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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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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中呼嘯的風雪驟然加大,尖刀一般似要穿透矩木結界。結雲站在高臺上,看著司幽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啟動陣法,背影隱沒在碧綠的光華中,心漸漸冷凝。

你終究沒有回答我,好,或不好。好,那就執手相攜,給彼此孤寂寒冷的生命中點上一堆火,溫暖你我。當死亡終於降臨的時候,我也沒有沒有遺憾。因為我的生命早就結束了,這段時光不過是偷來的。

如果你說不好,既然君無此意,我何必死纏爛打作踐自己。沒了你,我還有神農神上,還有親近的寒梅、霜菊和幽蘭。我還可以勉強放下,去幽邃的山谷,去莽莽蒼蒼、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放松自己,借以忘憂。

而你一言不發,非要將我一顆心懸在空中,天天焦灼不已、寢食難安。

如果我只是恨你,那該有多好。我只要始終如一地恨你,而不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揣摩你的心思,執著決絕地愛你,那該有多好。

結雲望了司幽消失的地方,眼神莫名,最後念動法訣直接回了自己宮室。

感應到宮室門口的法陣被觸動,祭典還未完,是誰到這裏來?寒梅舉起五葉青銅燈盞迎到門口,葉上鑲嵌的夜明珠幽幽發著光。結雲正裹著披風站在門口,夜明珠照在臉上似乎比平時更蒼白憔悴,像是一株雕零的花樹。寒梅心裏一動。

“殿下,可是不舒服?”

“寒梅,沒有啦~只是這祭典無聊死啦,還不如回來看看書。”結雲不滿地撒嬌,神色間的黯然怎麽也掩飾不住。

寒梅狐疑地盯著她,看得結雲有些發毛,不過到底還是趕緊把結雲迎進暖烘烘的宮室。果然殿下滿足地發出了一聲喟嘆,卻讓寒梅的心聽得一緊。

身為早已位列仙班的神明,本該早就寒暑不侵才是,這點就連一些修為深厚但尚未成仙的人族都能做到,為何殿下會如此……如此畏寒懼熱……如果真是她所料想的那樣,那殿下的身體狀況莫不是在急速惡化?

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再也見不到這個純澈明凈,像太陽一樣溫暖的殿下了。

寒梅暗自低嘆著,按照殿下的吩咐,帶著人去幽蘭那裏把殿下要求的下界山河圖志帶來。

結雲鋪開一卷異獸皮革鞣制的紙,蘸著墨水陷入沈思半晌,又迅速塗抹起來。

鑒於身體緣故,時間緊迫,特訂此規劃:

第一,找個地方養病。聽說下界雲雨山清幽神秀,靈氣充足,還有欒木,遍生百藥,又有九只重明鳥司玄蛇,諸邪不侵。巫山不僅景色秀美,藥物充足還有安全保障,是很好的去處。

第二,再想想有什麽辦法可以治療。雖然知道是基本沒希望了,畢竟三界從沒聽說過靈力衰竭的病癥,可還是不甘心啊。盡量少用靈力,或許會好些吧。

第三,再問一次司幽。也許是我問得太急,導致司幽直接被嚇跑了也說不定。司幽這麽溫柔的人,應該不會這麽失禮地落跑,一定是我有什麽不對才是。

結雲柔和了神色,眼底的憔悴冰霜緩緩化開,手下繼續流雲般寫下去。也對,應該是我的原因,我一定要做到更好。

第四,如果身體允許的話,就盡量多走走。我還從來沒去過下界呢,下界的人吃什麽,穿什麽,住什麽我統統都不知道,我一定要去看!

………………

最後,如果我的病真的不能治好,我想在臨走前再看看神農神上。神農神上看著我出生,雖說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件悲哀的事,我更不能讓他連我最後一面都看不到,從此留下遺憾。也許,是我自己想要神農神上在最後的時間陪著我,是我自私了。

結雲停了筆,垂眸掩去翻湧的情緒。又仔細地把墨汁吹幹,小心地卷起,扣上玉扣,放進腰間的如意乾坤袋。正巧寒梅抱著一堆書卷走近,結雲順勢站起來接過。

殿下……

寒梅進來時結雲就是一副用筆支起下巴,眉尖輕蹙,愁緒縈回的樣子,望著桌上寫的東西流露出寒梅曾在其他女仙上看到過的悲哀神色。夜明珠幽光之下,臉上似乎全無血色,透著一股青白。再仔細看看,肌骨清減,不覆往日活力。

永遠伴隨著殿下那種無憂無慮的神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痛惜的悲涼。

這樣清冷的天界中,就連這樣充滿活力、無憂無慮的殿下也要變得和其他女仙一樣死寂乃至消亡?

