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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階夜色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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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跑走之後,別塵仙官過來敲門,我看他的模樣,一身衣帽嚴嚴整整一絲不茍,說話行禮都很規矩,儼然是一個嚴謹守禮的仙官。別塵仙官跟我說了些天上和宮裏的行事規矩,又謝了我留下照顧神君,便告了辭。

我自己一個人坐在空空的殿裏,摸著玉衡星君送的那塊玉牌,恍惚中,才覺得自己幾個時辰前還在一條瀑布旁邊聽煙兒講她的初戀故事,幾個時辰後就一下子住進了天宮,不知怎麽就很有些不真實,仿佛做夢一般。

我一直以為,天上是不分白晝黑夜的,所以當天宮中的夜晚來臨時候,我很有些驚訝。當然,我驚訝得有點睡不著,就往外面的天井裏站一站,結果發現月亮竟然在我腳下的空中掛著,要低頭才能看得到,我更是驚訝得睡不著了。

原來,九重天上是這個樣子?

天上究竟還有什麽跟人間不一樣的地方?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發出來,反正覺得睡不著,幹脆揣了那塊玉牌到處轉一轉。

這一轉,就轉了半夜。等我走不動了坐在道邊的一方石頭上歇息時,才發現我轉了一圈,竟然又回來了,前面不遠處就是白淵睡覺的那座寢殿。

我晃晃悠悠走到寢殿門口,想著我該順著殿廊走回去,但是忽然想,白淵現在怎麽樣?不曉得他的傷口現在好一點沒,睡覺翻身會不會疼,不禁往門口又湊了湊。

這時候,我忽然聞見門縫裏透出一絲幽香,讓我心裏咯噔一下,覺得這種香氣似乎在哪裏聞到過。

我有點怔怔地轉過身,順著殿廊慢慢走,一邊走一邊想,這香味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好像很熟悉……

天井裏的仙樹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發出沙沙聲,一簇簇樹葉在夜空中泛著藍白的幽光,顯得縹緲出塵。我望著它們在地上搖來搖去的影子,忽然想起來很多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我在林州的家中賣酒,當時穆羽第一次出現,跟遲雲起了不大不小的沖突,我家酒臺子上丟了一小壺酒。

當時我氣急追出去,街市上什麽可疑的人都沒有,只是門口的大梨樹上紛紛揚揚落下幾片花瓣兒來,馥郁的梨花香裏面,沁出一絲清香的氣味。

過了幾日,城西的王曜來我家提親,本來爹娘對他挺滿意,但是卻在他的座位旁邊發現一只艷麗的香囊,爹就很氣憤地退了這門親事。

當時那香囊俗艷的脂粉味熏得我頭暈,但是也多少記著,濃郁的香料味道裏面,還是有那種清香。

再然後,我在一個夜晚被範五爺派人劫了扛到範府,有一個人救了我還順手卸了範五爺的兩條胳膊。當時他抱著我在夜風中穿行,我的頭埋在他的懷裏,很清楚很細致地聞出來,他懷中那混合著青草和油膩甜味的氣味裏,最濃郁的,就是那種清香。初聞沁人心脾,再聞百轉千回。

雲華山的那間臥房裏,我醒來之後嗅到的還是這種香。

現在,九重天上的穹明宮,亦是如此。

我突然笑了起來。白淵這個家夥,可真是處心積慮啊。

還記得那個清晨,眼圈尚還紅腫著的白淵,在沙沙的落葉聲中對我說,他躺在我家門口的大梨樹上打盹,鈴鐺響起來的時候往下一看,見到的就是我。

我趴在白玉欄桿上向下望,明鏡一般的月亮已經有些偏西,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明白,為什麽之前白淵說喜歡我,我都會往別的上頭去想而不願認真地相信,為此一次又一次錯過他的真心。

白淵從來都不諱言他心裏的喜歡,但是我一直覺得,像他這樣姿容絕世的男子,理應配像針娘那樣的美人。在知道了他是神仙之後,我就更加覺得,他的真愛一定是個容貌傾城神通廣大的仙子,而不是我這樣普普通通的凡間姑娘。

而且,我一直覺得真愛是深沈無言靜水長流的,而白淵這種常常把喜歡掛在嘴上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的,往往不能當真。

但是我卻忘了,他對我說過的話,從來沒有謊言。就像他講過的那些神鬼故事和天上神仙們的恩怨情仇,每一件都是真的。但是從沒有人相信過,這個整日在酒館裏滿嘴胡話的跑堂夥計,會是個真正的不折不扣的神仙。

盡管這個神仙很有些與眾不同,是個喜歡小孩子和漂亮女子的風流郎。

而我的心裏,其實是裝著這個鬧鬧騰騰的風流郎的。他高興的時候我會高興,他笑起來的時候我會覺得他的眼睛很好看,他哭鬧打滾的時候我會頭疼心疼,他捂著裂了的傷口流血的時候我會著急擔心。

