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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罪魁禍首 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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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滿臉淚痕的看著他,咬著牙不發一詞。

傅四爺松開了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靜靜的佇立看著她,看著她臉上淚痕幹涸,看著她氣息漸勻,才緩緩溫和的道:“人死不能覆生。”

景秀看他那般涼薄的氣息,聽到那句平靜至冷漠的話語,眼中一酸,只是在這個人面前,將眼淚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

可是滿滿的淚花在眼眶打轉,終究是無聲地落著淚,別過臉看著湖面,一時又想到賀琦君被逼沈入湖水的畫面,那種情緒激動到無法克制……她娘是被逼的沈塘,而昨夜,她也在水裏苦苦掙紮,那一刻的痛楚她是深有體感,只要稍稍一想,便覺得渾身冰冷,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景秀。”聽到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聲音醇厚低迷。她緩緩擡起臉,淚眼模糊中,卻看他沈靜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的眼裏隱約有淚光簌簌,溫然閃爍。伴隨他眼角那滴欲落將落的眼淚,他暗啞的出聲:“如果你看到戰場上二十萬人死在你面前,你剛才看到的那幕又算得了什麽。”聲音是蕭索的,若孤松獨立山巔。

景秀聽得清明,心間莫名地顫了顫,睜大了瞳孔,身子向後搖晃一退,被他伸長的手扶穩,握著手腕的那雙手力氣很大,聲音卻愈加溫柔:“你雖然傷心,但不得不去面對。如果你的心不夠狠不夠硬,那你還回來做什麽……”

聽著這樣溫柔寧靜的聲音,幾乎讓人想依靠下去。

景秀嘴唇輕輕翕動,眼中流不出一滴淚來,只是發怔的看著他。他眼角的那抹悲憫很快化散無形,泛起了一層清淺的笑意。

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外頭罩著一件醬色緞貂皮袍黑,發披散在肩膀上,眸光柔和似水,漆黑如墨。他的手心貼在景秀的手背上,掌紋的觸覺,是溫暖而蜿蜒的。他說:“忘記剛才看到的一切,冷靜下來,你會知道該怎麽做?”

感受那雙手的溫暖,景秀冰冷的身子漸漸找回了溫度,忽然便沈了心思,擡起眼。昏黃而柔和的光線裏,正望見他含了一縷笑,沈沈望住自己,便是清明朗月。

沈默間,他含笑著牽著她的手走到芙蓉水榭旁,蹲下身子從懷裏拿出一塊繡著白玉鷓鴣的青色手帕,打濕水後擰幹,站起身來,輕柔的拂去景秀鬢角濕透的碎發,慢慢擦拭她滿面的淚痕。

景秀身子緊繃,垂下眼臉,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握著手帕一點點擦去下顎的淚漬,手帕上夾雜的湖水冰涼的清香傳入鼻端,讓她的心情略微舒暢了一些。

忽然一陣微風至,風縈繞在周圍,帶起樹枝葉梢浪潮般湧動“沙沙”作響。湖裏的漣漪都惴惴不安的隨風搖來擺去,如同飄忽而捉摸不定的人心,一種莫名的氣息在兩個人中間飄散開來……

擦拭間,他微溫的骨節會時不時觸碰到她臉上,肌膚摩挲著肌膚,景秀情不自禁的張大眼,心跳好似擂鼓,那麽急促。

她慌亂的奪過他手上的帕子,捂著自己的腫脹的雙眼。

就聽到傅四爺短促的一聲笑,他又為她插好頭上的珠釵,微笑道:“現在若無其事的走回去。”

景秀躑躅片刻,看到他緊抿的唇瓣一張一合,說著:“去吧!”

她深深吸下一口氣,轉身往來的路上走去。

她面色蒼白,眼光空散,腳步如踩在雲端,軟綿綿,輕飄飄,慢慢地走著。她踩過那條小徑上的鵝卵石上,腳下沾滿了泥土和花木葉片,只漠然地低頭走著,突然看到手中還緊捏著的手帕,怔住回過頭去,芙蓉水榭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她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卻不知走到了哪裏,只是腳步好似停不下來,只有這樣走才能冷靜下來,腦中才不會多想。

直到聽到熟悉的叫喚聲,她才鬼使神差的停下來。

“六表妹。”鄧睿欣喜的高聲喚道:“你跑哪去了,我到處找你。”

鄧睿看到景秀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忙大步走過去,他身邊還跟著華素。

華素見總算是幫他找到了人,不由松了一口氣,剛才就一直埋怨都是自己才把他表妹弄丟了,看他著急的樣子,她只好幫著一起找,現在見著人,她不免嗤笑道:“瞧你一個大男人緊張的,景秀姑娘這麽大個人,難不成還能在自己家裏丟了?”

鄧睿哪還管她笑話什麽,跑到景秀身前,卻看她紅著眼睛,他心裏一緊,道:“又是哪個欺負你了……”

景秀看見鄧睿,搖頭道:“沒……”喉嚨雖是沙啞,但好歹能張聲,她捏著喉嚨清了清嗓子,才能出聲道:“被風吹迷了眼。”

鄧睿放心下來,卻又聽她嗓子都變了,皺起眉擔心道:“今日有風,你穿得又不多,別亂跑了。”

景秀點點頭,因為哭過,笑起來時面上有抽搐的痛,她只是提了提唇角道:“回去吧!”

