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的秘密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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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昏暗, 讓各種感官放大。
審訊室的密不透風，讓空氣中屬於他身上的木質香氣變得更為濃郁。
屋內燈光昏黃。
冉綺躺在審訊桌上，頭後仰著垂下, 看到身後的黑墻。
墻上琳瑯滿目的刑具上, 倒映著她和柳裴南的影子。她躺著, 像一只躺倒翹腿的兔子。
柳裴南站在桌前，映在墻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刑具隨著影子變化好像在時快時慢地搖晃。
她正望著影子, 一只手順著她的脊骨托起她的後頸。她擡起頭來，一道陰影便隨之壓下，覆住她的唇。她擡手摟住柳裴南。
桌子突然在地上呲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音, “砰”的一下撞上椅子。冉綺猛地一下被撞得有點疼，把自己埋在柳裴南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柳裴南單手摟著她的腰背輕撫, 另一手整理他還算整潔的衣服，眼眸裏的赤紅稍有緩解。
冉綺趴在他肩頭軟聲道：“好點了嗎？去醫院？”
說完她又暗暗偷笑著想，受刑的是她，要去醫院的卻是柳隊長耶。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和柳裴南說, 怕又刺激到他。
柳裴南重重閉了閉眼，沈悶地“嗯”了聲, 將冉綺抱起。
冉綺不讓他抱, 怕被人看見, 跳下來理理自己翻起的裙子, 還和他開玩笑道：“柳隊長怎麽能抱犯人呢。”
她牽住他的手, 和他一起離開私人監獄, 上車, 直奔醫院。
陪他在醫院打完鎮靜劑，天已經黑了。
冉綺和柳裴南回家。
柳裴南做飯時，馬園園回來了，帶來了森林裏活屍的消息。
“那只活屍很警惕，不過那條狗好像認出了我。”馬園園因此才找到活屍的蹤跡。
那活屍和普通活屍不同，雖已面目全非，但還沒有死。
她帶著狗住在森林深處的廢棄房子裏，房子裏還有人的生活用具和一部手機。
從手機上的信息判斷，那具奇特的活屍百分之八十是劉琦。
冉綺低聲長嘆。
劉琦還活著，還有理智，卻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不知是好是壞。
馬園園說完消息回到導游手冊裏。
柳裴南也做好了飯，叫冉綺去吃。
吃飯時，冉綺提出明天想去找劉琦。
柳裴南剝了只蝦餵她嘴裏：“明天我陪你去。”
冉綺抓住他的貓尾，一手把玩，另一只手拿勺子吃飯，笑盈盈地道：“明天你還是去醫院吧，我自己去找劉琦。而且你不是還有工作要交代清楚嗎？”
柳裴南思量片刻，“嗯”了聲。
他不斷給她挑魚刺，剝蝦，盡量忽視貓尾被握住的感覺。
飯吃完，冉綺去洗澡。
他收回貓尾，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竟然給他的貓尾綁上了鈴鐺和絲帶。
瞧著雪白毛發裏的粉色蝴蝶結，柳裴南啞然失笑，卻沒拆。
冉綺洗完澡，打開浴室門，就看見貓尾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鈴鐺聲清脆。
柳裴南拿著衣服進浴室洗澡，對她道：“拆掉。”
冉綺笑嘻嘻地抓住貓尾，拆掉絲帶和鈴鐺，準備松開的時候，調皮地咬了一口貓尾巴，而後快速跑回房間裏。
回到房間，她才想起自己換下來的衣服還丟在浴室裏。要回去拿，浴室門已經關上了。
柳裴南雖然註射了鎮靜劑，但他的狀態仍然不穩定。
這段時間實在太頻繁了，對他的恢覆沒好處。冉綺心想還是不要再刺激他了，默默退回房間，聽著浴室的動靜，打算等他洗完澡去拿衣服。
過了很久，浴室裏水聲停了。
冉綺立刻沖去浴室，就見柳裴南一手拿她的衣服，一手拿他的衣服，正要放進洗衣機裏。
他看她急匆匆的樣，問道：“怎麽了？”
冉綺笑道：“本來想來洗衣服的，你洗我就不洗啦。”
柳裴南嘴角揚了揚，把衣服丟進洗衣機，打開。
冉綺回房，轉身瞥見柳裴南又走到洗手池前，拿起裏面泡著的白色小布料搓洗。她當沒看見，跑走。
白天在審訊室雖然簡單清理過，但還是不夠徹底。布料上沾了不少已經幹涸的白透色，觸水便變得濕滑。柳裴南克制地將小布料清洗幹凈，放到一邊。
他洗完衣服回房，冉綺已經睡了。
他壓下眼底泛起的紅，心裏不免有些未被填滿的空蕩。但還是輕手輕腳地躺到她身邊，將她抱進懷裏。
她被挪動身體，哼唧著動了動。
柳裴南怕吵醒她，安撫嬰兒般輕拍她的背。見她又睡得安穩，嘴角不自覺浮現出笑意，註視著她的睡顏。
她這幾天大概累得厲害，睡得好香。
柳裴南輕柔地撫著她的腰背，按摩似的。
冉綺在睡夢中舒服地哼唧幾聲，手臂動了動，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懷裏。
這一晚冉綺睡得極好，醒時神清氣爽。
睜開眼對上柳裴南的視線。
她捧起他的臉，親親他的鼻尖，睡眼惺忪地笑起來，“喜歡你。”
柳裴南吻了下她的額頭，起床去給她做早餐。
冉綺也跟著起床，換衣服下樓，看新聞。