盡管這些情緒都隱藏得很深,但是就像那細細的幽香,一開始好像沒有,再去仔細聞一聞,卻是百轉千回經久不散。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心底裏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種子抽枝發條開花長葉,我卻刻意去忽略它全當它不存在,可是等很久之後不小心回去看看,才發現那種子早就已經把根都紮得深深的,怎麽往下挖,都能挖出一截又一截來。

我站在天井裏的樹下,沙沙的風吹樹葉聲中往白淵的寢殿一望,看見殿門開處,白淵松松披著一件白袍子,長長的頭發飛揚在風裏。

他的面色還是很蒼白,但是眼睛很亮。亮得就像我初次見到他時,林州鬧市裏熙熙攘攘,他回頭一望之間,一張臉上只看見雙目似星如水。

我在樹葉的陰影裏笑了笑,轉身走回那間客殿裏去。

很多年後我回想起那個夜晚,只覺得天階之上夜風微涼,我一步一步,就像是走進了那無常的命運中。

天亮醒來之後,我去白淵的寢殿裏看他。

推門繞過幾道屏風,看見白淵正端著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東西往嘴裏灌。

我慢慢走過去,對他說:“你好些了沒有?”

白淵看著我點點頭。

我在他床邊找了個繡墩子坐下,正要開口,這時候門外糯糯的一聲:“神君——我來送早膳——”

白淵出聲:“進來吧。”

門縫開處,磨磨蹭蹭擠進來一個胖嘟嘟的小仙童,也是月白衫子兩個丫髻,兩手裏提著一只黑色木頭做的食盒,挺著肚子搖搖晃晃走上來:“別塵仙官說,因為謝姊姊在這裏,就讓我多拿了一份,可沈了呢。”說著有點費力地把食盒推上大床旁邊的桌案,我連忙去幫著他打開。

食盒一開,我就被一陣香味熏得暈暈的,肚子裏饞蟲一下子活躍起來,有點咽口水的沖動,方才想跟白淵說的話也被我暫時往後挪一挪,打算先吃飯要緊。

白淵下了床,不急不緩從一盤盤點心湯粥裏面翻檢出一些東西送下肚,我已經風卷殘雲一般解決了一堆吃食,才想起來白淵正在養傷,應該吃得多一些,不由得擡眼偷偷瞄他。

白淵用玉箸夾著一只蟹卷子,對我笑起來:“莫離,你要是喜歡吃,以後頓頓都給你做。”

想來,昨日我被阿絨引走後,玉衡星君應該把我留下的事情跟白淵說了,他才今日不怎麽鬧騰了。

我想起來要讓他平心靜氣,就答道:“行啊,那我很歡喜。”

白淵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亮,眼睛彎起來:“反正我也不怎麽想吃東西,這些都給你,慢慢吃。”說著,把一桌案的飯食都推過來。

一直坐在旁邊的胖嘟嘟小仙童撅起嘴拉住他的袖子:“神君——”

白淵捏捏他的小肥臉,從桌案上拿起一碟栗子糕給他:“喏,這個喜不喜歡?”

小仙童的眼睛“噌”地亮了,咧嘴笑得跟個紅蘋果似的,喜滋滋端著栗子糕噠噠噠噠跑走了。

白淵笑著跟我說:“阿圓嘴饞,每次來送膳都得從我這裏軟磨硬泡順走一點好吃的,他又還有自己的份例,日子長了就把自己吃得這麽胖乎乎的。”

我低頭只顧著扒拉盤子裏的好東西,咬著一塊糕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接著埋頭吃。

白淵不知什麽時候又回到床上去,靠著兩條枕頭養神。我吃完之後去看他,見他臉色還是很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忍不住小聲問:“傷口還在疼嗎?”

白淵慢慢睜開眼睛,目光在我面上定了定,皺起眉:“疼。”

我往前蹭蹭:“哪裏啊?要不,我給你瞧瞧?”

白淵拉起我的手,按在他前胸:“這裏。”

我很同情地安慰他:“玉衡星君說,你這只是傷到了皮肉,沒有動到筋骨,應該很快就能好的,先忍一忍。”

他搖搖頭:“不是那裏。我心裏疼。”

我瞅了瞅他那幽怨的眼神,想起這好像是說書故事裏的許多經典情節之一。被情人負了心的哀愁公子,常常就捂著自己心口說是傷到心了,然後姑娘就很後悔,然後經過一番傾訴衷情聲淚俱下,姑娘回心轉意最後公子完勝。

我以為,白淵接下來應該也跟我聲淚俱下一番,沒想到他只是面上看不見什麽表情地低下頭,說:“莫離,你要是不喜歡我,心裏也不用內疚,這不是你的錯,不用一定要留下來陪我的。玉衡也許是跟你說了什麽吧,但是緣分盡了就是盡了,我強求過一次,不想再強求第二次。”

因為他沒按故事情節出牌,我就反應了一下,簡而言之,他這是要下逐客令?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還是求評論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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