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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回 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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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三,邵謙帶著景秀回到滁州傅府,這日正是景秀十五的及笄禮,只是傅景榮才走了不到一個月,府裏操辦的白事還沒散,她的及笄禮也只能簡單打理,在族親的見證下,這及笄禮中的笄者有司請的是華素,讚者是景蝶。景秀跪地叩首三拜,請父母聆訓,霍氏因病卻未出席,由二太太幫忙束起長發,別上銀簪子,方禮成。

及笄禮過後,也就意味著景秀成人,到了婚配的年紀,自可有人上門提親了。

可正當她及笄剛成,起身時,就有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聖旨到!”

在場的族親中都楞住了。

便有一個著太監禮服的入門進來,卷開手中明黃的聖旨,尖聲道:“傅大人請接旨!”

傅正禮恍惚了會,領著所有人行跪拜大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滁州知府傅正禮之女傅景秀嫻熟大方、知書達理、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後與朕躬聞之甚悅。今五軍左都督兼太保邵謙年已弱冠,為國之棟梁,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傅氏景秀待宇閨中,與邵謙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女許配邵謙為正室賢妻,待成親之日,朕擬封傅氏景秀為三品誥命夫人。成親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

宣旨一落,傅正禮額頭直冒汗,別說是他,就是這滿地烏壓壓跪拜一地的人都有不小的震驚。這當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從個不受寵的庶女,搖身一變成五軍都督夫人,更有誥命在身,這地位可是無人能比擬。

“傅氏景秀,還不快接旨謝恩。”那太監笑瞇瞇的道。

景秀腦中轉不過來,這難道就是邵謙的勸服?

她額頭汗滴滴直落,當著旁人或是羨煞或是嫉妒猜忌的目光,她緩緩起身,一步一搖的走上前,從太監手裏接過聖旨,“民女謝主隆恩!”

太監壓低著嗓音一笑:“恭喜傅家六小姐,這可真是天大的恩賜!”

景秀微微一笑:“多謝公公。”就有機靈的婆婦上前塞了幾錠銀子在那公公手裏。

意外而來的聖旨驚動了傅府上下所有人,全不明好端端的在景秀及笄禮上來這一出,但聖旨已接,傅正只得笑著臉張羅管事款待那公公。

蕭姨娘、安姨娘和二太太忙著向諸位賓客解釋:“六丫頭模樣好,性子也敦厚溫良,那左都督邵大人前些日子來滁州施粥,常到我們府邸作客,便是那時瞧著六丫頭乖巧可人,動了真心。又怕她是個庶女,與邵大人身份不配,才請了聖上下旨賜婚罷!真真是心疼人的,要一心厚待六丫頭……”

眾人聽著這樣的話,無不道賀道:“恭喜恭喜,真是天賜的良緣……”

景秀怔怔地聽著大家笑鬧話,過了會,被傅正禮請去書房說話。

她還未仔細端詳過父親,卻現面前的人儒雅中又生了幾分蒼老,鬢角處的白發多了好多。想到大哥的離去,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個父親的痛不亞於她。

她眼睛微濕,三步並兩步走了進去,喚道:“父親。”

傅正禮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目光深幽地望著走進來的景秀:“他請聖上賜婚這事,可有找你商量?”

景秀愕然,隨後擺了擺頭。

傅正禮臉色一變:“果真是個馬背上的粗漢!”

景秀拉著傅正禮衣袖,急道:“父親也莫怪他,他知道女兒答應父親再不與他往來,情急才想了這個主意。”

先斬後奏,這個法子雖最直接奏效,可連個招呼也不打,不但有失禮儀,還讓女兒娘家面子上難看,傅正禮難免會有些惱火。

景秀心裏暗暗嗔怪,他竟連她也瞞著,就來道聖旨,莫說別人,她也委實受驚。可一想到他這般急迫重視,心頭又浮起暖流……

傅正禮把景秀臉上變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撫上景秀的頭發:“做父親的最大盼頭,就是希望子女健康幸福,平平安安……”他拍了怕景秀的手背,眼中有晶瑩在閃爍,似乎是想起了傅景榮,感嘆人生無常,他望著眼前這個眉眼含情的女兒,噙淚而笑:“這門婚事,為父答應了,改日你讓他親自上門提親!”