真的好有在和他過日子的感覺。
好想趕快把他帶回家。
窗外白茫茫，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雪好像變大了，積雪也更厚了。
她趴在沙發上問柳裴南：“春天什麽時候才來呢？”
柳裴南：“快了。”
冬季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雪下了一個多月。
最多再一個月，春天就來了。
思及此，他心臟驟然突突得跳了兩下。胸腔裏莫名生起空曠感，令他想立馬抓住些什麽。
他沈默地垂下眼簾，在將早飯端上桌時，同冉綺道：“我們在這世界辦場婚禮，然後再離開，好不好？”
他心情覆雜地等待冉綺回答。
冉綺語調輕快：“好呀。”
她笑瞇瞇地問他：“你想怎麽辦婚禮？在哪兒辦？”
既然她決定帶他離開，她就一定會和他永遠在一起。
辦婚禮，辦幾場，都可以。
反正她只會有他，不會再要第二個人啦。
柳裴南異常沈悶的心臟，被一種帶著暖意的情緒安撫。
他緊繃的面部線條變得輕松，“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這是在你的世界，按你想的辦吧，怎樣都可以。”冉綺狡黠地道，“等去我的世界，婚禮怎麽辦，你就得聽我的啦。”
彈幕：
【嗚嗚嗚，綺寶竟然要結婚了】
【原本覺得柳貓貓是最慘的一個，沒想到他是最幸福的那個，可惡啊，他竟然能和綺寶結婚！】
【拿上我的祝福和份子錢，滾去辦你們的婚禮吧！就讓我一個人對著你們黑屏，徹夜難眠地嘿嘿嘿，誰也別來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你是要笑死我】
冉綺也差點被彈幕的騷話笑死。
一通份子錢刷下來，她的積分漲了兩萬多。
她這時才留意到，她直播間的觀眾和關註她的粉絲，都已經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最初她還會時不時在意這些數據呢。
但現在玩游戲，她過得都挺開心的，就沒什麽心思去看這些了。
冉綺真心實意地對彈幕道謝。
柳裴南則開始思考婚禮事宜。
吃完早飯，柳裴南將她送到平房區。看她和玩家們一起上了車，才放心地去醫院。
玩家們聽冉綺說了劉琦的事，都驚詫不已。
聽說她要去找劉琦，也都有點緊張。
車駛進森林，根據馬園園的指引，找到劉琦住的廢棄破屋。
玩家們不敢貿然靠近，在小破屋外圍徘徊，悄悄觀察。
冉綺獨自走過去，未等靠近，一條骨架狗從屋裏沖出來，歡快地搖著尾巴，在冉綺身邊打轉。
骨架狗雖然看上去可怕，但它活潑的樣子好可愛哦。
冉綺忍不住摸摸骨架狗的頭。
原本被嚇到的彈幕也道：【感覺它尾巴都快搖斷了，好可愛，小狗永遠熱烈，永遠愛人類嗚嗚嗚】
冉綺陪狗多玩了一會兒。
屋裏傳出動靜。
她才把註意力註意到小破屋上。
一個渾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樣的人，正站在門口望著她。
是劉琦。
冉綺原以為靠近劉琦要花很大的功夫。沒想到與她的碰面，會如此平靜。
她走向劉琦，對劉琦伸出手，“劉琦你好，我叫冉綺。”
劉琦發出低沈粗噶的聲音：“我知道。”
語氣平靜得如同一灘死水。
冉綺對她微微鞠躬：“謝謝你送來的麻雀。”
“嗯。”
劉琦承受了道謝，就代表麻雀確實是她送給冉綺吃的。
也代表，她對冉綺毫無惡意。
冉綺欣喜地道：“我們可以聊聊嗎？”
劉琦側身讓她進屋。
從昨天露面，看到冉綺勸慰奶奶起，劉琦就知道她們免不了一場談話。
冉綺沒有先進去，而是禮貌地問道：“我還有幾個朋友在等著，可以讓他們一起來嗎？”
在外圍偷聽的玩家們：……
他們原來已經算是冉綺的朋友了嗎？
他們一時五味雜陳，看見劉琦點頭，走到冉綺身後。
沒有否認冉綺說的關系，對劉琦頷首打招呼。
不大的破屋一下子多了七人一狗，顯得有些擁擠。
冉綺和玩家們在劉琦對面坐下，詢問劉琦的經歷。
劉琦的故事和冉綺知道的一模一樣。
冉綺來的目的，劉琦也清楚。
在冉綺問完過去後，她便道：“你是想讓我去見見奶奶，還是回到家中，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甘珍道：“當然是回家。就算你現在成了活屍，等你的家人接受了糾正治療，他們肯定也還是會接受你的。”
莊興道：“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裏，萬一哪天被城管隊圍剿了怎麽辦？”
劉琦一言不發，註視著冉綺，仿佛在問：你怎麽想？
冉綺沈吟，反問道：“你想怎樣生活呢？”
劉琦默然良久，道：“我已經是活屍，無法變回人類。”
“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死，還有理智，但誰能保證我未來一直理智尚存？”
她回不去了。
就當她已經死掉，是對她家人最好的選擇。
甘珍等人猛然意識到，是他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沒有考慮到劉琦真正的困境，太想當然了。
冉綺道：“就算不回去，也去見見奶奶，好嗎？她還什麽都記得呢。”
奶奶是劉琦最放不下的，也是她願意見冉綺的原因。
她解開裹手的布，伸出斷了一指的左手，“把手指還給我奶奶吧，那是我留給她的念想。”
也是她留給自己的念想。
也許奶奶不知道那截斷指是她的。
但它陪在奶奶身邊，就當是她陪伴著奶奶了。
