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了酒的馬車，被一路推向了尋芳閣。那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花樓。

花樓的鴇母，也就是眼下這個三十不到的美艷女子，正指揮著夥夫將酒搬去後院。

她生得美艷動人，且年紀不算大，加上保養得宜，若是不說她是鴇母，第一次見她的人肯定會以為她是這裏的頭牌。

她花名叫做褚雲燕，原是一富賈之女，然而家道中落後父母雙雙因病去世，她遭人陷害入了花樓成了花街。

但她並不甘心就此向命運屈服，而是利用自己的人脈和勢力將這整座花樓都變成了她的財產，搖身一變從花姐變成了鴇母，由此可見她的手腕著實不簡單。

兩年前顧二娘剛進京時，曾無意間救過她，後來又多受她照顧，所以兩人結成了朋友關系。

如今顧二娘要走，自然得和她打聲招呼。

等酒搬完了，褚雲燕遣散了夥夫，拉著顧二娘的手便進了偏房，仔細問道：“你真的要走？是惹上什麽麻煩了麽？”

顧二娘確實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煩，但這些卻不好和褚雲燕說，便笑著搖了搖頭：“我能有什麽事，只是想離開京城了而已。”

褚雲燕見顧二娘去意已決，她也留不住，只好嘆了口氣：“你這小沒良心的，說走就走，日後若是還回京城的話，可得記得來看看我。”

顧二娘應了一聲：“這是自然，我若是回來了，肯定得讓你這大老板請我吃頓飯。”

褚雲燕失笑：“我可真不想你走，你走了我可就寂寞了，若是請你吃飯就能留下你的話，我天天都請。”

與賣酒西施不同，褚雲燕雖是風塵女子，但面上總是笑意盈盈的，積極樂觀得很，顧二娘與她說了說話，抑郁的心情已然散去了大半。

說話間，窗外猛不丁地傳來一陣訓話聲。

“你怎麽老是這麽笨手笨腳的，這個月你都摔壞幾個盤子了？雖然盤子不值幾個錢，但惹得客人不高興可就糟糕了！”

只見一個穿著絳紫色羅群的嬤嬤，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面前的小姑娘，氣急敗壞地罵著。

“夫人好心收留你，你卻老是做這種事情，當心回頭夫人生氣了，再把你丟回街上，那些地痞流氓可不會放過你……”

那小姑娘聞言，身子不由顫了顫，很是可憐。

顧二娘打量了她兩眼，見她約莫十四五歲，生得眉清目秀，頗為可人。

顧二娘睨了褚雲燕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你這該不會是逼良為娼吧，夫人？”

褚雲燕佯裝惱怒地瞪著顧二娘：“哪能呢，這小姑娘是個啞巴，真要說起來，我可是救了她一命。”

“啞巴？”顧二娘訝異，又轉頭看了看那小姑娘，這才發現嬤嬤訓了她半晌，她卻始終還是低著頭什麽也沒說，只是漲紅的小臉看起來萬分委屈。

果然是個啞巴。

褚雲燕又說道：“差不多半個月前，這小姑娘在後街被一群小混混給欺侮了，我看她怪可憐的，就讓人把她救了下來。卻不想她壓根無處可去，非得留在我這尋芳閣裏。”

顧二娘挑眉：“她樣貌不俗，看著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你可別財迷心竅安排她去接客啊。”

“去你的！”褚雲燕朝顧二娘齜牙咧嘴，氣道：“我是那種人麽！我雖然救了她，但要是真安排她去接客，豈不是又將她拖入另一個苦海了。”

褚雲燕雖然愛財，但畢竟是個大花樓的老板娘，這點昧著良心的錢財她不屑去掙。

頓了頓，她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是她自那之後便不肯走了，我也沒辦法，只好讓嬤嬤給她安排一些事情做，算是留她在這裏當個跑腿丫鬟了。好在她雖然是個啞巴，倒是挺勤快的，只可惜手腳不怎麽利索，老是做錯事……”

顧二娘點了點頭，褚雲燕這人說一不二，嘴上既然都這麽說了，那自然不會逼那姑娘做她不願的事情。

這麽說來，倒確實是那姑娘的恩人了。

只是不知怎的，顧二娘看著那姑娘的樣貌和氣度，便隱隱能感覺到她的身份肯定不簡單……

這時，那姑娘似乎察覺到了顧二娘的視線，擡眼朝顧二娘這邊看了過來。

視線對上，那姑娘楞了一楞，繼而又看向了站在顧二娘身旁的褚雲燕。

她朝著褚雲燕點頭作揖，緊接著便又垂下了眸子，束手束腳地繼續聽嬤嬤訓話。倒是個內斂斯文的性子。

褚雲燕笑了笑算是回應，轉而闔上了窗戶，詢問顧二娘：“何時走？”

顧二娘被轉移了註意力，也就不再想這姑娘的事情了。

答道：“明天就走了。”

“這麽快！”褚雲燕嘆息一聲：“聽說再過幾天，那個打了打勝仗的梁將軍就要回京了，到時候百姓夾道歡迎，肯定熱鬧的很。我還聽說那位大將軍生得很是俊美霸氣，不少貴族千金對他芳心暗許，就連公主都對他青睞有加，甚至連那西涼國的女王都想讓他做駙馬爺呢！”

她連連咂嘴：“這麽厲害的人物，你就不想親眼看看？”

她這話真是敲到顧二娘心尖上去了。

只不過，她越說，顧二娘越是茫然。

她當然知道褚雲燕口中的人就是梁弦，那個她等了兩年的男子。

只不過，褚雲燕所說的這一切，在她聽來卻又是極為陌生的。

在她的記憶裏，梁弦始終都是當年那個救了她的少年，聰慧睿智，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老成。

而不是褚雲燕口中這個高高在上的萬人迷，這對她而言，簡直是不可觸及的存在……

其實說到底，她只是個小小的茶樓老板娘，他卻是一身功名的大將軍，兩人之間本就有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她又何須現在才覺得惋惜？

更有可能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少年或許都已經忘記當年的患難與共，忘記她的存在了罷！

“不看了。”顧二娘釋然地松了口氣，掩去心底的失落，道：“反正又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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