景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錦杌上仰望著父親,眼淚突然間就落了下來:“父親您……”

傅正禮用衣袖角給她擦著眼淚,笑著說:“他對你用心,父親早看出來了。以他今日地位,想要什麽樣的姑娘家沒有,卻費勁了心思求娶你。那件事鬧得不少人知曉,不是他花力氣壓制,咱們傅府還能這樣安穩嗎?他肯不追究,多半是你的原因,如今太太放下恩怨不再埋怨你,也是因忌憚他。你嫁給他也好,他的為人品性都為百姓讚賞,為父也是欣賞他,而你心裏也中意他,父親若再棒打鴛鴦,未免不近人情,食古不化……”說著,沈重嘆息一聲:“自打你大哥去後,為父關在這書房裏三日未出,想通了悟了許多事,人生短暫,太過無常,珍惜當前才是,而父親的當前,不求升官發財,富貴榮華,唯願這個家祥和安泰,你們各個都活的幸福,在我跟前蹦蹦跳跳的……”

他眼眶幹澀,一轉眼,眼睛裏滿是淚水。

景秀看的無比心酸,淚也一發不可收拾湧落,哭倒在傅正禮肩膀上,聽著這樣的話,她又想起了大哥來,整個人哭的一抽一嗒的……

傅正禮穩了神,安撫景秀:“好了,今日是你及笄,又有聖旨賜婚,是該高興的日子,咱們甭提那些事,觸了黴頭。”

景秀重重點頭,擦幹淚:“您也莫難受了,保重身子,這個家裏有我們這麽多姊妹,還有那些女婿孝敬,還有壽哥兒,他還沒長大,您還得悉心教導他學問呢,哦,還有,還有松音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那是大哥的骨血,您馬上就要做祖父的人了,這一群孩子都得耐您教導……”

傅正禮頷首,無限感慨道:“是啊,還有你們在……”

景秀又陪著傅正禮多說了些話,想著日後遠嫁去京城,再回來也不知是何時,眼下能多陪一會就是一會。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傅正禮催促景秀去好好歇息。

景秀依依不舍地離去,欲踏出房門,驀然聽到傅正禮一聲沈重的聲音:“景秀,路是你選得,父親成全你,可有些話還是要提醒你,他位居高位,官場沈浮,勢必要比別人承受的多,看似榮華之路,殊不知當中艱辛。倘或有朝一日,他從那個位置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你可會後悔?”

景秀踏出門檻的腳步一滯,半天未有猶豫地堅定道:“女兒無悔!路是我走的,無論榮華還是荊棘,女兒都陪著他走下去!”

傅正禮沈吟,“嗯”了聲:“去吧!”

景秀緩緩的走出屋,遇到陳豐家的,陳豐家的道:“六小姐,太太有請。”

景秀微遲疑,泰然趕去遠香堂。

霍氏躺在床榻上,屋內一股子濃濃的藥味,見得景秀,她招了招手,不鹹不淡地道:“過來。”

景秀緩緩走近,細看霍氏瘦成皮包骨頭一樣,聽聞這些日子,傅正禮常在外院退思堂歇下,或者是去蕭姨娘、安姨娘那,很少來這裏。而霍氏為大哥操辦喪禮後,又見景沫瘋瘋癲癲,已是心力交瘁,又大病一場,躺在床上連動也不想動。

“你真是好福氣,聖上賜婚,還有誥命在身,比這府裏所有小姐都活的好……”霍氏喘著氣息道。

景秀見霍氏如今淒涼光景,說幾句話都直喘氣,不禁感嘆因果報應循環的道理,霍氏那樣個好強狠辣的人,淪落自此,無疑是她最大的報應!

人生在世,多行善事,終得善果。

“當初你一進府,我就把你記名在我名下,你不是庶女,是嫡女,是我的女兒!我讓你以嫡女的身家嫁給邵謙,一切嫁妝禮儀以嫡女置辦,但你要答應我,將來以傅家榮譽為重!孝廉公府是我母家,你想不被人看不起出身,以孝廉公府為後盾,認孝廉公為外祖父,保住孝廉公府世襲爵位……”霍氏緊抓住簾帳,仰起身子吃力道。

景秀心頭一慟,冷笑道:“柳如眉才是我娘。”

“她是青樓女子,你日後是左都督夫人,三品誥命,京中貴族問起你娘是誰?你要說出她的身份,你看看外人如何嘲笑你!”