原來柳裴南找到的那截活屍斷指是劉琦的。
冉綺驚愕了幾秒，點頭答應。
想了想，還是勸道：“奶奶和黃阿姨他們不一樣。你受傷了，你活了，你死了……這些消息，她都沒有親眼看到，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
“沒能最後再見你一面，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奶奶被劉家人擁著離開，回頭看向冉綺的那一眼，情緒萬千——她可能已經不奢望她的小孫女還活著了。
哪怕是屍骨，她也只是想親自看一眼。
她年紀大了，難道要讓她帶著這份痛苦的遺憾死去嗎？
劉琦一言不發，許久後，終還是道：“不用了，把我的斷指帶給她，就夠了。”
她不知道她這副模樣，再見奶奶，會不會讓奶奶更痛心。
可冉綺知道，奶奶已經不會再比現在更痛了。
哪怕是活屍，看到了，奶奶肯定也會想：真好，我的孫女還在。
不過冉綺沒有勉強劉琦，她道：“好。”
她又問了劉琦如何處置羅倩。
劉琦想讓羅倩一直沈浸在瘋癲失常中直到死亡。
冉綺答應，和玩家們離開。
骨架狗送冉綺時，耷拉著頭很不舍的樣子。
上車，冉綺透過後視鏡看著漸行漸遠的小破房，眼神變得堅定，“去平房區。”
玩家們沈浸在無奈的悲傷中，聞言沒有多想，直接開車去平房區。
到達平房區，冉綺敲響了劉家人的門。
為了不餓死，劉家人都出去找食物，只有奶奶在家。
開門瞧見冉綺，奶奶頓時紅了眼。
她在透過冉綺，看另一個人。
冉綺對奶奶笑道：“奶奶，我是來接你去看劉琦的。”
玩家們：？！
不是答應劉琦不見奶奶了嗎？她騙活屍！
奶奶怔了怔，嘴唇蠕動，激動地說不出話。
冉綺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不過我有要求，這是秘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劉琦。”
“還有，你不能用你的臉去見劉琦。”
冉綺調出美人app，笑得嬌俏，“奶奶別害怕，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個小魔術。”
＊
天色漸晚。
劉琦坐在窗邊望夕陽，摸著身邊的骨架狗。
她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不能曬太陽，也無法融入真正的活屍當中，和他們一起吃人。
她就像這世界的異類。
她好像一直都是異類。
以前因為太過優秀，被人當作異類。
現在因為還有理智，被活屍當作異類。
劉琦自嘲地笑了下。
夕陽如火，燒紅了小破房。
劉琦拍拍骨架狗的頭，淡笑道：“小黃，以後你要一條狗生活了。”
小黃不明所以。
最初是劉琦將奄奄一息的它撿回家的。
它是條很聰明的狗，但也只是狗。
在它不大的小腦袋裏，裝的一大半都是劉琦。
後來劉琦不在了，它也被吃了。
但它沒有主動去報覆劉家人，因為那是劉琦的家人。是劉家人自己沖過來它才咬的。
因為它咬了她的家人，她不打算要它了嗎？
小黃可憐兮兮地靠著劉琦，無聲地嗚咽。
劉琦摸摸小黃，慢慢解開身上木乃伊般的布條，“我很喜歡陽光，它平等地，照耀每一個人。”
比起不知何時淪為行屍走肉，她更想作為人，死在陽光下。
她推開門，要迎著今天的最後一抹陽光踏出去。
突然，刺眼的燈光打過來，她下意識用手擋住，退回房間。
汽車轟鳴聲停歇，她眺望窗外，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車上跳下來。
是冉綺。
她又來了，是和那個提議她回家的、叫甘珍的人一起來的。
劉琦眉頭輕蹙，用布裹住自己破爛的身子。
剛裹好，門被敲響。
打開門，冉綺和甘珍站在門口。
劉琦淡漠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冉綺提著一袋食材道：“也沒什麽啦，就是想到以後我們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見面，想和你一起吃頓飯。”
“對了，還有，甘珍想和你道歉。白天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妄下判斷了。”
冉綺向劉琦的方向推了推甘珍。
劉琦看了眼甘珍。
不知為何，她覺得甘珍的長相和白天時有點不同。
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同。
白天她沒仔細看甘珍，也許是她多想了。
夕陽快要落下，劉琦側身讓他們進屋。
今天，她來不及離開這個世界了。
也許是上天安排，要讓她最後吃一頓人的飯。
冉綺大喇喇在屋裏坐下。
而甘珍低著頭，從進來起就不敢看她似的，在一旁做飯。
他們帶來的食材很簡單，就是蔬菜面條。
很快甘珍下好了面，第一碗，盛得滿滿的，端到劉琦面前。
第二碗，也是滿滿的，給冉綺。
甘珍自己的碗裏，只有白花花的面湯和一些碎面條。
劉琦心中生出一種熟悉感。
在她還是人的時候，奶奶下面也是這樣。
兩碗滿滿的面條，給她和劉萌。奶奶自己就喝點面湯和碎面條，說好消化。
劉琦拿起筷子要吃面，忽然感到甘珍一直在盯著自己。
她望向甘珍。
甘珍正凝視著她，眼眶通紅。觸及她的視線時，又倉促地低下頭，目光躲閃。
冉綺快樂地吃面條，仿佛什麽也沒察覺到，還問她倆：“你們幹什麽呢，怎麽不吃啊。”
甘珍拿起筷子在面湯裏攪了攪，沿著碗邊呼嚕嚕喝起來。
