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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閑時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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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鐘離客卿得了任務,去往輕策莊做法典儀式。

小跟屁蟲小華予自然緊隨其後,她是一場法事也沒落下,跟在鐘離身邊看人間的興衰歡悲。輕策莊的莊民對客卿先生懷裏的女孩兒也很是熟悉,在白事結束後給了她許多糖。

小華予統統揣在兜裏,自己呑一塊,又剝一片花花綠綠的糖紙,往客卿嘴裏塞一塊。

他們含著嘴裏的甜滋滋的糖塊一路走到了荻花州,汀岸的水澤氣把兩人衣衫上香燭紙錢的寂寥氣吹盡,小華予在鐘離的懷裏往望舒客棧的方向去眺,他們身邊的蒼蒼馬尾在搖蕩。

“喲謔~這都被你們發現了嗎?小花小姐好利索的眼睛。”

風中傳來縹緲的琴音,風的精靈顯於人前。翠色的貝雷帽上盛開著溫柔的塞西莉亞花,湖水般的眼眸閃爍著狡黠。詩人走到朋友們的身前,向他們打起了熟稔的招呼:

“中午好啊某位博學的客卿先生,以及這位可愛的女士,真是好久不見了!”

溫迪對鐘離眨了眨眼睛,見老朋友一副“有話不妨直說”的無聊態度。他越過越來越沒趣還陰陽怪氣過他的老爺子,看向坐在友人臂膀上的小華予。

“千年前說好了要找特瓦林一起玩,還說要拉上兩位朋友來度假,後來你說不能離開璃月了,但是現在,應該可以了吧?我隨時都歡迎哦!”

溫迪看了看她的發間,又瞅了眼她的腰側,有些惋惜:“啊,都沒了呢。”

他說的是辛夷花和羽飾。

小華予盯著溫迪,沒什麽反應,溫迪眼眸清澈,卻有些可惜。她什麽也不記得啦。

他和華予在老爺子的“宴會”上結識,因著都是愛玩的性子,所以也不少有趣的過往,比如忽悠她讓她給看什麽老爺子的筆跡造假之類的,雖然他也付出了差點被聯合雙打的慘痛代價,但真是好玩啊,鬧得他忒喜歡往璃月跑,和其他七神吃吃喝喝,散完就和東道主仿佛眷屬的朋友滿大街跑。即便是不羈的風,也會為某些逝去的事物而感到悵憾。

“我還未感謝你贈她羽飾的情誼。”鐘離溫煦地開了口:“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再來到這裏。”

即便沒有親眼目睹花的再生,鐘離也能從華予的回歸推斷出一二。溫迪自然也不難猜到,他對鐘離笑道:“你這話是替小花女士說的嗎?”

鐘離沈寂片刻,也莞爾:“自然不是,我是替我自己說。”

溫迪盯了鐘離一會,他聳肩:“哎~有些人說起大實話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只是頑巖不解風情,不解風情吶!”

他把手裏的七弦琴一撥弄,悅耳的清音從他的指下潺潺而出。溫迪又轉向仔細聆聽樂聲的小華予,翠眸裏流出三分擠眉弄眼的狡獪:“既然你的花啊羽飾都沒了,那我把我帽檐的這朵塞西莉亞花送給你吧?”

鐘離下意識顰蹙了眉心,婉拒道:“她佩戴的辛夷是山民送給她的真心,即使枯萎在了離別裏,眼下也暫且不能被什麽所替代。”

溫迪脫口而出:“可我這也是真心啊!呃呃。”

某人的眼神不太對勁,有種被打飛的預感,咳,雖然好玩,但還是不要調戲過頭了。溫迪趕緊若無其事地把有“浪子真情”花語的花朵悄悄收好,他剛想說句什麽岔開話題,一只胖胖的小手就遞了出來。

一顆裹著亮晶晶的彩虹糖紙的圓滾滾在她手心裏,是小華予兜裏的糖果。

“誒,是給我的嗎?你也謝謝我?”溫迪有些受寵若驚,小華予卻似乎聽懂了詞語,對著溫迪鄭重其事地點頭。

溫迪伸手接過,毫不客氣地剝了往嘴裏一嚼:“雖然整件事和巧合差不多,但偶爾巧合也會帶來奇跡嘛,你們倆的感謝我就收下了,下次記得請我喝酒。對了!”

溫迪像是想起了來到異國的目的,他手也一張,把自己帶來的糖果往華予掌心一倒:“你家客卿不許我送你蘋果,那我只好勉為其難,送你顆蘋果味的糖了。”

這縷風千裏迢迢就為了送顆蘋果糖。鐘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的確是他的做派。

或許是因為他們活的都有夠長,所以,也會對失而覆得的朋友湧溢顧眷。他跋山涉水來到這裏,與朋友相會一刻,便滿足了風的珍惜了吧。

“既然禮物送到,那麽就再見了,我的兩位老友。”

眼角瞥到小華予將手心裏的蘋果糖拎起剝衣吃掉,大功告成!溫迪退後一步,撒腿就跑,他的喊嚷在疾風裏徜徉:“忘說了,這是蘋果味的酒心糖,哈哈老爺子拜拜了您嘞——”

鐘離:“……?”

鐘離緩緩看向懷裏的已經開始眼裏冒蚊香的小華予。

後者迫不及待地開始施展歌喉:“咿呀喲!咿呀咿呀喲謔!”

