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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華燈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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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予總覺得自己回來以後,有什麽地方有些微妙的不一樣了。

她對她當小小花的所作所為記得不是太清楚,但偶爾她盯著鐘離走會神,思緒再轉回來,自己雙臂已經微擡待張,像投林的乳燕要回到熟悉的懷抱裏去,華予每次慌忙垂手,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覆活一遭,腦子和四肢總匹配的不太上。

倒是鐘離仿佛知道她要做什麽一樣,他思忖了片刻,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的確,有些形成慣例的事,沒有那麽容易能改變,我也有些不習慣。”

華予總覺得這句話背後有些她知道了會窘迫的深意,她每每訕笑著打哈哈逃過這個話題,然後在私底下企圖努力掰正她的肢體,可惜的是,似乎不太奏效。

她的手腳有它自己的想法。

可能還不只是手足。

只是她這一份煩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她消弭,她從深秋快苦惱到了初冬,往生堂前緋紅的豐樹轉為燦黃,華予終於想起還得買點冬衣。

即便從風裏嗅到的這個冬天大約是個暖冬,她能夠使用元素力才沒多久,新生的靈魂也會導致血肉身軀脆弱的和人類差不多。她在人類中混跡許久,也知道什麽叫做病來如山倒,於是帶上閑暇往生堂賣香分成賺的摩拉,一個人吭吭哧哧找成衣店買厚衣了。

緋雲坡有好幾家成衣鋪,每一家都與五百年前的不同,她對這樣的變化接受良好,畢竟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嘛。華予站在街邊打量了幾下這幾家店的裝潢,然後選了家喜歡的裝潢走了進去。

她走進店裏,擡眼就看到老板站在櫃臺裏,女性老板還挺年輕。她才要左顧右盼看衣架上掛的裘袍鬥篷,如意老板眼尖直接認出了客人身上的穿戴:“歡迎——咦?你是那位鐘離先生的,呃,‘摯友’?”

華予一呆,她望過去,見女性老板一副對她知之甚詳的模樣。認識鐘離她不太意外,往生堂是璃月避諱的地方,卻也是所有人最後要走的一程,即便隱晦,口口相傳也會認識這位送魂的客卿,但認識她就很奇怪了。

只不過聯想起她變大回來第一天光屁股差點風寒的經歷,以及不太想得通就放下不再想的迷惑,華予明白了來龍去脈,她慎重一頷首:“是的,我是。”

如意有種終於見了活人的稀奇,她努力忍耐下心中的好奇意,拿出了身為生意人的素養:“你好,我叫如意,先前鐘離先生幫了我一個大忙,挽回了我一大筆損失,我對他說過,他來店裏不需要帶錢包,這點對他的,咳,摯友也是一樣的。我店裏這些衣裳,貴客不嫌棄的話隨便拿就是了。”

華予聽阿萍說過這裏邊發生的事,雖然對老板嘴裏的“摯友”發音感到有些怪異,她還是點了下頭:“那就謝謝了,我想買幾件冬衣厚襪回去。”

“好嘞,貴客請往這邊來。”

華予跟在精神抖擻的如意身後,在五顏六色的衣服堆裏挑了幾件冬衫鬥篷打了包。如意邊誇客人挑的玫瑰色鬥篷眼光好,邊生出了幾分熊熊八卦心地問客人:“客人,天氣轉涼,你不帶幾件男衣給鐘離先生?”

華予又是一呆,如意的話跳躍的有點快,她沒能明白她的用意,於是更加謹慎地思考,以免暴露鐘離非常人的身份:“唔……他有的,彌怒給他做了一衣櫃各種季節的衣服,所以不太需要帶回去,他特別需要的話,自己會來買的。”

如意差點給這腦瓜看上去不靈光的姑娘跪下,那位後來她查到身份的往生堂客卿第一次來店裏讓她大受震撼後,這位傳說中的“摯友”也令她大為震驚。

不是,真就摯友啊?如意的腦筋還沒轉過彎來,就聽這腦袋不太靈光的姑娘十分狐疑地問她:“再說了,不是說他不能給我買衣服,為什麽現在我能給他買衣服呢?”

如意頭上冒出的問號快把她整個人淹沒了,這兩人是在人類裏長大的嗎?她嘴角抽抽:“那個,不是伴侶關系,一般很難說買些私衣吧?”

如意覺得自己已經說的足夠委婉,卻見這姑娘沈思了片刻:“所以說,只有伴侶能買?”

“不,”如意臉皮痙攣:“關系再親密也是有尺度的,當然玩情趣我是不在意啦……但怎麽樣朋友也說不過去啊!”

華予點頭:“普通人的話好像是這樣,但他並不覬覦我的皮囊,所以應該沒什麽關系?”

大多數魔神千變萬化,妍媸美醜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瞬的功夫,所謂的傾國傾城對魔神來說也沒太多意義。華予也難以想象巖王帝君會為了一張美麗的臉、一個豐盈曼妙的軀體而傾倒,是以她十分平靜,就算看過了許多凡人杜撰的小黃書,她也沒往情.色方面去想過。

已經成家立業的如意老板不服氣:“你會覺得鐘離先生的臉很好看嗎?”