她喝面條的動作，也很像奶奶。
劉琦握筷子的手不由得收緊。嘴唇用力抿了抿，終究什麽也沒說，低頭吃面。
面條入口，無味。
活屍嘗不出活人食物味道，也不能吃太多活人食物。
劉琦小口小口吃著，聽見甘珍放下了碗，感到甘珍又開始正註視自己。
甘珍突然開口：“你……在這裏住得還好嗎？”
她已經很註意說話的聲音了，可蒼老的嗓音是很難改變的。
冉綺端起碗走到門外去，擡起頭望著夜幕上繁星點點。
身後，響起劉琦低悶地應答：“嗯。”
“那就好，那就好……”
甘珍的聲音難以控制地哽咽，又沈默了很久，才問：“我以後，能經常來看你嗎？”
劉琦不說話。
她頭壓得很低，恨不得埋進碗裏。喉嚨好像堵住了，面怎麽也咽不下去。
她看見，小黃靜靜趴在甘珍腳邊仰著頭。
就像從前它趴在奶奶腳邊，等著奶奶給它餵食那樣。
甘珍盯著劉琦，多想看看劉琦那布下的臉啊。
可她只能靜靜地坐在劉琦對面，看著劉琦的頭頂，不能透露自己是誰。
冉綺吃完了面，把碗放回來。
甘珍站起來，難以克制地輕輕摸了摸劉琦的頭。顫抖著收回手，她捂了捂嘴，對冉綺道：“走吧。”
冉綺道：“要不，在這兒歇一晚上？”
劉琦頭埋得低低的，嘴裏含著面，艱難地咀嚼著。
甘珍最後看她一眼，搖搖頭，抹了抹眼睛，“走吧。小…劉琦，不喜歡別人打擾她。”
甘珍緩步走出破屋。
劉琦聽見腳步聲遠離，才擡起頭來望向甘珍。
那沒有人攙扶的背影，佝僂，步履蹣跚，如同一個風年殘燭的老人。
劉琦裹著臉的布變得濕漉漉的，又是血又是水跡，嘴邊還有面條湯漬，狼狽又邋遢。
唯一能看出還是人類的雙眼，像浸泡在水裏的玻璃珠子。
冉綺對她笑笑，追上甘珍，扶著甘珍的胳膊，帶她上車。
車漸行漸遠，屋前只剩下空曠的夜色。
劉琦坐在屋內的凳子上發著呆，漸漸像一尾被燙熟的蝦，顫抖地蜷縮起來。
小黃圍在她身邊打轉，不斷用頭蹭蹭她，頂頂她。
她倒在地上，抱住小黃，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小黃乖乖地陪她一起躺著，聽她哭喊：“我想回家……”
她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她身邊僅剩的狗，哭得涕泗橫流，滿臉是血。
她還不到十八歲。
她確實也只是個孩子。
她哭著哭著，睡過去。
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平房頂，身邊一側是窗戶，一側是布簾。
她坐起身，看著自己，身上的布都沒了。
她腐爛到快要掉落的肉成了光滑的皮膚，無時無刻不在灼燒的疼痛也沒了。
房門打開，一條骨架狗率先撲過來，緊接著劉家人都沖上來抱住她哭。
她大腦遲鈍，昏昏沈沈的，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這是夢嗎？
她好久沒做這樣美好的夢了。
劉琦望向一旁的窗戶。
外面亮晶晶的雪地裏，冉綺交給甘珍一封信，對甘珍擺了擺手。
甘珍深深鞠躬。
冉綺扶起甘珍，好像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對甘珍指指窗戶，又對她揮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甘珍回過頭來看到她，呆滯了一秒，拿著信顫巍巍地跑進屋裏。
跑到她房間，把信給她，甘珍紅著眼眶抱住她不斷地輕拍著。
她楞楞地看著甘珍。
甘珍的臉，逐漸變回蒼老而又熟悉的模樣。
“奶，奶……”她艱澀對“甘珍”地開口。
聲音不再低沈粗噶，是清泠的少女聲音。
這場夢，太過不可思議。
她好怕再一眨眼，她就醒了。
她慌忙打開信封。
信上寫著：
你剛好還沒有完全死去。
你的家人剛好可以去做糾正治療。
我剛好在這一次開了手持技能，剛好在裏面找到了你可以用的修覆藥劑，剛好多出了兩萬積分……
而我們，剛好在這時候相遇。
我會想，這一切的剛好，也許是上天想要你活下去。
所以，以後你要好好地生活呀。
未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這是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提前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劉琦”
……
劉琦呆呆地望向窗外。
淚不再混著血，晶瑩而透明，從她眼眶裏落下。
雪地上，她想看到的那個人已經離開。
可她還是對著窗外的世界，扯出個笑容。
今天是個好天氣。
陽光透窗灑落在身上，好溫暖。
作者有話說：
兩萬積分很貴，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但我還是覺得，這就是冉綺這個人會做的事情
她是那個在遣遣的記憶裏，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會死，明明還想著回去後要對喜歡的人說喜歡你，沖上去之後就再也不能了，卻還是義無反顧讓別人撤退，自己沖上去的人。
這兩萬積分，對她而言，和一個小姑娘的人生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麽。
更何況她以後會有無數個兩萬
署名用“劉琦”的原因，因為綺寶用過劉琦的身份
