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她也不是我太爺爺找到的。”虞江雙手握在酒杯上，“是我找到的。”

！！！蘇明蜩心裏一驚，連帶著手裏的酒杯稍稍傾斜了一些。

什麽意思？是虞江找到林幽的？

虞江沒有註意到蘇明蜩的失態，繼續道，“上個月底……也就是一個星期前，我去Z市海上考察一個項目時，船上的船員打拉上來一具‘女屍’，本來都要報警了，可那‘女屍’突然自己動了起來，你都不知道，那時所有人都嚇傻了。”

‘女屍’？這說的是林幽吧？

蘇明蜩心道，我懂我懂，林幽的每次出場仿佛都格外嚇人。

“她渾身濕噠噠的，就這麽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十分淡定地看向周圍的人，最後將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就這麽定定地看著我，張口就說出了我太爺爺的名字，用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口氣，我形容不出來，當時都懵了，現在想來，她當時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那種我本該是個死人卻又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我沒有見過她，她這個年紀，我想太爺爺認識的人裏邊也沒有這號人，但她確確實實喊出了名字，我就打了電話給家裏。”

是了，虞江的長相最接近於虞陽年輕時的模樣，至少有六七分相像……林幽她沈睡過，與他第一次見面便是問他如今是民國幾年怎麽還在打仗什麽的，與虞陽老爺子少時的時間線倒是對得上。

“我當時就拍了一張照片回去，拍的有些模糊都看不太清楚臉，但聽說我太爺爺看到那張照片時整個人就像被刺激到了似的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去了書房，也不許人跟著，聽在場的人說太爺爺當時的神情可以用‘失魂落魄’這四個字來形容……待他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吩咐我把人帶回來。”

這麽一來就全對上了，林幽在民國三十三年遇見了虞陽，之後大概又過了兩年，她又出了什麽事，‘送進去’，‘821’，這些字眼，蘇明蜩大致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麽……只是這其中的細枝末節以及這最後林幽沈睡七十多年的具體原因還不清楚。

算了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林幽為何突然不認識他了？

虞江看了看時間道，“快到太爺爺吃藥的時間了，我得過去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蘇明蜩正愁沒有借口前去看望老爺子，試圖打探點什麽消息，虞江就開了口，這讓他喜出望外，但面上依舊保持鎮定。

“好啊，我同你一塊去。”

“老爺子在吃什麽藥啊？看起來老人家身體挺硬朗的。”蘇明蜩看著虞江從醫生手裏接過藥品放在了一個小托盤上。

“身體雖是硬朗，但畢竟年紀大了，有些高血壓，臟器功能衰退，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病……”虞江端起小盤子往外走去，一邊同蘇明蜩解釋道。

……

“……我方才講了那些事，你不會生氣吧？”

蘇明蜩與虞江剛到門口就聽見虞陽的聲音，房間裏好像只有虞陽與林幽在。

“你曾說過不喜歡冬天太冷，喜歡南方的天氣，戰爭結束之後我就來了南邊，還蓋了你最愛的江南小院，裏面的擺設都是按照你的喜好來的，雖然我對你其實也沒那麽了解，但我找了許多人，用了好長時間才完成，這麽些年那裏一直都空著，我不許有人靠近，就是盼著有一日還能在找到你……住的可還習慣？”

“還好，你費心了。”這是林幽的聲音。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費心是應該的，應該的，沒有你，哪有今天的虞陽啊……林姐姐，你還是這麽年輕，和當初一模一樣……而我已經老了，很老了。”虞陽的聲音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想碰觸林幽卻又不敢。

虞江端著藥品站在門口也聽到這些話，對蘇明蜩道：“其實我覺得太爺爺估計是太過傷心了，林幽小姐與她的長輩，也就是太爺爺當年的恩人長得十分相像，太爺爺年紀大了有些糊塗，都把人弄混了……”

“理解理解。”蘇明蜩點點頭。

虞江敲了敲門,裏面的說話聲立刻停住了，在得了首肯後，虞江才推門而入。

“爺爺，您該吃藥了。”虞江將藥品放在桌子上，又起身去倒水。

林幽看了一眼桌上的藥，虞陽道，“就是一些保健的藥，我身體沒事的，沒事的，可健康了。”說完，似有些心虛地遮掩著藥瓶。

林幽：“虞陽，你九十歲了，確實老了，老的我差點沒有認出你來。”

一旁的虞江拿著水壺的手一抖差點將水倒了出去，敢叫他太爺爺全名的人這世上也就只有她了吧。

“太爺爺，水。”他將水遞到虞陽的手裏。

“去給林……”虞陽一時沒想好林幽於虞江的稱呼是什麽，“去給她也倒一杯水。”