“我不在乎。”景秀否決道。

“你不在乎,也不在乎邵謙的面子,說他被個青樓女子的女兒所迷惑!”霍氏怒目道:“你只有說你是孝廉公府的外甥女,那你嫁給邵謙不是給他蒙羞,而是助他前程風順。他一個人在朝廷沈浮,有個國公府可依靠,一旦失利,好歹還有你母家一脈能助他。這官場上的厲害關系,本就是錯綜覆雜,兩家結親聯姻,拉幫結派,也是為仕途坦蕩……你嫁為人婦,將來也要學會摸透這些。”

聽著是語重心長,可景秀知道霍氏有所圖,不由道:“難道日後孝廉公府和傅府又打算助四爺覆辟,我也該勸邵大人站在我母家,幫一把?”

霍氏氣息虛弱極了,她無力的擺了擺頭,嘆道:“事情已敗落,邵謙會杜絕這種事再發生,將一切圖謀銷毀,海上的民兵與船只,還有珍寶齋都被他毀了。四爺也答應回南宮,我們還有什麽可圖!我只望你記住你姓傅,是記在我名下的嫡女,將來萬一這事被捅出來,你勸邵謙竭盡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只當我求你!”

她翻身下床,跪倒在地。

景秀驚恐的到退一步。

陳豐家的忙扶起霍氏:“太太啊,您這是……”

景秀挺直了脊背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我姓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我懂!我也知道,我嫁給邵謙,冠以他的姓氏,將來他的榮辱便是我的榮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這十五年,傅府從未養育我,將來傅府甚至孝廉公府的榮辱與我未必相幹,我何必勸邵謙趟渾水!但我更加知道,我的父親是傅正禮,我的生生娘親是柳如眉,他們生我一場,我不可忘本,只要你同意以大哥的名義給我娘立牌位,並擡進傅氏宗祠,那我才是正經的傅家小姐,有父親有娘親有兄長,我才會在意這座府邸的榮華!”

霍氏倒在地上,聽著這番不卑不亢話,她不住的笑,笑的眼淚都要落下,“柳如眉竟生了你這樣個女兒……”笑過之後,她被陳豐家的扶在床上,緩緩閉上眼,頹敗蒼涼地道:“好,我讓你娘的牌位進傅氏宗祠!”

景秀心頭酸澀,眼底卻含著稀薄的笑意,她能為娘和大哥所做的就只剩下這了……

景秀緩緩的走出屋。

徑自去了西廂院,她惦記著巧娘和白蘇。

巧娘聽聞璞玉淹死的消息,一蹶不振,悲傷了好些時日。白蘇本來得了傅正禮賣身契,又由巧娘合計好了陪嫁品,即日就要擇選良日嫁出府與那馮生結親,可大哥突然死了,舉家哀傷,所有喜事都得延後,連同景蝶和季閔的親事也一樣。

她二人聽聞景秀回府的消息,連日來的陰霾都化淡了,只是巧娘還沈浸在璞玉死去的悲傷中,神色怏怏,景秀好一通勸,才據實道:“您快別難受了,那璞玉原不過是大姐姐安插來的棋子,與巧娘相認,討巧賣乖的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我派人去查過了,她不是雲兒,雲兒還活在世上呢……璞玉受大姐姐指使,在我茶水裏下毒,若非四……四叔……”她喉嚨有些咽著,又道:“他提醒我飲食要用銀針試過,不然我險些被她一點點投毒害死了,我眼睛失明,也多數是那毒藥所引……”

巧娘不可置信,說不出話來。

景秀從傅四爺口中得知,雲兒已死,只是當著巧娘現在的情況,她不敢直說,免得巧娘真受不住這重重打擊。索性先瞞著一些日子,再假裝去外尋尋,等巧娘好些了,再跟她道明。

巧娘雖悲傷,可與璞玉相處沒多少日子,也總察覺那孩子透著點古怪,如今聽了這番話,由悲轉氣:“阿彌陀佛,幸好你有老天保佑,我真是瞎了眼,誤把那狡詐的認作雲兒,平白讓你受苦受累。真是糊塗油蒙了心,想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我一想雲兒,雲兒就來了我身邊,真是作孽啊!”