本章前十小紅包，抽六個小紅包，啵啵～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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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密不透風，讓空氣中屬於他身上的木質香氣變得更為濃郁。
屋內燈光昏黃。
冉綺躺在審訊桌上，頭後仰著垂下, 看到身後的黑墻。
墻上琳瑯滿目的刑具上, 倒映著她和柳裴南的影子。她躺著, 像一只躺倒翹腿的兔子。
柳裴南站在桌前，映在墻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刑具隨著影子變化好像在時快時慢地搖晃。
她正望著影子, 一只手順著她的脊骨托起她的後頸。她擡起頭來，一道陰影便隨之壓下，覆住她的唇。她擡手摟住柳裴南。
桌子突然在地上呲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音, “砰”的一下撞上椅子。冉綺猛地一下被撞得有點疼，把自己埋在柳裴南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柳裴南單手摟著她的腰背輕撫, 另一手整理他還算整潔的衣服，眼眸裏的赤紅稍有緩解。
冉綺趴在他肩頭軟聲道：“好點了嗎？去醫院？”
說完她又暗暗偷笑著想，受刑的是她，要去醫院的卻是柳隊長耶。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和柳裴南說, 怕又刺激到他。
柳裴南重重閉了閉眼，沈悶地“嗯”了聲, 將冉綺抱起。
冉綺不讓他抱, 怕被人看見, 跳下來理理自己翻起的裙子, 還和他開玩笑道：“柳隊長怎麽能抱犯人呢。”
她牽住他的手, 和他一起離開私人監獄, 上車, 直奔醫院。
陪他在醫院打完鎮靜劑，天已經黑了。
冉綺和柳裴南回家。
柳裴南做飯時，馬園園回來了，帶來了森林裏活屍的消息。
“那只活屍很警惕，不過那條狗好像認出了我。”馬園園因此才找到活屍的蹤跡。
那活屍和普通活屍不同，雖已面目全非，但還沒有死。
她帶著狗住在森林深處的廢棄房子裏，房子裏還有人的生活用具和一部手機。
從手機上的信息判斷，那具奇特的活屍百分之八十是劉琦。
冉綺低聲長嘆。
劉琦還活著，還有理智，卻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不知是好是壞。
馬園園說完消息回到導游手冊裏。
柳裴南也做好了飯，叫冉綺去吃。
吃飯時，冉綺提出明天想去找劉琦。
柳裴南剝了只蝦餵她嘴裏：“明天我陪你去。”
冉綺抓住他的貓尾，一手把玩，另一只手拿勺子吃飯，笑盈盈地道：“明天你還是去醫院吧，我自己去找劉琦。而且你不是還有工作要交代清楚嗎？”
柳裴南思量片刻，“嗯”了聲。
他不斷給她挑魚刺，剝蝦，盡量忽視貓尾被握住的感覺。
飯吃完，冉綺去洗澡。
他收回貓尾，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竟然給他的貓尾綁上了鈴鐺和絲帶。
瞧著雪白毛發裏的粉色蝴蝶結，柳裴南啞然失笑，卻沒拆。
冉綺洗完澡，打開浴室門，就看見貓尾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鈴鐺聲清脆。
柳裴南拿著衣服進浴室洗澡，對她道：“拆掉。”
冉綺笑嘻嘻地抓住貓尾，拆掉絲帶和鈴鐺，準備松開的時候，調皮地咬了一口貓尾巴，而後快速跑回房間裏。
回到房間，她才想起自己換下來的衣服還丟在浴室裏。要回去拿，浴室門已經關上了。
柳裴南雖然註射了鎮靜劑，但他的狀態仍然不穩定。
這段時間實在太頻繁了，對他的恢覆沒好處。冉綺心想還是不要再刺激他了，默默退回房間，聽著浴室的動靜，打算等他洗完澡去拿衣服。
過了很久，浴室裏水聲停了。
冉綺立刻沖去浴室，就見柳裴南一手拿她的衣服，一手拿他的衣服，正要放進洗衣機裏。
他看她急匆匆的樣，問道：“怎麽了？”
冉綺笑道：“本來想來洗衣服的，你洗我就不洗啦。”
柳裴南嘴角揚了揚，把衣服丟進洗衣機，打開。
冉綺回房，轉身瞥見柳裴南又走到洗手池前，拿起裏面泡著的白色小布料搓洗。她當沒看見，跑走。
白天在審訊室雖然簡單清理過，但還是不夠徹底。布料上沾了不少已經幹涸的白透色，觸水便變得濕滑。柳裴南克制地將小布料清洗幹凈，放到一邊。
他洗完衣服回房，冉綺已經睡了。
他壓下眼底泛起的紅，心裏不免有些未被填滿的空蕩。但還是輕手輕腳地躺到她身邊，將她抱進懷裏。
她被挪動身體，哼唧著動了動。
柳裴南怕吵醒她，安撫嬰兒般輕拍她的背。見她又睡得安穩，嘴角不自覺浮現出笑意，註視著她的睡顏。
她這幾天大概累得厲害，睡得好香。
柳裴南輕柔地撫著她的腰背，按摩似的。
冉綺在睡夢中舒服地哼唧幾聲，手臂動了動，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懷裏。
這一晚冉綺睡得極好，醒時神清氣爽。
睜開眼對上柳裴南的視線。
她捧起他的臉，親親他的鼻尖，睡眼惺忪地笑起來，“喜歡你。”
柳裴南吻了下她的額頭，起床去給她做早餐。
冉綺也跟著起床，換衣服下樓，看新聞。
真的好有在和他過日子的感覺。
好想趕快把他帶回家。
窗外白茫茫，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雪好像變大了，積雪也更厚了。
