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月沖她遞了個眼神，招手，示意她跟上來。倆人一起貓著腰潛行往聲音來源的地兒。

透過紛繁的葉縫，尚且能看清楚不遠處的場景，幾個十幾歲的小廝並丫頭，正在圍著一個跟她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廝拳打腳踢。

“唔……”

那人嘴裏被堵塞了一張臟汙的布巾子。

身上不斷被招呼著。那刺耳的毆打聲音，聽的倆人大氣也不敢出。

這一群人一邊兒毆打，一邊恨聲唾罵不斷。有一個丫頭更是恨聲嗆著。

“我要你給夫人面前遞眼兒，一個小小的跑腿，還敢跟我們這幫人爭寵，打，狠狠的打，給他一個兇狠的教訓。”

“就是，原是我們林嬤嬤這一邊的人的差事，你個周婆子那邊的小娃子搶什麽搶。沒得招人怨恨。”

“這一錠銀子，是你能享用的嗎，打！”

這其中有一個人打的尤其瘋狂，每打一下，小娃就痛苦寺痙攣抽搐著，從此處，還能看見小娃絕望無助的眼神，還有嘴角不斷淌下的鮮血……倆人遠觀著，彼此死壓著手，這才沒沖動跑出去制止。

打到最後，那小娃直挺挺躺著不動了。

“怎麽覺得……不對？”

“死了！”

“這可怎麽辦？”早前那位怒罵的丫頭緊張地問。

打的最狠的那個小廝則無所謂冷哼一聲。

“死了就死了罷，一個外院的跑腿小廝，隨意處置了就行了。再說了，他也只是那個病到不行的周婆子下面的人，我們弄死他了又如何，反正林管事的會罩著咱們。只要我們忠誠，林副管事只會對我們好的。”

有人小聲詢問。“若是在意可如何是好？”

“在意？此事由我去做，再說了，那些管事們手裏，誰沒幾條人命的！統管我們的福管事，前些時候還無意就玩兒死了一條小命呢。此事，就由我來做，只怕，這一錠銀子咱們是要不成了。”

“那……這事兒就由柳哥哥你幫忙了。”

那幫人說話間，便七手八腳把人擡去了後院兒，顯見的，這是去處理屍體了。

等到這幫人離開，沈香碗狠狠攥著茹月的手，“月月……我怕……”人命，在這兒如此輕賤。只是隨意一個奴才，都能被同伴們這樣輕易處決銷名兒。沈香婉也嚇的面色全無，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殘酷的後院奴才爭鋒。

過了好一陣子，茹月才回身輕摟著沈香碗，“小……胖子，往後，咱們丁點錯也不能犯呢。否則，怕也就跟那無意搶了差事的跑腿一樣，怎麽死也不自知。”

沈香碗茫然點頭，最後想到今天來的目的。

她擡頭緊盯著茹月。

“月月，我可擔心你了，前些時日，那位什麽清風公子可曾對你不軌了？”

茹月被問的眼睛倏爾一紅，將頭一扭，哽聲賭氣似的，“小胖……莫問。那些事兒，躁人！”

只這簡單的一句，沈香碗的心就拔涼拔涼的。她心裏純潔無邪的小茹月，就此被那些人……

想到在家裏的時候，那處處與她們大房做對的妾室姨娘們，把哥哥害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場景，她的身體不受控制顫抖。還有小弟，胎中毒以後，身體一直不好。每次發作，都難受至極。縱然爹對她們也還算有愛，對娘也極尊重，但因為後宅有好幾個姨娘通房之類的，還是會有無數的爭執，且，禍及她們這些子女身上。

“小胖子……莫慌，一切有我，我想好了，歌舞坊要招女童，我要去裏面刻苦學著怎麽討人喜歡。往後，我定要在這府裏出人頭地！”

看著茹月堅毅的面龐，她嘶聲輕阻，“月，不要，入了歌妓仿……未來再想要嫁個好人家，難了！”

茹月猙獰冷笑，“小胖子，你不會覺得，咱們還能有好男人嫁！前兒，府裏的梅清，多精乖的人兒，可就算她這樣的人，不也被李嬤嬤隨意一指，便指與了那個喝醉了就愛打人的汪大麽。原因，就是汪大給了李嬤嬤好大的一個禮。那李嬤嬤在大夫人面前得臉兒，簡單一說，此事便成了。咱們當奴才的，只要還是弱小的存在，便永遠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李嬤嬤，也是周副管事手下的得力幹將。

沈香碗聽的不斷搖頭，茹月卻是狠下心來松開她的手。“所以從現在起，你我各奔前程吧。我不想一直這樣當個卑微的奴才，要當，就當一個……可以在這府裏說的上話的女人！那怕是給老爺們兒當妾當通房丫頭……也好過現在這樣任人欺負的強。”