刻意加重了腳步,殿下似乎仍然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竟然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就在寒梅準備悄悄退走時,結雲才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

“是寒梅啊,書拿到了?”

“是,殿下。”

“嗯,多謝了。寒梅,你去休息吧。”

結雲捧著山河圖志又坐下來,認真規劃從流月城到巫山的路途。夜明珠的光穩定地亮著,直到深夜才肯在宮室中熄滅。

翌日清晨,一只青鳥從宮室窗口飛出。

神農拄著若木杖,嚴肅地看著他的女兒,臉上是不讚同的表情。

“吾兒,你真的想好了要去人界,留在巫山?”

“是。父親,我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樣子。”結雲咬了咬唇,看著全然為她考慮的父親,她竟然又有了動搖。

“你知道了。”神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是,你應該知道。吾兒生來聰穎,又怎會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況。可是你真的想好了,人界靈氣匱乏散逸,濁氣蔓延,比之天界遠遠不如。況且天上眾仙雲集,不乏擅長醫術之輩,何須到人界去。”

“身為您的女兒,我又怎能不勤學醫理,總算有您幾分風采。天界醫者雖多,又有幾人能及得上父神?天界固然靈氣豐足,清氣鼎盛,可天地之間有多少奇麗瑰怪的風景,有多少新奇的事物,女兒都未曾看過。女兒不想一輩子困囿天界,一直到死,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女兒想著,有很多事,想去親眼看一看,想去親手做一做。我想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見識很多很多的事。”

結雲忽然哽咽著停住了,她已無法再說下去。不管是神農,還是她自己,眼眶裏都有晶瑩的淚花在滾動。此去經年,等到再見,也許就是天人永隔。

流月城初建,補天完成已然在望,眾神皆是幹勁十足。作為三皇的神農自然不可能帶頭翹班,溜去巫山陪女兒。補天曠日持久,而結雲的病已經無法再拖延下去,等到神農補天完畢,能否見到最後一面也未可知。

“吾兒……吾兒再在這流月城待一陣吧,等到巫山宮室修建完畢,就帶你下界去……”神農望過來的目光太過悲哀,太過慈愛,幾乎令人要喘不過氣來。

“父神修建的宮室,自然是極好的。”

神農輕柔地把結雲攬到懷裏,良久無言。

次年巫山宮室建成,神農親自接引結雲下界常駐。天帝伏羲聽聞,誥封神農之女為巫山神女。

那是一處草木幽深,有著溪水潺潺留下的山谷,神女殿掩映在蓊蓊郁郁的林木中。天氣晴朗,巫山神女帶著寒梅等一眾侍者以及仙獸如纓和神農告別。或許是早就知曉,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哭哭啼啼淚下沾襟的悲戚。

“父神,好走。”

“嗯。”神農點點頭,再從頭到腳打量巫山神女一遍,像要刻進心裏。結雲擡頭,同樣專註地記憶著父親的模樣。

結雲轉頭看向司幽,在司幽看過來的一瞬又若無其事地錯開目光。

“神女殿下,屬下……屬下要隨神農神上煉制五彩石,暫時無法隨侍神女左右。這一縷劫火,就權且留給殿下防身。”司幽恭敬地垂著頭,手心中央的結界裏懸浮著一縷細小的黑色火焰。暴烈的能量隔了結界仍透出來,在司幽的手中卻向一只馴服的小狗。

結雲伸出手,黑色的火苗無聲無息地化入掌心,同時,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身體中點燃。

“司幽,一路順風。”

再見,父親。

再見,司幽。

作者有話要說: 神女妹子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病人哈,性格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很多。

華月名言粗線!感覺這句話也很適合我家的神女啊。

欒木見於《大荒南經》:有雲雨之山,有木名曰欒。禹攻雲雨,有赤石焉生欒,黃本,青葉,群帝焉取藥。袁珂先生認為雲雨山即《大荒西經》的靈山,亦即今日長江三峽的巫山,那裏有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大荒南經》又稱:“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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