她趴在沙發上問柳裴南：“春天什麽時候才來呢？”
柳裴南：“快了。”
冬季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雪下了一個多月。
最多再一個月，春天就來了。
思及此，他心臟驟然突突得跳了兩下。胸腔裏莫名生起空曠感，令他想立馬抓住些什麽。
他沈默地垂下眼簾，在將早飯端上桌時，同冉綺道：“我們在這世界辦場婚禮，然後再離開，好不好？”
他心情覆雜地等待冉綺回答。
冉綺語調輕快：“好呀。”
她笑瞇瞇地問他：“你想怎麽辦婚禮？在哪兒辦？”
既然她決定帶他離開，她就一定會和他永遠在一起。
辦婚禮，辦幾場，都可以。
反正她只會有他，不會再要第二個人啦。
柳裴南異常沈悶的心臟，被一種帶著暖意的情緒安撫。
他緊繃的面部線條變得輕松，“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這是在你的世界，按你想的辦吧，怎樣都可以。”冉綺狡黠地道，“等去我的世界，婚禮怎麽辦，你就得聽我的啦。”
彈幕：
【嗚嗚嗚，綺寶竟然要結婚了】
【原本覺得柳貓貓是最慘的一個，沒想到他是最幸福的那個，可惡啊，他竟然能和綺寶結婚！】
【拿上我的祝福和份子錢，滾去辦你們的婚禮吧！就讓我一個人對著你們黑屏，徹夜難眠地嘿嘿嘿，誰也別來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你是要笑死我】
冉綺也差點被彈幕的騷話笑死。
一通份子錢刷下來，她的積分漲了兩萬多。
她這時才留意到，她直播間的觀眾和關註她的粉絲，都已經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最初她還會時不時在意這些數據呢。
但現在玩游戲，她過得都挺開心的，就沒什麽心思去看這些了。
冉綺真心實意地對彈幕道謝。
柳裴南則開始思考婚禮事宜。
吃完早飯，柳裴南將她送到平房區。看她和玩家們一起上了車，才放心地去醫院。
玩家們聽冉綺說了劉琦的事，都驚詫不已。
聽說她要去找劉琦，也都有點緊張。
車駛進森林，根據馬園園的指引，找到劉琦住的廢棄破屋。
玩家們不敢貿然靠近，在小破屋外圍徘徊，悄悄觀察。
冉綺獨自走過去，未等靠近，一條骨架狗從屋裏沖出來，歡快地搖著尾巴，在冉綺身邊打轉。
骨架狗雖然看上去可怕，但它活潑的樣子好可愛哦。
冉綺忍不住摸摸骨架狗的頭。
原本被嚇到的彈幕也道：【感覺它尾巴都快搖斷了，好可愛，小狗永遠熱烈，永遠愛人類嗚嗚嗚】
冉綺陪狗多玩了一會兒。
屋裏傳出動靜。
她才把註意力註意到小破屋上。
一個渾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樣的人，正站在門口望著她。
是劉琦。
冉綺原以為靠近劉琦要花很大的功夫。沒想到與她的碰面，會如此平靜。
她走向劉琦，對劉琦伸出手，“劉琦你好，我叫冉綺。”
劉琦發出低沈粗噶的聲音：“我知道。”
語氣平靜得如同一灘死水。
冉綺對她微微鞠躬：“謝謝你送來的麻雀。”
“嗯。”
劉琦承受了道謝，就代表麻雀確實是她送給冉綺吃的。
也代表，她對冉綺毫無惡意。
冉綺欣喜地道：“我們可以聊聊嗎？”
劉琦側身讓她進屋。
從昨天露面，看到冉綺勸慰奶奶起，劉琦就知道她們免不了一場談話。
冉綺沒有先進去，而是禮貌地問道：“我還有幾個朋友在等著，可以讓他們一起來嗎？”
在外圍偷聽的玩家們：……
他們原來已經算是冉綺的朋友了嗎？
他們一時五味雜陳，看見劉琦點頭，走到冉綺身後。
沒有否認冉綺說的關系，對劉琦頷首打招呼。
不大的破屋一下子多了七人一狗，顯得有些擁擠。
冉綺和玩家們在劉琦對面坐下，詢問劉琦的經歷。
劉琦的故事和冉綺知道的一模一樣。
冉綺來的目的，劉琦也清楚。
在冉綺問完過去後，她便道：“你是想讓我去見見奶奶，還是回到家中，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甘珍道：“當然是回家。就算你現在成了活屍，等你的家人接受了糾正治療，他們肯定也還是會接受你的。”
莊興道：“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裏，萬一哪天被城管隊圍剿了怎麽辦？”
劉琦一言不發，註視著冉綺，仿佛在問：你怎麽想？
冉綺沈吟，反問道：“你想怎樣生活呢？”
劉琦默然良久，道：“我已經是活屍，無法變回人類。”
“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死，還有理智，但誰能保證我未來一直理智尚存？”
她回不去了。
就當她已經死掉，是對她家人最好的選擇。
甘珍等人猛然意識到，是他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沒有考慮到劉琦真正的困境，太想當然了。
冉綺道：“就算不回去，也去見見奶奶，好嗎？她還什麽都記得呢。”
奶奶是劉琦最放不下的，也是她願意見冉綺的原因。
她解開裹手的布，伸出斷了一指的左手，“把手指還給我奶奶吧，那是我留給她的念想。”
也是她留給自己的念想。
也許奶奶不知道那截斷指是她的。
但它陪在奶奶身邊，就當是她陪伴著奶奶了。
原來柳裴南找到的那截活屍斷指是劉琦的。
冉綺驚愕了幾秒，點頭答應。
