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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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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覺得,事態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他在兩位友人的幫助下征戰海怪兇獸,攘外安內,教導民眾種植谷物,捕獵驅蟲,借山險以立砦,以貴金授建造之法,治地的人與精怪相協共生,八方風雨的歲月裏,璃月港得了一息安生的機會。

若陀和小花……咳,華予也逐漸摒棄前嫌,關系好的出乎他意料。

若陀說自己是懶得理笨蛋,隨她折騰去,反正他又沒什麽損失,但摩拉克斯曾和若陀漫步在村落中,談論他感興趣的礦石冶鐵,在讚嘆到人類鍛造技法的革新時,他們路過村中三岔路,遽然看到山鬼蹲地上和村民的孩子拉嗓子吵架:

“聽好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小花是也,我哥敢吃屎,你哥敢嗎!”

若陀大怒:“我不敢!”

連摩拉克斯都少許未做出反應,他就見若陀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自從將若陀帶出地面,摩拉克斯就很少看到他孩子一樣躁動難安,甚至和人上演上房揭瓦雞犬不寧的劇目了。

那天那兩人從村頭打到村尾,雞飛狗叫,精怪村人紛紛探出頭來,看這份前所未有的熱鬧。華予在他的教授下愈加靈活,可惜還是敵不過地下的君王。反怒的龍王欲治一治這皮鬼的性情,直接強押人鐵鋪學鍛打。

從未冶煉過的山鬼傻了眼,哀聲求援:“救一下啊摩拉克斯!”

回應她的是摩拉克斯的溫和一笑:“淬煉一番,也好。”

瘦弱山鬼在石塔一樣的龍王手裏就像個脆弱的小雞崽子,垂頭喪氣地被龍王提溜走了。

華予旦晨隨她習槍,晡時打鐵,短了在村寨和孩子招搖撞騙的時間,只是忽然一日,她莫名旋風般沖到他跟前,又猝然驚醒,一句“摩拉克斯你吃了嗎?”,便嘿嘿笑著又跑離,可緊接著,她開始每日躡手躡腳偷瞟他的……脖頸?

他甚至有次聽到她夢裏的囈語:“那裏真的,有毛毛嗎……”然後被各種鍛造流程淹沒。

摩拉克斯問若陀有沒有聽到華予的話,若陀則很鎮定地說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倘若他沒看到若陀游離的目光,他應該會非常篤信他這位摯友。

有位擁有神之眼鐵匠想熔合貴金,打造第一把人類能使用的元素武器,以人類之軀,來抵禦周遭肆虐的魔獸潮,苦苦思索不得其法,於是摩拉克斯化身為人,向他加以提點。人類的韌性真是超出他的想象,即便有神明的庇護,他們依舊竭盡全力以血肉之軀,捍衛他們的家園。

摩拉克斯從院落走出來時天色尚早,他聽著雀鳥的鳴囀,陡然想起了鐵匠爐前的華予和若陀。大約是因為千錘百煉的掄打,增強的力量也反饋到了槍術的練習上,所以即便華予每次要去鐵鋪都如喪考妣,摩拉克斯還是有假裝自己沒看見。

不過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摩拉克斯突然有些好奇他們眼下在做什麽。

與若陀親近的鐵匠就在向西的槐樹下,摩拉克斯擡眼遙望,便能看到葳蕤枝頭垂下的雪白蝴蝶似的槐花瀑布。他往蔥蘢裏走去。

沒人認出凡人身份的摩拉克斯,這年頭掉落於地的泥點都能化身為精怪,與神同行的年代,在巖王帝君治下,即便好奇怎麽會有不認識的人出現,多數人也就看看便算。

摩拉克斯暢通無阻地走到槐樹下,清淡的花香被炙熱的燒鐵味沖散,敞開的草篷下,赤膊精悍的漢子掄起鐵錘,鏘然做聲,另一邊的少女把雪發盤成團,蹲地呼哧拉著風箱。

“添炭。”沒察覺到摩拉克斯悄無聲息的到來,若陀依舊嚴厲地指揮華予動作,接著把鍛打成型的刀具放入水油中淬火。

燒刃的紋路在他手下成型,若陀困惑地問:“你還沒對摩拉克斯下手?”

才到孟夏,夏蟬未鳴,細蜂已開始“嗡嗡”授粉,摩拉克斯站在飄香的阡陌上,他無聲輕咳,轉眸看地。許是花粉有點嗆。

臉上全是縱橫烏碳印的華予擡起了頭,她拿霽青衣袖去揩拭臉,結果越擦越臟,於是幹脆放棄:“……摩拉克斯會生氣的吧?”

