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楚逸的神色太認真, 又或許是因為他太久沒得到過“愛”這種東西的澆灌，導致別人微不足道的一點關心他就忍不住掏心掏肺。

更或者, 是因為他知道，系統是他的所有物，永遠不會背叛, 也不會離開。

孫鐸眼神迷惘了一瞬，那些血淋淋的過往, 讓他如何說出口？

楚逸看出了孫鐸態度的松動，善解人意的開口：“只要你對我放下心防, 我就能夠直接看到你的記憶，不需要你訴諸於口。”

孫鐸目不轉睛的看著楚逸, 像是在打量他的可信度, 而楚逸毫無畏懼的直視他的眼睛，清淩淩的目光讓人不自覺就沈靜下來。

長嘆一口氣，孫鐸心裏天人交戰, 他不想任何人窺視自己的內心，但他……實在是太久沒有感受到溫暖了，就像是行走在沙漠裏的迷途者, 看到一滴水就忍不住想要舔舐, 哪怕這滴水是毒液、塗在刀刃上。

他自己卻沒註意到, 楚逸眼神閃爍了一下, 閉上了眼睛。

如同孫鐸所說的一樣，他自小跟著爺爺在垃圾場長大，爺爺是個幹巴巴的老頭, 身上永遠臟兮兮帶著臭味，所有人都只知道他姓孫，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在爺爺有限的能力範圍內，他盡可能給孫鐸最好的一切，大部分完好的玩具、還能用的書包和紙筆、沒有開封的食物，垃圾場裏能撿到的好東西，他都仔仔細細的清洗幹凈了給孫鐸用。

但永遠用著陳舊的物品，又臟又臭的小孩兒，在學校裏也是備受欺負。

小時候的孫鐸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幹癟又瘦小，頭發是爺爺自己剪的，狗啃一樣，像他爺爺一樣臟兮兮且臭烘烘，再加上他沈默寡言，陰沈孤僻的性格，讓他一個朋友都沒有。

除了他撿到的一只癩皮狗，這個名叫小黑的癩皮狗，是小孫鐸唯一的朋友。

在學校讀了兩年書，年邁的爺爺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沒有起得來。

小孫鐸木呆呆的看著睡在床上的爺爺，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爺爺的手，冰冷而堅硬的手指保持著半抓握的姿勢，掰也掰不開。

死亡其實也並不公平。有錢的人，在生病的時候了能夠得到妥善的治療，從死神手裏搶回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光，而一貧如洗的人，生病了只能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鐮刀，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

小孫鐸模模糊糊的提前知道了死亡，他如同往常一樣，自己給自己拿了些吃的，然後背起小書包，慢慢的上學去了。

就像是爺爺還在的時候一樣，只是不同的是，他必須自己去尋覓食物了。

小孩子能找到什麽吃的？大多都是一些已經發黴的面包和腐壞的水果。很幸運的，小孫鐸天生命硬，他生生自己獨自生活，活了兩個多月。

上學，放學，覓食，去爺爺的房間看望爺爺。小孫鐸的日子過得和以前好像沒有太大區別。

除了，爺爺已經從開始的冰冷僵硬，慢慢的腐壞，流出屍水，有了蟲子，膨脹……

還是學校的老師發現小孫鐸身上的味道越來越臭，腐爛的味道揮之不去，他們才發現一樣，所有人這才知道，這個不過七歲的小孩兒，和一具漸漸腐敗的屍體共同生活了兩個月。

大人們趕緊報了警，警察呼嘯而來，帶走了爺爺的屍體，無論小孫鐸怎麽掙紮、鬧騰，他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唯一的親人成為一抔骨灰，最後連那些人將那抔骨灰安置在哪都不知道。

七歲的小孫鐸被強制性送到了福利院，他唯一的朋友——那只小黑狗，被當成了流浪狗，當場就被撲殺。

楚逸看到這裏，本該無情無心的人猛地睜開眼，呼吸急促起來。

準確來說，楚逸應該是人類口中的程序，不會有感情，他的存在就是為了任務，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更好的完成任務。

可是楚逸卻感覺到，自己幾乎要喘不過起來，心臟上壓了一塊大石頭，沈甸甸的令人想吐。

這個時候該說什麽去安慰人類？楚逸下意識開始搜索起來，但那些所有的安慰話語，在面對孫鐸的時候，他都無法照本宣科的念出來。

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楚逸走到孫鐸的身邊，用手蓋住了孫鐸放在桌子上的手，只是蓋著，沒有說話。