想了想，還是勸道：“奶奶和黃阿姨他們不一樣。你受傷了，你活了，你死了……這些消息，她都沒有親眼看到，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
“沒能最後再見你一面，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奶奶被劉家人擁著離開，回頭看向冉綺的那一眼，情緒萬千——她可能已經不奢望她的小孫女還活著了。
哪怕是屍骨，她也只是想親自看一眼。
她年紀大了，難道要讓她帶著這份痛苦的遺憾死去嗎？
劉琦一言不發，許久後，終還是道：“不用了，把我的斷指帶給她，就夠了。”
她不知道她這副模樣，再見奶奶，會不會讓奶奶更痛心。
可冉綺知道，奶奶已經不會再比現在更痛了。
哪怕是活屍，看到了，奶奶肯定也會想：真好，我的孫女還在。
不過冉綺沒有勉強劉琦，她道：“好。”
她又問了劉琦如何處置羅倩。
劉琦想讓羅倩一直沈浸在瘋癲失常中直到死亡。
冉綺答應，和玩家們離開。
骨架狗送冉綺時，耷拉著頭很不舍的樣子。
上車，冉綺透過後視鏡看著漸行漸遠的小破房，眼神變得堅定，“去平房區。”
玩家們沈浸在無奈的悲傷中，聞言沒有多想，直接開車去平房區。
到達平房區，冉綺敲響了劉家人的門。
為了不餓死，劉家人都出去找食物，只有奶奶在家。
開門瞧見冉綺，奶奶頓時紅了眼。
她在透過冉綺，看另一個人。
冉綺對奶奶笑道：“奶奶，我是來接你去看劉琦的。”
玩家們：？！
不是答應劉琦不見奶奶了嗎？她騙活屍！
奶奶怔了怔，嘴唇蠕動，激動地說不出話。
冉綺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不過我有要求，這是秘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劉琦。”
“還有，你不能用你的臉去見劉琦。”
冉綺調出美人app，笑得嬌俏，“奶奶別害怕，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個小魔術。”
＊
天色漸晚。
劉琦坐在窗邊望夕陽，摸著身邊的骨架狗。
她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不能曬太陽，也無法融入真正的活屍當中，和他們一起吃人。
她就像這世界的異類。
她好像一直都是異類。
以前因為太過優秀，被人當作異類。
現在因為還有理智，被活屍當作異類。
劉琦自嘲地笑了下。
夕陽如火，燒紅了小破房。
劉琦拍拍骨架狗的頭，淡笑道：“小黃，以後你要一條狗生活了。”
小黃不明所以。
最初是劉琦將奄奄一息的它撿回家的。
它是條很聰明的狗，但也只是狗。
在它不大的小腦袋裏，裝的一大半都是劉琦。
後來劉琦不在了，它也被吃了。
但它沒有主動去報覆劉家人，因為那是劉琦的家人。是劉家人自己沖過來它才咬的。
因為它咬了她的家人，她不打算要它了嗎？
小黃可憐兮兮地靠著劉琦，無聲地嗚咽。
劉琦摸摸小黃，慢慢解開身上木乃伊般的布條，“我很喜歡陽光，它平等地，照耀每一個人。”
比起不知何時淪為行屍走肉，她更想作為人，死在陽光下。
她推開門，要迎著今天的最後一抹陽光踏出去。
突然，刺眼的燈光打過來，她下意識用手擋住，退回房間。
汽車轟鳴聲停歇，她眺望窗外，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車上跳下來。
是冉綺。
她又來了，是和那個提議她回家的、叫甘珍的人一起來的。
劉琦眉頭輕蹙，用布裹住自己破爛的身子。
剛裹好，門被敲響。
打開門，冉綺和甘珍站在門口。
劉琦淡漠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冉綺提著一袋食材道：“也沒什麽啦，就是想到以後我們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見面，想和你一起吃頓飯。”
“對了，還有，甘珍想和你道歉。白天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妄下判斷了。”
冉綺向劉琦的方向推了推甘珍。
劉琦看了眼甘珍。
不知為何，她覺得甘珍的長相和白天時有點不同。
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同。
白天她沒仔細看甘珍，也許是她多想了。
夕陽快要落下，劉琦側身讓他們進屋。
今天，她來不及離開這個世界了。
也許是上天安排，要讓她最後吃一頓人的飯。
冉綺大喇喇在屋裏坐下。
而甘珍低著頭，從進來起就不敢看她似的，在一旁做飯。
他們帶來的食材很簡單，就是蔬菜面條。
很快甘珍下好了面，第一碗，盛得滿滿的，端到劉琦面前。
第二碗，也是滿滿的，給冉綺。
甘珍自己的碗裏，只有白花花的面湯和一些碎面條。
劉琦心中生出一種熟悉感。
在她還是人的時候，奶奶下面也是這樣。
兩碗滿滿的面條，給她和劉萌。奶奶自己就喝點面湯和碎面條，說好消化。
劉琦拿起筷子要吃面，忽然感到甘珍一直在盯著自己。
她望向甘珍。
甘珍正凝視著她，眼眶通紅。觸及她的視線時，又倉促地低下頭，目光躲閃。
冉綺快樂地吃面條，仿佛什麽也沒察覺到，還問她倆：“你們幹什麽呢，怎麽不吃啊。”
甘珍拿起筷子在面湯裏攪了攪，沿著碗邊呼嚕嚕喝起來。
她喝面條的動作，也很像奶奶。
劉琦握筷子的手不由得收緊。嘴唇用力抿了抿，終究什麽也沒說，低頭吃面。
面條入口，無味。
活屍嘗不出活人食物味道，也不能吃太多活人食物。
