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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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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從雲間徹底探出頭來,深秋晨曦的涼意在輝芒下無所遁形,微風拂過,幹褐枝頭的枯黃葉片飄浮,落到了銀霜似的長發上。

華予晃晃腦袋,沒能把柄尖沒入發縷的敗葉抖下來,反倒讓殘葉滑向更深處。見她表情越來越暴躁,鐘離遽然哭笑不得,伸手摘去在她鬢發作怪的麻煩精。

“謝啦。”一動不動等鐘離給她薅完,華予才眨眨眼道了聲謝。然而沒等鐘離開口,華予便清嗓子打斷了他的話:“咳,你的下一句是,舉手之勞。”

鐘離終於是沒忍住,他叩起指節,對他擠眉弄眼的狹促鬼額頭輕敲:“這個呢?”

華予陡然捂住腦瓜哇哇亂叫,甭管捂住的是不是被彈栗的位置:“對味了對味了,是這個味!”她說完又悄悄擡頭看了眼鐘離,小聲問:“過去多少年了啊?”

鐘離奇異地沈默須臾,而後,他予以答覆:“五百餘年。”

“怪不得變化那麽多,你都成往生堂客卿了。”華予笑:“所以現在的名字是鐘離嗎?哪個‘鐘離’,要怎麽寫?”

好像想到沒東西能書寫,她把手伸了出來,直勾勾遞給自己,仿佛從未跨越百年的歲月。

鐘離的記憶一向很好,好到屬於他六千多年歲月的每一樁故事都記得,於是他如回憶中的自己一樣也伸出手指,在那雙常年習槍指腹生繭的手心裏勾畫文字。可剛碰觸到她的手,鐘離就從幻覺裏清醒了。

那只手冷得像冰,不像活人的溫度。

“原來是這兩個字。”終於知道字怎麽寫的華予捧著手連連點頭,她似乎對自己的狀況一無所知,只是高興於明白故友新名字的筆畫:“是個好名字,那我以後就叫你鐘離了!”

鐘離聞言,莞爾說道:“隨你喜歡。之前我見若陀,他說叫不慣我鐘離的名字,要叫我摩拉克斯,正好和你相反。”

“嘖嘖,那條頑固不化的大胖龍。”華予立馬數落起了若陀的不是:“損我倒是挺會的,認定了什麽就不肯改,新生活就要個新名字嘛!他怎麽出來的,不會是挖洞挖出來的吧?”

華予自覺只是說了個冷笑話熱場,哪知鐘離直接大笑:“如你所想。他用化身迷惑了幾位礦工前往南天門,恰巧被我遇上。”

華予的表情出現了幾秒的空白,接著不懷好意的開始擠兌:“我覺得他幹這傻事應該和磨損沒關系。”

“倘如若陀聽到,這裏又該熱鬧了。”鐘離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唇角微彎,可還沒等那些過往如畫卷在他眼前展開,面前的故人已經機警地揮退了他的念頭:“不管怎麽樣,鐘離客卿,請公平地作出判斷,笨蛋是他不是我。”

鐘離沈思須臾:“也不好說。”

華予看上去想再幹點什麽,又堅韌不拔地憋了回去,鐘離聽到她喃喃的碎語:“這裏是大街這裏是大街這裏是大街——”

為了防止出現某些可以預料的慘劇,以及重物撞背的痛楚,鐘離駕輕就熟地轉移了話題:“既然來了,眼下有什麽想做的嗎?”

華予不假思索:“有啊!我想看看你現在一天都在做什麽。我從來沒見過,所以很好奇。”

鐘離挑眉,有些驚訝:“……我現在只不過是個閑人罷了,無事便隨便走走。如果你想看看璃月這五百年間出現的新鮮事,我有不少推薦的,倘若想見老友,我也可以陪同。”

華予搖搖頭,鍥而不舍:“我就想知道閑人每天做什麽。”

她說若陀振振有詞,輪到自己身上,卻也一樣的不撞南墻不回頭。鐘離拗不過她,臉上又露出點促狹:“也好,輕策莊有位富商邀我鑒賞古玩,你與我一起去吧。”

“這富商好會找人哦。”華予咕噥聲,又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古玩?”

“唔。”鐘離思忖片刻,認真解釋:“巖王帝君贈友山君杯?”

“咦!!!”

……

甭管華予在心裏腹誹了鐘離多少句大忽悠,她還是老實跟在鐘離身邊,隨他前去輕策莊。

輕策莊大約是受災變影響最小的,視野中依舊青竹蒼蒼,眺望廣袤的翠色梯田俱是成熟時的莊稼,華予和鐘離乘著西風中踏上這片土地,越過塊壘石橋,來到了王姓富商的住宅庭院。

山石抱斑筠,商風吹拂,翠海鳴響如潮,水潭幽深,錦鯉數尾迤邐,踏上青苔石階,有熱情的仆役相迎。庭院的主人是位中年俊傑,小胡子唇上一片,轉動的眼珠透露著精明。

華予看到桌椅上擺放的茶就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她剛想扭頭和鐘離通氣,就見鐘離露出了更意外的神色:“……這位是,翰學先生?”

翰學一磕一撮小胡子的下頜:“好久不見,鐘離先生。”

“這位是大獲成功的《摩拉論:一刀一劍》的作者翰學先生,這位博學多才的往生堂客卿鐘離先生,看來兩位是認識的。呃,這位是……?”