若陀從燒紅的炭石上挾起鐵塊,他聞言還挺驚奇:“生氣?你說摩拉克斯?”

“食巖之罰又不是假的。”華予縮肩。

“摩拉克斯對違背契約的人算是嚴酷。不對,你又不是違背契約,怕什麽食巖之罰?摸個毛而已!”

若陀掄下一錘:“纏著讓摩拉克斯變龍形就是了,你是沒看到村裏那個叫阿萍的小孩怎麽追著他要糖的,摩拉克斯哪次不給——這樣說來,你對我倒是挺敢。”

在龍王不善的目光裏,華予心虛地移開視線:“那還不是你那會是原型嘛。”

若陀似乎有所思:“如果讓摩拉克斯化龍的話……”

“不不不重點不是這個,我這樣做,說不定摩拉克斯直接把我趕走啦!”華予賣力拉著風箱,烈焰熊熊燃燒:“不太行。”

若陀費解:“不可能,你和摩拉克斯既有契約,他便不會趕你離開。摩拉克斯絕不會違背自己的契約。”

“哎呀!行啦,我說實話。”華予破罐子破摔:“除了不遵循契約,摩拉克斯也有喜歡討厭的事或者人吧?他討厭怎麽辦?會變成折辱吧。還有,契約的話。”她咕噥道:“我和他的契約是履行魔神職責,雖然我不是魔神了……但也有契約結束的一天吧,那還不是可能會趕出去,我沒地方去啊。”

“嗯……我倒不否認這可能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若陀叮叮咚咚地打著鐵,他思考須臾:“所以你要舍棄毛絨絨的信仰?”

華予拼命搖頭,眼神堅定:“毛絨絨信仰顛撲不破。”

“那我還有個主意。”若陀慢條斯理地給她出謀劃策:“你不如賭一把,倘若摩拉克斯生氣了,你就連夜逃往天遒谷——那邊的人奉我為龍王,你到那躲躲。等摩拉克斯氣消了,我再告訴你回來,你負荊請罪就是。摩拉克斯絕非氣量狹小之人。”

華予憧憬地暢想一番,瞬間又蜷成一團:“不行。……不太行,我不敢。摩拉克斯是不一樣的。總而言之不行不行!”

若陀點頭:“我承認摩拉克斯的確不同,但你現在這樣。”他睨了華予一眼:“叫慫。”

華予力爭理據:“我這叫從心!”

摩拉克斯又在懸垂的雪白瓊花下站了一會,最後華予又站原地瞌睡,若陀嘆息著“毫無誠意”,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把人踹了出去。

“既無匠心,少來做鍛工了!”

被踹出去的華予反而大喜,她召出自己的赤豹文貍,改頭換面一番,喜滋滋地跑去孩子堆裏再度稱王稱霸去了。山鬼一族雖善於模仿,但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一向只能學個皮毛,若陀又是對鍛造專註的人,他還想他能撐到幾時。

想起兩人的對話,摩拉克斯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他忍俊不禁:“也不是不可以問。”

華予哪知道摩拉克斯好笑的心思,和若陀短暫對話後,玩瘋的她也把這樁事拋到腦後去了,再沒問一句。在若陀的扼腕中,他們繼續平定災恙,陸續有仙獸精怪部族慕名來投,華予也逐漸認了不少結盟的仙人魔神。

歲月又轉過一輪,她還在琢磨著怎麽村裏給她吹葉笛的萍萍兒做把琴,他們便收到了周邊有魔神不知聽了誰的讒言,想向他們大舉進攻吞並他們土地的消息。

即便他根本就不是摩拉克斯的對手。

若陀對這樣的以卵擊石不感興趣,摩拉克斯倒是想到了什麽,叫來了神經緊繃、研磨武藝越發勤快的華予。

“以你現在的力量,應當能一戰叫陣的雨神,去試試吧。”

華予拿著摩拉克斯贈予她的銀槍垂棘頭也不回去了,她和若陀一樣,相信摩拉克斯的話就如同信任所有。

後來和摩拉克斯說的一樣,她是全須全尾回來的,除了面露疲態,衣上有血,一切都好。

“不錯。”若陀把華予腦袋揉成雞窩,即便這樣,華予也沒想追著他打,而是在原地嘿嘿傻笑。

摩拉克斯也點頭:“以你目前的能力,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他話鋒忽然一轉:“不過,既然你已經有了庇護一地之能,以你的心性,日後也會勤加勉習,我可以還返你的子民,你重返故土——”

“你我盟約不變”的話還沒說出口,華予已經像他們初見時瞪圓了眼睛,甚至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不成!”