鄧睿應了聲,就引著她往回走,華素正站在原地等著,見到景秀平安無事,爽朗笑了笑:“景秀姑娘,還好你無礙,不然我又要欠你表哥一筆賬,他可真煩。”

景秀看了眼華素,她笑的天真燦爛,很是感染人。她臉上的笑容也不禁漾開了,笑著對她道:“我沒事。”

華素見她眼圈有些紅,正要詢問是怎麽了,目光卻註意到景秀手上拿著的那方手帕,她鳳目半瞇,一把從景秀手中搶了過來,看著那塊青色手帕上繡著的白玉鷓鴣,她驚訝道:“這不是皇……”她咬著手指打住話,疑惑的望著景秀,正想問景秀從哪得了這塊手帕?

卻被鄧睿氣的一把從她手裏搶回來,瞪眼看著她道:“黃什麽黃,你搶我六表妹手帕做什麽?”

景秀也詫異的看著她。

華素有些不自在的訕訕而笑道:“我是問這上面繡的是不是黃玉鷓鴣?”

鄧睿翻開來看,白了華素一眼:“分明是白玉鷓鴣。”

華素卻反駁道:“那上面的繡線不是黃色嗎?是黃玉鷓鴣。”

鄧睿道:“這是白線用久了泛黃,是白玉鷓鴣。你沒見過世面吧,哪裏聽說過有黃玉鷓鴣的?”

華素氣道:“你才沒見過世面,我說是黃玉就有黃玉。”

景秀聽著他們爭執,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五味陳雜。

她觸摸著腰間的香囊,裏面裝著那十八顆翡翠珠,那是霍氏送給賀琦君的,被賀琦君臨死前砸到大哥腳下。親眼看到霍氏把賀琦君逼到水裏,還是在她生辰這日,自己看著這幕就已恐慌如此,這個罪魁禍首卻又要帶著怎樣的面具去面對滿座親朋好友呢?

不知為何,她很想去看看那張虛偽殘忍的臉。

回到暢春園的觀戲臺,她已平淡了心境,入座前看了眼戲臺的方向,對面的戲子正不斷變換著戲曲花臉,如此迅速,讓人捉摸不透。她不由望向正中間的廂房,霍氏端坐在首席,笑容祥和的不時拊掌。

她面上冷冷一笑,對鄧睿道:“二叔婆來了嗎?我想去拜見她老人家。”

鄧睿笑道:“來了來了。”鄧睿朝著裏面望去,看二叔婆就坐在霍氏旁邊第二座,指著那塊位置道:“就在那裏,走,我帶你過去。”

景秀沒有往小姐隔開的那間廂房去,而是跟著鄧睿朝正堂走去,華素則早被丫鬟引到別處落座。

景秀緩緩走過去,面上也如戲臺上變化的花臉般轉成寧和的微笑,對二叔婆彎腰一拜,道:“景秀特來給二叔婆請安。”

戲臺上鑼鼓陣陣,她聲音不高,也只有近處的二叔婆能聽見。

二叔婆看到景秀在身側,驚得大喜道:“秀兒,快起來,難為你還惦記著我這老婆子。”看到景秀身旁還站著的鄧睿,二叔婆笑意更濃了,拉著景秀的手坐下道:“來來,我好不容易見著你一次,快陪著我一塊聽戲。”

周圍都是親眷,也沒有人在意她坐在這裏。

景秀規矩聽話的坐好,有丫鬟安插了兩張椅子,景秀和鄧睿一左一右的坐在二叔婆旁邊。

二叔婆看鄧睿滿臉是笑,再看景秀還特意來拜見自己,猜是鄧睿出息了,總算是感動了景秀,這門親事估計更好辦。此時對景秀更不一般,把桌上好吃的好喝的都往景秀面前擺著:“看你小臉凍的白,眼圈也有些紅,許是來的時候入了冷風,快喝點熱茶暖暖。”

景秀含笑接下,捧著熱茶慢慢飲了口。

二叔婆的大動靜驚動了正認真看戲的霍氏。

霍氏望向二叔婆這座,看到景秀不坐在旁邊廂房,跑到這坐著,她笑意一斂,怒眉看了眼景秀。只礙著在場親屬,不好出言。

景秀捧杯就飲的時候,暗眼瞧了一眼,看霍氏轉過臉,她才放下杯盞,拿出帕子點了點嘴角的茶漬。有細微的風吹來,她手中的帕子不禁落在地上,她彎下腰去撿。

起身時,看戲臺安靜了,齡官報了下一曲戲名《麻姑獻壽》,這也就是霍氏生辰宴的重頭戲。

周圍掌聲起伏後,只聽到有“咚咚咚”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眾人聽的清晰,皆四處望著,有眼尖的人看到地面上滾動彈起的翡翠珠,驚道:“這從哪來的珠子?”

場面有些混亂,霍氏聽聞,往地上看去,就看到腳邊那幾顆翡翠珠,這是……自己初見賀琦君時套在她手腕上的見面禮。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霍氏臉色全白,慌的把腳下的珠子踹開,那珠子順著搭臺往階梯滾落,一聲聲清脆的砸響。

突然,對面戲臺出現了如鬼魅般的女聲:“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聽到這恐怖的聲音,在場眾人無不驚慌,霍氏倒抽一氣,仿佛看到賀琦君慢慢的靠近,她捂著胸口一個氣緩不過來,人就直挺的仰倒在倚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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