汀渚的鷗鷺“嘩啦”驚恐地拍打翅膀,悉數驚飛,圈紋蕩漾不休。

在奇異歌聲裏,鐘離面無表情。風的珍惜?他想,偶爾,也或許有必要,再去溫壺三個時辰的醒酒茶了。

◇柒

除去他鄉的友人,鐘離和小華予時常也會和諸位仙人聚聚。

留雲、理水、削月三人在琥牢山上的時間最長,他們近日閑來無事,徒弟申鶴又下山去了璃月港生活,原本理水削月又想撇下很會說話真君下山玩耍,但帝君來了,就難免想逗逗變小的山主。在試圖餵山主清心被帝君阻止後,他們又借來烹飪神機,煮腌篤鮮吃。

不過山主總四處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麽,那些都是曾經故人坐的位置,只可惜鳴海棲霞、移霄導天那倆老東西不在了,龍王不消說,常來這裏吃酒的四名夜叉大將也不在了。

但夜叉中還留有幸存的一位。他們把來去如風的降魔大聖請來,金鵬大將雖然沈默寡言,不喜和人類仙家多相處,帝君山主都在,他也就捏著鼻子過來了,只要不問起他,他在席位間總是最安靜的那個。

過去魈即便透明人似的坐在這裏,他的兄姊也會把他煩得暴跳如雷,不過他的兄姊紛紛故去,是故魈在眾仙裏就成了個十年如一日的鋸嘴葫蘆。

除去稍微親近一點的旅行者,他和眾仙家純屬有事來往,無事不見,和帝君就是恭敬的臣下。他把自己和所有人隔絕開來,就算是帝君也沒多大辦法,幾名仙人雖然不說,但還是有些擔憂,遑論他身上的業障了。

只是個人的業債只有個人能扛起,他們能做到的也無非是小聚看望,好在失而覆得的山君的確比較珍貴,就算魈不喜人多嘈雜,也沒推拒仙人的邀約。他安靜地坐在推杯換盞間,原以為能一直安靜的沈寂下去。

可惜有位窺伺毛絨絨已久的人坐在他旁邊。

魈捧著山葡的汁在飲——諸位仙家不讓他喝酒,說什麽會激發業障的鬼話,最無奈的是帝君居然也同意了——忽然感到股毛骨悚然的視線。出於警覺,他迅疾地望過去,看到隔了一座次的小山主正虎視眈眈地盯他。

魈:“……”頭皮沸炸。

即便丟失了記憶,對絨絨毛的信仰還是亙古不變。

小華予在擁有成年人的理智時,對摸小輩身上毛毛一事尚能矜持克制,不墮了她尊長的面子,可成了孩子,就只剩下渾然的天性了。不過她還是苦苦支撐到三位漂亮鳥兒結伴去看給徒兒的空前絕後大霄燈,被她糟蹋過一遍的仙家不在了,小華予終於把蠢蠢欲動的手伸向企圖糟蹋的下一個人。

酒足飯飽,理應是散場的時節了,魈卻坐在石椅上,脊背僵硬,如臨大敵。他進退兩難,進他悚然,退他失禮,這竟比靖誅妖邪還難上萬倍,堪比他某次海燈節上被帝君敬酒的崩亂了。

眼看那雙胖乎乎的小腿跳下石頭凳,要走到他的面前,魈的腦際一片空白,只剩下混沌的句“我沒長肉”。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羽翼不豐垂死掙紮,有人已經將小華予的上空籠罩,隨著投下的鉛灰翳影的,還有垂下的一束梳理順柔的烏轉丹彤發辮。

晃晃悠悠的,像是在釣魚。

眼珠隨束發動來動去的小華予上了鉤,她伸手去撈,又有些遲疑,身子已踅了半邊,臉還對著毛絨小鳥依依不舍。

發辮當線“垂釣”的鐘離先生有些不解,他歪了腦袋,作一沈思:“這不夠嗎?”

小華予掙紮著把臉轉回了他,她灼亮的眼眸還帶著糾結,鐘離悠悠地嘆了口氣:“我還不夠麽?”

這句微喟簡直效果拔群,左右搖擺的小華予頓時朝他沖馳而去,頭也不回紮進面前人的懷抱。

她好似要賠禮道歉般的,對帝君的左頰連續來了幾大口濕漉漉的親親,像是在說“最喜歡你”,被親的有點癢的鐘離先生金瞳底漾笑,他等小華予停了,抱他蹭蹭之頃,才對魈解釋:

“她買的那些書齋不讓賣的話本子,其實我是見過的,她雖然瞞著我買,但來了我這邊玩鬧後,有時也會把書隨手擱桌上。我也不好動她的東西,但去書齋買本一樣的也可以。方才說的,就是書裏的臺詞。”

鐘離若有所思:“倒也管用。”

魈雖是個武人,卻也曾從兄姊那聽說書齋裏有編排的不像樣的禁書,他當下有點目眩。不知是曉得山主愛看,是帝君這樣做有什麽深意,還是幾百年前有些人在竹林的舉動變本加厲當事人卻沒一點正常反應。只不過魈已非吳下阿蒙,他呼吸片刻,便調理下了心裏的震驚。

“無論……如何,多謝帝君援手。”

魈躬身向鐘離道謝,他的話鄭重地仿佛隔著重重山岳,說出的援手卻暴露出了曾經的倉皇。沒有阻止他恂恂的臣禮,鐘離只是澄靜看魈:“你不要再低頭了。”

“再低頭,她又要伸手了。”

魈倏爾擡頭,只見小山主不知何時灼灼目光又望向他,她的手在空中已抻了一半,誓要撈他幾綹隱羽。

在帝君的忍笑裏,魈痛苦地閉上眼。如今不會囿於禮法的山主,是真的很可怕。

……低頭的事,恐怕暫且做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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