孫鐸驚奇看向楚逸，沒有掙脫開。

福利院也並不是個好地方，裏面的工作人員只當自己在做一份簡單的工作，沒有任何人關心過孩子們，而沒有人管教的情況下，福利院裏也悄無聲息的分了三六九等。

小孫鐸毫無疑問，就是最下一等。

他的東西會被搶走，他的食物會被瓜分。陰郁的小孩兒成為了一個透明人，被所有人若無其事的無視，被大孩子們欺負。

他所珍視的，全部搶走；他所喜歡的，全都毀壞。爺爺給小孫鐸留下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就連有好心人前來贈送的東西，也會被大孩子們瓜分。

要是實在不能搶走的，就當著小孫鐸的面，一個一個的全部毀滅。

這種日子過了三年，小孫鐸終於找到個機會，偷偷逃出了福利院，沒想到沒過幾天就撞到了人販子手裏，那些人販子當著他的面，說要折斷他的腿，讓他去乞討。

這時候的小孫鐸依舊沈默寡言，陰沈沈的小臉上依稀有了日後的影子，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領頭的人，一字一句的說，自己有更大的用處。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在那些人看笑話一樣的眼神中，小孫鐸拿出他在福利院學到的，偷取食物的手段，從街上的行人中偷來一個錢包。

於是他成功在這個團隊裏留下了，又是兩年後，一個名叫段晨的大學生收納了這個不成氣候的小團體，小孫鐸作為最小的一員，成功引起了段晨的註意。

這個時候的孫鐸已經12歲，距離14歲還有兩年，距離16歲還有四年，距離18歲還有六年，再加上他聰明又聽話，簡直就是最趁手且不會遭到反噬的武器。

在段晨有意無意的教導下，孫鐸學會了識字。每一次段晨交代的任務，孫鐸總是不要命一樣的拼勁全力，直到他滿了16歲，再做那些骯臟事兒已經會被捕的年齡，段晨也總算是真正把他當成了心腹，當成了一把無往不利的劍。

風裏來雨裏去，孫鐸從小混混長成了大混混，他也學會了如何正確的與人交往，但是過去的經歷將他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樣，那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到底是無法改變。

每一次死裏逃生，段晨會給孫鐸許多金錢，那些金錢都被孫鐸毫不在意的給了別人，或許是他的小弟，或許一夜|情的對象，他自己從不在意物質條件，一個床，一碗白米花，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在孫鐸二十三歲的時候，他與段晨起了分歧，兩個人勾心鬥角大半年，在孫鐸二十四歲的時候，段晨被孫鐸送進了監獄，而孫鐸自己也無聲無息的死在了大街上。

縱觀孫鐸一生，除了他七歲以前勉強算得上平安喜樂，七歲以後，他都在顛沛流離，被命運所磋磨，從10歲到24歲的時光，他無惡不作，腥風血雨，連最後的平靜都被系統打破。

“怎麽了？”孫鐸還在糾結要不要信任楚逸，不知道楚逸為什麽突然靠近自己，手背上的溫度有些涼，卻很舒服。

楚逸怔忪不言，他不是普通的系統，他擁有人類的身體，現在看來，他也擁有人類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高級，但是他很慶幸。

時間不多了。楚逸由於能量太少，現在的身體只能算半成品，不一會兒就會逸散，他直接低頭在孫鐸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以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楚逸手指插|進孫鐸的手指，用力握住孫鐸的手，握的孫鐸有些發痛，“我們神魂相連，除了你，誰也不能斬斷我們的羈絆。”

“所以，別怕，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被任何人奪走。”楚逸的身體已經開始泛出白光，他卻不管不顧，“我是強行凝聚身體，能量用盡後會沈睡一段時間——不會太久。”

“謝謝你信任我。”說完最後一句話，楚逸又逸散開，變成了白色光點消失在空氣裏。

孫鐸的手還保持著被握住的姿勢，久久沒有變動。從楚逸的話裏，他知道在自己理智上糾結的時候，潛意識裏已經開始信任楚逸，而楚逸也不經過他同意看到了自己的記憶。

按理說，他應該生氣。可是額頭上冰冰涼涼的吻還沒有散去，手上被用力握住的疼痛還有餘味，最重要的是……

楚逸雖然仍舊是沒有太大表情，可是眼神和細微的表情變動裏，透露出了一股子心疼的味道，他的眼神沒有過於洶湧的感情流動，可是那點單薄的色彩已經是他所能表現出的，最為強烈的情感了。

保持著這個姿勢，孫鐸無言的幹坐了整整一夜，沈默的剪影映照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直到第二天有人敲門的時候，他才緩緩露出一個微笑，合攏一晚上都沒有動的手指，送到嘴邊輕輕在冰涼的手背上一吻。

“能量不夠嗎……”孫鐸若有所思的看向門外，瞇了瞇眼睛，“不知道這個世界任務成功的話，能量夠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是不是太多了……感情是不是進展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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