的表情。

“你幹嘛難過?你看,連我自己都不難過。”我希望司幽能天天開開心心的,就算我不行,總有一個人能行的。

“雖然神上不肯說我的身世,但我早就偷偷打聽到啦~對我來說,每一天都是白撿的呢,沒什麽好抱怨的。”將天界的傳言拼湊組合,抽絲剝繭,不難得到真相。辟邪之骨又怎樣,昭明劍心又怎樣,我原本,就是一個已死之人啊。能僥幸重活一世,哪怕是如此短暫,也算是賺了。

更何況,我還有神農神上,還有寒梅霜菊,還遇到了………司幽你啊…………

我並不後悔來到世上走一遭,

“……殿下,起風了,早些回去吧?”

“嘖……好嘛,我回去就是了。”

“餵,你要替我照看好它呀。我還等著它開花呢,你不許忘了。”結雲緩緩結著手印,留戀著不肯走。

“……是,屬下一定盡力。”在場景扭轉的一剎那聽見了司幽的回答。

司幽一定會走,在發生了這次不愉快之後,也許此次夤夜離別,就該是天人永隔。結雲捂著胸口,顫抖著拿出藥性更強,也更為暴烈的龍血草服下。

待藥性平息下去後,結雲才想起司幽準備給她的驚喜。

刻著符文的木匣中套著數個盒子,同樣刻著咒文。一個裝著滿滿一匣子靈氣四溢的古玉,一個擺著一摞珍貴的古本卷軸,一個是些造型奇怪的工具。而最上面的盒子,一雙奇形手套壓著一封信紙。

“神女殿下久居巫山,難免無聊,小仙搜集了些偃甲圖譜以供神女參閱。都是些不怎麽費靈力的小玩意兒,殿下將就著看看。如若想要動手,請戴上手套,以免傷了手。”

手套通體用龍皮鞣制,銀光閃閃如水銀鋪地,戴上又輕如無物。幾個指環嵌在龍皮上作為固定,又在手掌易磨損處塗了數層連金泥,保證刀槍不入。這雙手套顯然經過經過精心制作,細節處彰顯著制作者的心意。

結雲捧著手套,原來以為幹涸的眼眶忽然又淚如泉湧。

作者有話要說: 肥美的一章,歡迎宰殺,還有個一兩章神女司幽就要BE了。神女之死本來不是司幽的錯,因為劍心本來就有缺陷。但是司幽的拒絕絕對是壓死神女的最後一根稻草。神女其實是被司幽氣死的。。。

BGM【腐草為螢】

歌手:銀臨

歌詞

纖弱的,淤泥中妖冶,

頹廢在,季夏第三月。

最幼嫩的新葉,連雕零都不屑,

何必生離死別。

圓潤卵石間,繚繞重生的火種,

光陰只方寸,延續了枯榮。

淋漓草檐下,誰撞入窗前舊燈籠,

擦亮了,倉促的重逢。

於青萍之末,風露更婆娑,

還以為此刻,恰逢因果。

是春秋開落,或夤夜閃爍,

哪個更值得,一錯再錯。

蟄伏的,隨斷莖搖曳,

騰空在,一花一世界。

軀殼快要冷卻,華筵還剩幾夜?

思念旦暮未歇。

清淺池塘邊,重生破土的沖動,

天地正玲瓏,殯葬了飛蟲。

迢迢河漢間,有磷火墜地如彗鋒,

奢望著,能生死相擁。

於青萍之末,風露更婆娑,

還以為此刻,恰逢因果。

是春秋開落,或夤夜閃爍,

誰情願將錯就錯。

於盛夏之末,入夜仍灼熱,

又一場離合,開始淒惻。

是扇底閃躲,或雨水摧折,

哪裏都值得,戀戀不舍。

感覺真的好搭神女,歌美詞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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