她苦思冥想,半天想出個蹩腳理由來:“到處都在打架,我怕死。”

若陀失笑:“哈哈,摩拉克斯,這個問題,你不是問過那些山的兒女,他們不也搖頭不願,慌裏慌張說山娘娘會死麽?小花是他們的神,他們和小花有同樣清晰的認知。”

才不是哩,華予額冒青筋望過去,若陀向她擠眼揶揄,眼看追逐大戰一觸即發,摩拉克斯及時掐滅了戰爭的火苗:“你可以率子民遷到附近的無主之地,你治地之事,我不會袖手旁觀。這樣,你也不願麽?”

華予脫口:“把我仇敵殺了,把我教出師,又把子民還給我,你得到了什麽,圖什麽啊!”

“為了戰爭有朝一日能夠消彌,為了天下有朝一日能夠災害不生,為了多一些這樣的盟約。”

已經有武神的之稱的摩拉克斯這樣回覆華予,華予盯了他一會,慎重搖頭:“那我更不能走了。”

不管再怎麽說,華予都是搖頭,摩拉克斯無奈看若陀,哪知若陀也唬了一跳,神色警惕:“這話對她說,可別對我說。”

……所以,沒地方可去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摩拉克斯難得困惑,可惜此時無人為他釋疑,摩拉克斯只好換了個話頭:“你應我所求攘除災禍,那麽,出於公平,我也應該為你做點什麽。”

“有什麽想做的事嗎?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都可以提。”

清算沒成功的若陀眼睛一亮,大手使勁拍了華予後背一巴掌,華予趔趄兩步到了摩拉克斯面前,她痛得差點沒對若陀呲牙,又忽然恍然大悟:“等等,這個……”

她眼底的光瘋狂閃滅,像兩只小人在她腦海裏打得不可開交,就在她整個人幾乎要冒煙的檔兒,苦苦壓抑的壞念頭終於沖堤而出:“我想摸你的——我想讓你背一下我,帶我上天飛一下,我是山鬼我不會飛嘛就想體驗一把飛翔的感覺,嘿嘿~”

保留了最後一分理智地胡說八道,華予說完才如被潑了盆涼水般清醒,她悔恨交加,剛準備搖頭說算了,耳畔傳來摩拉克斯的答覆:“好。”

面對兩雙溜圓的眼,摩拉克斯扶額:“你們商議之前,好歹也問一問當事人的意見。”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摩拉克斯帶著聽不進人話的山鬼走了,若陀則趴在映照餘暉的瑟瑟池塘邊打瞌睡,泓亮水光逐漸漫上離離星光與皎月,龍凜凜矯首的影子在碧波的漣漪下騰挪行升,還有些皮地帶人翻轉幾圈。

太吵了,他撐著一邊眼皮想,老遠都能聽見小花的鬼叫,摩拉克斯甚至還問他是否一起,不愧是能說出去往月宮的家夥,他自己能飛,才懶得和這倆鬧。摩拉克斯看似沈穩,也不過是個小孩性子,他在這世上的年歲最大,要保留有年長者的矜持。

……他這是清算成功還是失敗了呢?

明月如盤,那是一個月明之夜。

朦朧間,若陀聽到摩拉克斯龍身落地的聲音,他模模糊糊挪出了身下的空地,讓給摯友、以及他背上酣睡如豬的另一名摯友棲息。

若陀不知道摩拉克斯有沒有笑,他只聽到三人長遠平和的呼吸聲,像拂過和煦的風,遽然吹散了殘荷衰柳的霜氣。

他垂著頭,做了個如登春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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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夢見那夜後,饜足的山鬼秉持著摩拉克斯“公平回報”的原則,完全忘了自己不會飛的謊話,說自己要巨大化扛起他們的摯友和他。

沒逃過的巖神龍王被抓了個正著,他們被迫站在偌大山鬼的肩上,在山鬼的狂奔中忍受仙人奇怪目光的洗禮。

“這算是,舍命陪君子?”

“不然還能怎麽辦?”

然後他們相覷苦笑,風裏是興奮過頭的山鬼口裏嗷嗚嗚的胡叫。

磨損的鎖鏈吱呀,不斷鎖緊龍王的軀體喉頭,淋漓鮮血淌下,龍王依舊在夢裏微笑。

即便他睜開眼,就會忘了這歲月長河中擷取的一片,以及故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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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你哥我哥那裏借個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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