“女人”這個詞，她強調的極重。

卻驚的沈香碗死咬著唇，眼淚顆顆往外潰落。前世，她當人家的小妾的時候，被男人指著要去陪哪一個就去陪哪一個，甚至於，就算是委身半老頭子也是笑著的。好不容易費心辦成了事情，人家卻嫌棄她哪哪都臟。她有些失控不斷搖頭，“不，不是這樣的，你當初，對我說過什麽？‘小姐，我以後才不要當爺們的妾室呢。看看咱們府裏的姨娘妾室們，個個為了得爺兒的寵幸，爭的都不成樣兒。’”

曾經，茹月這般天真地跟她說，她永不為妾。可是今天，她卻強調著要去歌舞坊當女童……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要麽是被送給外面尊貴的客人。

要麽，就是被府裏的爺兒相看上，最後淪落為姨娘，或者為通房丫頭的居多。

更有甚者，會被人打死打殘。那是一條必然成為妾室姨娘通房的不歸路呵！

她的茹月，因為生活境界的壓迫，居然要做小！曾經，那個高傲與她說，“將來要嫁，必要嫁正直浩然的男兒”的少女，思想轉變如此的快！只因為，這個環境！還因為，她想要護她們周全。

沈香碗悲憤阻止，一把抱著她，“月兒不要去，我保護你，我一定護著你。”卻被茹月冷哼一聲輕蔑推開她。

她皎美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你保護我？一個慣會在主子們面前跑腿說好話，裝乖扮慧的小丫頭？人家管事嬤嬤們一個手指頭你都招架不住，你卻說要保護我！主子們一旦不喜了，你以何護我？”

只是簡單的一個問，便令沈香碗淌著淚閉了嘴。她難受的心窩兒都疼了。“月月不要這樣說……”

“你不讓說我就不說了！你是什麽人！我為何要聽你的。往後，你我各奔前程吧，莫要再來瞎找我。”茹月冰冷說完，起身要再次離開。

沈香碗死咬著唇，倏爾眼睛一睜，如受傷的小獸吼出，“我不信，絕不相信，咱們丫頭就只能當妾做小麽？我不要當妾，月，咱們不當妾，不做通房可好？走這一條路是沒有出路的。你忘記了嗎，以前我們後院的那些妾室通房，哪個有多好的未來！”

她想拉住茹月，然而，後者只是冷硬地揮開她手，“你就愛做夢，小婉胖子，且醒醒吧。打入了這府，我已明了，想要闖出一片天地，唯有……與人做小。寧當妾中妾，莫做小人妻。沒瞧著前些時候，咱們府的寧小哥兒的妻，因為略有姿色，也被爺兒占了麽……”

茹月看著失神落魄的她，一跺腳，轉身狠狠離開。

這般絕情的茹月，令沈香碗大受打擊，風過，全身冷意遍生。

她突然間醒悟了茹月說這些話的意思，咯咯笑著又跑上前來強行拽住茹月的手，“月，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當妾的。你真傻，為了要照顧我們，想護全我們，居然挑了這樣一條路。月，且容我再想想可好，咱們不當妾，只求自由身出府便好！我的好月月，容你家小姐再想想啊……傻月兒呵，你真讓我心疼。幸虧我聰明，要不真上你當了呢。”

茹月強自冷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動容。又掙了掙手，但，仍然掙不脫。最終無奈伸手反握著她。“你原不該挽留我的呵。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這個癡人兒，讓她怎麽放的下。從她被她從那個變態的手裏救下來時，她就發誓，這一生一世，都要護著她。

“月，我不想因為你的犧牲來成全我們。這樣做我會一輩子心不安，咱們現在選擇的這一條路是很難，甚至於無路可走。可咱們還是得走下去，這一條路，我們不急，須得規劃著，慢慢走下去。大家團結一心，總會有條出路的。歌舞坊呵，那就是食人坊，與世間的青樓，有何不同呢！只要有我在，斷不會讓你入那等坊樓。”

茹月輕嘆一聲，沒應聲，只反手緊握著她家癡小姐。倆個剛才還鬧著不理會的主仆倆，又一次和好如姐妹。

“小……胖子，我真不想跟你說，那個……小七也不怎麽好了。最近他被林副管事下面的一位統管吩咐著跑差頻繁，他那身子骨……沒熬住，躺下了呢……”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震的沈香碗全身冰冷……原來，這才是小月月要去入歌舞坊的原因。入了歌舞坊，還可以有一些特殊的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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