華予不假思索:“當然啊!但是——”

“但是不是因為純粹的色.欲,而是因為喜歡對吧。”如意翻了個白眼,“這不就是問題嗎?喜歡本來就是一種念想,產生念想就會想要擁有,想擁有就是一種貪欲,肉.體也是這裏面的一部分,不是臨時起意,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產生的情況。這種貪欲當然有好壞之分!”

華予大致能理解如意的意思,但她還是覺得和自己離得蠻遠:“所以,老板的意思是,只有訂下‘伴侶’的契約,才能保證這種貪欲合理合情。”

“那當然啦,就算是巖王爺,如果不是和璃月所有人都定下守護的契約,巖王爺不會看顧我們,璃月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雖然他老人家離開了。”

說起巖王爺,如意還有些消沈,而她又飛快振作了精神:“契約就是那麽一回事!”

“歸根結底,還是要談到契約上面來。”華予若有所思:“我也想過,可是婚契在這世間也並非是唯一的吧?”

如意嗆了一下:“等等,有人要出軌嗎?”

她挽起袖子,開始義憤填膺,準備上打玉京臺巖王爺,下打往生堂客卿,客人卻歪頭不解:“很多情況下,婚契能締結多次,所以不是唯一的啊。事實上,我也想了好久了,但一直就是想不出來?”

哦,原來是這樣。如意恍然大悟,她仔細打量一臉迷惑的姑娘許久,才徐徐道:“你很喜歡鐘離先生吧?”都要到關系唯一的地步了誒!

客人煞有其事地點頭:“原本也沒人不喜歡他啊?”

救命,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這個世上就沒人教教她嗎?那位客卿貌似也是一樣的啊!什麽地方長大的啊救命!如意揉了揉太陽穴,企圖跟上她的思路:“……很喜歡不就行了嗎!你喜歡他不就是唯一嗎?你喜歡他他也可能喜歡你啊?”

“誒,但是喜歡他的應該不止我一個啊?為什麽他要喜歡我?這樣喜歡就是唯一的嗎——”

“咿啊啊!煩死了我和我老公都沒那麽煩!客人慢走下次光臨!!”

跟上思路失敗的如意老板一掌把華予連袋一起丟出鋪子,然後大門猝然一關,性情中人的如意老板連接下來的生意都氣得不想做了。被留在外面的華予滿臉茫然,她抱著布袋,還在苦苦思索誰我喜歡什麽的終極謎題。

“這可真深奧。”華予喃喃一句,她可憐巴巴地把手裏的袋子再抱緊了點:“不過她好生氣,為什麽啊?”

從出生開始腦子就不怎麽聰明的華予還是沒想明白她想了幾千年的問題,她試圖去給“唯一”列出方案已經很久了,可惜一條也沒想出來。

她也不是沒想過婚契,伴侶這個詞,她能想到的最近的魔神就是須彌的三位了,樹王是溫柔的神明,可三重伴侶最終也破裂,不再覆存。

我要的唯一是永恒麽?華予在心裏問自己,她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這個滄海桑田的世界裏不存在永恒,只有時光在不斷流淌,奔向前方。

我要什麽時候才能想清楚問題的答案呢?死一遍思索不清,再活一遍還是搞不明白。華予對自己都有些絕望,不過難想的事就慢點想吧,我先認真活著,或許能從生活裏得出答案也說不定。

樂觀的華予走在徑路上。鐘離講學快要結束了,她記得留雲之前說要組飯局,到晌午剛好和鐘離一起過去,看能不能抓到魈,萍萍兒的提議也是可以考慮的嘛……

眼角餘光卻瞥到樹下有兩道交纏的人影,華予下意識望過去,見少年少女在涼蔭下竊竊私語,那應該是一對約會的愛侶,笑語說得他們眼裏都是亮晶晶的光,而後紅彤彤的臉頰貼臉頰,唇瓣貼唇瓣,他們輕擁互吻,讓人發出年輕真好的感慨。

要是她也能多親幾下就好了。

腦海忽然浮現起個念頭,當常事連腦都沒過的華予旋過的腳步頓住,與此同時,她成為孩子時期的記憶如海潮般向她洶湧而來,剎那間席卷了她的思緒。

她好像也不是沒有對人成天到晚動手動腳過……?

布袋“啪嗒”一下落到青磚地面上,華予用雙手捂住眼,臉上已經燒燃了,她差點伸手去敲腦殼:她變小沒記憶的時候都幹了什麽啊!

可有什麽東西又忽然從沃土裏悄悄生了芽,她聽到一個從晦暝的心底裏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聲音在說:好喜歡他呀。

這句話與飲茶時脫口而出的喜歡似乎有些不一樣,它雖然棄理智於不顧,卻是從理智中生出來的最後結論,這份結論在她耳畔循環往覆地絮叨起來,頓時她的整個世界都盈滿了這個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華予慢慢放下手,帶著朝霞似的鮮艷的臉。

她有貪欲。

愛就是貪欲,貪欲就是一種渴求。

孩子身份的她明明什麽都明白,成為大人後卻東西都想踟躇不前。這個世上或許沒有永恒,就算愛意能存儲在地脈中,誰說奔流的地脈又不會消散呢?

她不要唯一了,即便沒有契約也沒關系。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倘若她即將再度死去,那麽,有些話也一定要早點說出口,不然一定會來不及。

這便是她的貪欲,她原來是為了這一份貪心再渡苦海,回來的這裏。

“喜歡。”

華予在微風裏喃喃地說,她眼底漾起明亮的笑。

“好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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