景秀安撫著她的心情,撒嬌般的往巧娘懷裏鉆:“沒有雲兒,不是還有我嗎?我也是您女兒,要一輩子孝敬您。我見您那段時日,有了璞玉,把我的好全忘了,一心就顧著她,心裏別提多難受,真怕您有了雲兒就把我拋卻了。”

巧娘擰著她臉頰:“今兒都成大人了,還跟個孩子似得愛貧嘴拈酸吃味,別教這屋子裏人看笑話。”

說完,屋內的大小丫頭們都噗哧的笑起來,氣氛很歡快。

清風閣自從少了景秀,屋裏丫鬟都覺得少了什麽,再也沒了往日的輕快熱鬧,景秀一回來,大夥兒別替多開心。

尤其是白蘇,待下人都被打發走,景秀和白蘇說起了體己話,大意是跟她說自己無礙,別擔心,辛苦她這些日子照料這閣樓等,白蘇哪計較這些,跟景秀相處,早已把她當作自己妹妹似得,二人無話不談,一直談到晚夜就寢時分。

翌日,景秀起了早床去看望松音,她肚子已微微隆起,景秀看著她肚裏的孩子,幾乎是潸然落淚,幸而大哥的血脈還在。

松音自從得了這個孩子,已從傅景榮離去的悲傷中走出來,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喜悅,景秀讓她好好安胎,並囑咐下人好生招待。

如今全府皆知,她將高嫁左都督邵謙,日後還有誥命在身,地位尊貴,下人們自不敢輕怠,好生聽著。

景秀和松音聊了一晌午,又去找父親商談,是該給松音立個名分,迎娶她進傅家家門,成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

傅正禮也正有此意,滿口讚同。

大約是離府也有些日子,景秀回府後就像是待嫁的新嫁娘般,有些急切又有些緊張,總覺得還有許多事沒做的樣子,連著好些日子在府裏來回奔波。

遠不如景蝶和景璃那樣自在悠閑。

她二人總是取笑:“瞧你,哪裏像是要出嫁的人,別人都老實待在家裏繡嫁妝,你卻一刻也不空閑,莫不是怕出閣了?”

景秀此刻閑停下來,和她們二人坐在院子裏喝茶,“哪能都像五姐姐這般磊落大方的,不過我琢磨著,五姐姐該是淡定了,畢竟這婚事拖了好些日子,早就氣定神閑了不是?我再算算,下月初十,就是五姐姐的大好日子了,真是教人期待呀。可是,這日子怎麽過的這麽慢呀?”

“好你個不吃嘴虧的促狹子!”景蝶笑惱,拿手中紈扇去點她的額間:“真真是你這一張刁嘴,讓人又愛又恨的。不知那邵大人是喜歡你哪裏了,難道就是這雙刁蠻利嘴?”

景蝶回望著景璃而笑:“那邵大人可有得苦頭吃了……”

景璃微笑回道:“料定是的了,六姐姐外表最是溫順不過,但跟熟的人嘴巴利落著呢,一點不饒人,也只有威風凜凜的邵大人治的住她。”

“可我瞧著,邵大人也不定管得住她,你看她近來紅光滿面的,莫不是邵大人憐惜著呢?那舍得管壓她,還不由著她鬧,越發沒性兒了……”

兩個人一搭一唱的合著腔,好一通編排,掩嘴直笑。

景秀也由著她們取笑,陪著一塊玩鬧嬉戲,畢竟這樣的日子可能再不覆有,她們姊妹不日就要各奔東西。

景蝶跟著季閔外放游歷,出了傅府,外頭海闊天空,她心性高,才貌雙全,定然會喜歡過那種日子。

而景璃則跟著徐恒在宮外開間大醫館,宮裏拘束的生活是不大適合徐恒,他本就不太願進太醫院,當初進去也是為救治她的嗽喘,尋太醫院醫書秘籍。如今卻是用不著了,大可辭官做他想做的事,與景璃開間醫館,圓他懸壺濟世的願望。

想到這裏,景秀笑容中就有一絲惆悵,真的都要分離了,彼此開始各自不同的生活與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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