“不用了。”虞江剛想去，林幽就開口制止了，她的目光在虞江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你的這個曾孫子，與你當年有幾分相像。”

“是是是，那是自然，瞧著他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不過我那會年齡更小，也幸得他長得像我，你才能認出來，不然我們就要錯過了。”

蘇明蜩見虞江抽動了兩下嘴角，說實在的，他也差點繃不住臉上的神情了，這二位長輩是當他們不存在嗎？這話說的還要在明顯一點嗎？

一位二十歲的妙齡少女對一位九十歲的高齡老者說‘你老了，老的差點沒有認出來’！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好吧，確實不是人說的話。

這是什麽魔幻現場啊？！看把人家孩子嚇得……

虞陽還想說話，林幽卻將身子向後一躺，往蘇明蜩方向側了側頭，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虞江，虞陽這才註意到自己曾孫子與蘇明蜩的存在。

林幽：“你不就是想知道我進去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嗎？為什麽你找了幾十年都沒有找到我？我現在就告訴你……”

“林姐姐！”

“林幽！”

兩個聲音同時喊出，一起制止了林幽繼續說下去。

一個是虞陽，他很緊張，雖然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想了七十多年的事一夕之間就要得知，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更何況還有其他兩個小輩在場。

一個是蘇明蜩，他同樣是很緊張，下意識地就喊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林幽即將說出來的話，會令人很難過，他想制止，更何況老爺子年紀大了禁不起刺激，旁邊還有一個不明真相的虞江。

虞江：你們幹啥吶？我咋感覺和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融不進你們的圈子呢？

“還是今日將話一並說了吧，你等了七十年不就是想知道最後怎麽樣了嗎？就像是電視劇的大結局，不看不知道，就心裏癢癢。”

虞陽立刻搖搖頭，手開始發抖，激動道：“不，不是的，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那時以為你不在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就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是想找到你……”

“如今雖是找到我了，但你的心裏依舊有個結，今日我便是來解你這結的，若非如此，虞陽，今生我們都不應該再見面的。”林幽語氣淩然，不容置疑。

只是解開這結的過程可能會有些疼，但林幽不會想這麽多，虞陽想知道，那她便說給他聽，因為虞陽的時間不多了……往後，他們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對，我確實被送進去了，他們對我進行了實驗，但我也沒你們想的那麽弱，我留了一手，摧毀了他們大半個實驗室，毀掉了他們的成果，但那些……就是你們人類創造出來那些熱武器，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藥劑，那一次我可以算是‘死’了吧，我的頭。”說到這，林幽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似在感受當初的一幕，她輕描淡寫地用指甲在脖子上劃了一道，“被砍下來了。”

“不過好在對我並不了解，以為砍下我的頭我就能死了？呵。”林幽輕笑一聲，“你還別說一開始我還真的是這麽覺著的，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經歷沒有頭。”

“算是與他們同歸於盡吧，但還是我小勝一籌。”林幽的臉上沒有一絲難過仇恨，倒是有一絲絲的得意，勾起了一抹笑“神形俱滅，神形俱滅，只滅了身，我還有神，到最後還不是我贏了？”

林幽臉上的那一絲絲的得意很快就消失了，“但我也因此沈睡，我被埋在地下，十年、百年，等待著再次醒來，本該是見不到你的，虞陽。”她本該沈睡百年，醒來後的世界，塵歸塵土歸土，她是絕對見不到那些故人的。

但她醒來的時間提前了，她還是見到了虞陽。

沒想到當初一個靠撿垃圾、乞討為生的男孩，竟在她‘死’後，有了這麽一番作為。

“林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攔不住他們，是我沒有用，是我害了你，我沒有去救你，害你受了這麽多的苦……我對不起你！”虞陽，這個歷史上鐵骨錚錚的男兒，此刻正流著淚，雙膝跪在了林幽的面前。

虞江在一旁雖是聽得極為震驚，但見太爺爺給人下跪，嚇了一哆嗦，立刻想上去扶，他這輩子就沒有見太爺爺給誰下過跪。

虞陽甩開曾孫扶他的手，“別扶我，這一跪，是我欠林姐姐的！”

“虞陽，我從沒有怨過你，你也沒有欠過我什麽，那事本就與你無關，那年你才多大？十二嗎？”林幽微微側過了身，似是不願受虞陽的這一跪，“十二歲你能做什麽？你若是來，與送死有什麽區別？再說了我是誰？你心裏清楚。”

“虞陽，你不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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