劉琦小口小口吃著，聽見甘珍放下了碗，感到甘珍又開始正註視自己。
甘珍突然開口：“你……在這裏住得還好嗎？”
她已經很註意說話的聲音了，可蒼老的嗓音是很難改變的。
冉綺端起碗走到門外去，擡起頭望著夜幕上繁星點點。
身後，響起劉琦低悶地應答：“嗯。”
“那就好，那就好……”
甘珍的聲音難以控制地哽咽，又沈默了很久，才問：“我以後，能經常來看你嗎？”
劉琦不說話。
她頭壓得很低，恨不得埋進碗裏。喉嚨好像堵住了，面怎麽也咽不下去。
她看見，小黃靜靜趴在甘珍腳邊仰著頭。
就像從前它趴在奶奶腳邊，等著奶奶給它餵食那樣。
甘珍盯著劉琦，多想看看劉琦那布下的臉啊。
可她只能靜靜地坐在劉琦對面，看著劉琦的頭頂，不能透露自己是誰。
冉綺吃完了面，把碗放回來。
甘珍站起來，難以克制地輕輕摸了摸劉琦的頭。顫抖著收回手，她捂了捂嘴，對冉綺道：“走吧。”
冉綺道：“要不，在這兒歇一晚上？”
劉琦頭埋得低低的，嘴裏含著面，艱難地咀嚼著。
甘珍最後看她一眼，搖搖頭，抹了抹眼睛，“走吧。小…劉琦，不喜歡別人打擾她。”
甘珍緩步走出破屋。
劉琦聽見腳步聲遠離，才擡起頭來望向甘珍。
那沒有人攙扶的背影，佝僂，步履蹣跚，如同一個風年殘燭的老人。
劉琦裹著臉的布變得濕漉漉的，又是血又是水跡，嘴邊還有面條湯漬，狼狽又邋遢。
唯一能看出還是人類的雙眼，像浸泡在水裏的玻璃珠子。
冉綺對她笑笑，追上甘珍，扶著甘珍的胳膊，帶她上車。
車漸行漸遠，屋前只剩下空曠的夜色。
劉琦坐在屋內的凳子上發著呆，漸漸像一尾被燙熟的蝦，顫抖地蜷縮起來。
小黃圍在她身邊打轉，不斷用頭蹭蹭她，頂頂她。
她倒在地上，抱住小黃，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小黃乖乖地陪她一起躺著，聽她哭喊：“我想回家……”
她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她身邊僅剩的狗，哭得涕泗橫流，滿臉是血。
她還不到十八歲。
她確實也只是個孩子。
她哭著哭著，睡過去。
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平房頂，身邊一側是窗戶，一側是布簾。
她坐起身，看著自己，身上的布都沒了。
她腐爛到快要掉落的肉成了光滑的皮膚，無時無刻不在灼燒的疼痛也沒了。
房門打開，一條骨架狗率先撲過來，緊接著劉家人都沖上來抱住她哭。
她大腦遲鈍，昏昏沈沈的，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這是夢嗎？
她好久沒做這樣美好的夢了。
劉琦望向一旁的窗戶。
外面亮晶晶的雪地裏，冉綺交給甘珍一封信，對甘珍擺了擺手。
甘珍深深鞠躬。
冉綺扶起甘珍，好像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對甘珍指指窗戶，又對她揮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甘珍回過頭來看到她，呆滯了一秒，拿著信顫巍巍地跑進屋裏。
跑到她房間，把信給她，甘珍紅著眼眶抱住她不斷地輕拍著。
她楞楞地看著甘珍。
甘珍的臉，逐漸變回蒼老而又熟悉的模樣。
“奶，奶……”她艱澀對“甘珍”地開口。
聲音不再低沈粗噶，是清泠的少女聲音。
這場夢，太過不可思議。
她好怕再一眨眼，她就醒了。
她慌忙打開信封。
信上寫著：
你剛好還沒有完全死去。
你的家人剛好可以去做糾正治療。
我剛好在這一次開了手持技能，剛好在裏面找到了你可以用的修覆藥劑，剛好多出了兩萬積分……
而我們，剛好在這時候相遇。
我會想，這一切的剛好，也許是上天想要你活下去。
所以，以後你要好好地生活呀。
未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這是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提前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劉琦”
……
劉琦呆呆地望向窗外。
淚不再混著血，晶瑩而透明，從她眼眶裏落下。
雪地上，她想看到的那個人已經離開。
可她還是對著窗外的世界，扯出個笑容。
今天是個好天氣。
陽光透窗灑落在身上，好溫暖。
作者有話說：
兩萬積分很貴，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但我還是覺得，這就是冉綺這個人會做的事情
她是那個在遣遣的記憶裏，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會死，明明還想著回去後要對喜歡的人說喜歡你，沖上去之後就再也不能了，卻還是義無反顧讓別人撤退，自己沖上去的人。
這兩萬積分，對她而言，和一個小姑娘的人生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麽。
更何況她以後會有無數個兩萬
署名用“劉琦”的原因，因為綺寶用過劉琦的身份
本章前十小紅包，抽六個小紅包，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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