華予連忙舉手:“我叫小花,是客卿先生三舅姥爺的外甥女,山野之人,過來長見識的。”

鐘離補充:“她對山君的歷史頗有心得,所以我邀了她一道。”

華予想不出漂亮話來了,她微笑點頭。照理說應該是這樣,但摩拉克斯什麽時候送了她贈友杯?仙人相互間送的東西太多,她真的記不起來,總不會是她塵歌壺破洞了吧?

華予冥思苦想,然而面前幾人已經寒暄幾輪,落座品茗了。她局促地啜了兩口,見其他人的重點不在品鑒上,於是悄悄松了口氣:她對仙人雅事一竅不通,讓她分辨什麽季節什麽產地什麽口感的茶,她能直接在原地裝死,當頭呆鵝。

鐘離自然是毫無滯澀,對沈玉谷出產的春茶侃侃:“湯如琥珀,味濃而香,最妙是抿一口的回甘,今年春日的新茶,保存的極好,王先生有心。”

富商一拍大腿:“這好茶的滋味,在場只有鐘離兄最懂!”他話鋒一轉:“但古玩文物的事,就得請兩位相互商榷映證一番了。”

翰學抱拳:“好說,我與鐘離先生對於第一枚摩拉之事有過交流,他的觀點頗為新穎,或許能為今天的這件文物帶來新的啟發。但這位朋友,據我聽聞,對巖王爺還是有些小覷,今日還請正視一番巖王爺,少說些輕慢之語。”

裝鵪鶉的華予陡然來了精神,她目光熠熠:“這位先生,他怎麽小看巖王爺了?我讓我三舅姥爺說道說道他。”

有了聽眾,翰學也起了勁:“那不是那天在珠鈿舫,說起世上這第一枚摩拉,我說巖王爺定是拿這枚摩拉作為信物,你這——”

他一時想不起稱謂,華予連忙接上:“表兄。”

翰學點頭:“對,你這表兄說巖王爺隨手把摩拉用掉了,嘿,我研究巖王爺十年,哪聽得這種話,當時我就說,是你懂巖王爺,還是我懂巖王爺!”

房屋中忽然響起聲巨響,像是椅子猛地摧枯拉殘散了架,又像鞭炮般亂放,唬得富商學者看來看去,最終沒發現什麽問題,於是學者帶著疑惑繼續方才的話題:“小花姑娘,你說他是不是小看巖王爺?”

鐘離徑自低頭飲茶,華予則把臉板成木頭,仿佛剛才發出笑聲的不是她一樣:“豈有此理,帝君的深意哪是他能擅自揣測的!但有沒有一種可能,帝君鑄就的第一枚摩拉買了三碗冰粉,還因為摩拉沒帶夠,拿了身邊人的錢袋來付,至今沒還?”

並未理會隱忍的流眄,鐘離不動聲色,提壺斟茶,旁邊的翰學差點沒跳起來:“胡說八道,拿什麽鄉間野史編排巖王爺!再說了帝君為什麽會買冰粉,還三碗!”

華予理直氣壯:“夏天熱,加了薜荔果的冰粉甜,三個人吃啊。”

翰學氣得直哆嗦,富商則打了個圓場:“小花姑娘說三人,倒讓我想起歷史上帝君兩位感情甚篤的左右手了,剛好,其中一位就是今天這件文物的主角。”

華予不說話了,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頓時表情凝重,如臨大敵。鐘離微笑著把話接了過去:“雖說探討有趣,但巖王帝君踐行交易實質的故事,還是暫且擱置吧。不如談談贈給山君的杯盞,我對於這件文物,一直很好奇。”

富商拍拍手,魚貫的仆從撤去身後的松梅屏風,一盞精巧的翡翠三足酒樽立在黃楊木的木臺上,杯身上鐫陰陽魚紋,鑲以黃金點眼,爵杯精美華貴。

華予的臉開始發綠,鐘離驚詫:“果真華美,可惜無法揆度,竟是酒器。為何會認為這盞酒具是帝君贈予山君之物?”

仆人小心捧來酒爵,富商示意:“請看杯底。”

定睛一看,三足下刻了古璃月文。

“贈……友……”翰學還在費力辨識,鐘離已經將文字念了出來:“贈友山君。這是千年前的古文字。”

“不愧是鐘離先生。”富商對鐘離投去讚許一瞥:“我請的學者考證數日,得出的也是這句。”

翰學趕緊接話:“這酒杯材質剔透,看得出鋬手有使用痕跡,讓人讚嘆的是這顏色依舊亮麗,連接處竟是渾然一體!昔日巖王爺造的日晷怕就是這般了!”

富商感慨:“我把玩餘月,也是看不出交接的罅隙,所以請兩位來辨別真假。”

鐘離沈吟:“就工藝來看,的確是千年前的古物。”他又面浮古怪:“但據我所知,帝君禁止山君飲酒,更別提送酒卮了。不過,我的記憶,或許有所差錯。”

思索許久不得甚解,鐘離望向華予,目含殷切:“小花姑娘,也許你有其他見解?”

華予咬牙切齒:“這杯子是帝君贈予,絕無可能。”

往生堂客卿十分好奇:“為什麽?”

華予回望鐘離,她面無表情,滿臉絕望:“因為山君她三杯必醉,放聲徒歌,鬼哭狼嚎,繞梁三日,鳥獸皆散,仙眾潰逃!!”

客卿彎彎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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