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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七輩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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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曾同我講,要我耐心靜思等滿城綠樟開花落果,年前臘月裏家釀的番薯燒囤積幾月,渣滓沈澱酒水清漾,醇香依附時長透滲進每顆細微粒子。

村門口百年盤虬的大樟落下黑紫小果,過路人的鞋與車輛的輪碾碎它的果肉和核,雨季雨水沖刷堆積在路縫裏浸泡,偶有日出頭一照,滋滋冒的味清怪,刺鼻難受得很。

23.

周秉溺死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周秉已經喪命多日。

聽知情人道,他哪天晚飯後跟家裏人說到臨近的河堤散步消食,父母讓他帶上送過日子的未婚妻一起,他應也不應便出了門。

鄰裏鄰居還聽著周家老婦人罵咧數落兒子不懂事的罵人話和安慰準新婦的好言。

據夜裏從高中晚自習放學騎自行車回家的高中生提供的線索,那天晚上就瞧見堤岸上站著個人。

恰巧刮起南風落小雨花毛,雨水被風斜吹模糊眼睛,學生騎車晃過沒看清那人的樣貌,只曉得那大風小雨的天氣鮮少有人跡的河邊多了個深夜漫步的人。

周秉的一夜未歸沒能引起家裏人的註意,先前周家辦訂婚宴席,他便跑去拉著徐覺在街頭巷道的擺攤小鋪子點了滿盤的燒烤與啤酒,吃喝了整夜。

等周秉的失蹤使家人恐慌,得知一些的街坊多是管不住自個愛摻和事的性子和高論談資的嘴,紛紛猜周秉是受夠家裏操辦的婚事連夜逃跑,也有的說是想不開跳了河,指不定在哪段河道浮著。

讓某些不嫌事大的猢猻猜到,周秉跳河溺死。

所幸近些天降水少,河流量小流速緩,等打撈隊不怎地花費工夫把他的屍體從水裏撈出來也離他跳河過了好些日,皮肉都泡的浮白稀爛。

沒人願意辨識這具屍體是周秉,周家人死要面子不肯認自家兒子,偷摸地把值得人可憐的別家女送回家,對外稱周秉飛外國讀書婚晚點再結。

到頭來,是周教晨上門請我去把周秉的屍身領回。

年青人失掉生命的活氣,沈死地躺在鐵架臺上,四肢癱軟的呈打開狀,五官壞的徹底,鼻尖和嘴唇被食肉魚撕咬,露出隱骨。

他合不上眼瞑不了目。他的眼珠子消失不見,大概是眼皮毀壞後眼珠子脫出在水裏漂浮,教大魚吞吃或暗流沖走。

但好歹,現代的技術能夠以各種方法檢驗出他的身份,虹膜與指紋行不通,還有基因檢測可行,只需周教晨願意配合采集。

周秉的身體暫時安放在我家的院子裏,因手續忙活整天,我邊捶打酸痛的腰,正打電話跟殯儀館火葬場的熟人商量安排時間火化入葬,周教晨的來電插進。

周家宅失火引發煤氣罐爆炸,除未在家的周教晨僥幸逃過一劫外,無一生還。

我不知應該回周教晨些什麽話。他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告知噩耗的言語平淡情緒冷穩,他至始至終不認為那些人與他有何必然的關聯。

親眷給予他的溫暖呵護並不曾打動他的固執,他甚至不認為他們命定般的消亡值得他哀傷流淚。

講實話,我不清楚遭遇何事的他會失態,他在人前總端得是一副淡漠無謂的姿態,萬事萬物倒映不進他淡色的眼眸,任憑旁人扯嗓高呼,他概不理會。

初步推斷出一切的依據只因當初他靜立在慘死至親的屍身面前,擡頭看我,眼中屬於年少的光停滯,薄而冷地問我他是否該哭泣。

火葬場的接屍車司機敲開我家門,我請工作人們進院,搬起布袋中周秉的遺體上車。

我一路相送到掛白布的長條面包車後冷凍車廂,上車前他們好心的許我再看他最後一眼,拉開鏈子露出他面目全非的臉。

或許是我的錯覺,周秉笑得很是快活。可我也曉得溺死的難過感受,怎麽高興的起來。

24.

警方最後確認周秉溺死是為自殺,周家失火乃廚房違規外遷電路短路起火,引燃未及時擰閉的煤氣罐爆炸導致十餘人死亡,周邊幾十人受傷。

矛頭指向陳甘棠割腕自殺與韓檀失蹤案,不少目擊證人表示親眼目睹韓檀與影子二人談話,影子一度邀請韓檀到家做客,而當晚影子在家二樓的小間裏割腕而死,韓檀失蹤,周遭經搜查未發現蹤影。年輕警察小聲說,這塊被河流割出的地邪門。

我聽了事件的大致原委,無心力再揣測其中葫蘆藥,但基本可斷定韓檀身死,至於屍身藏匿何處,我有口遭封難透露。

難怪影子死而不散,非要我接走芷蘭。

幫著周教晨草草打理了周家眾人的後事,我的身體和精神皆迅速衰竭進入枯朽階段,穿鉆進腕骨的詛咒線順著血脈經絡盤纏我的血管骨骼,逼近我的大腦、心臟。

這回我也在剛巧回國的唐沅那兒立下遺囑,將所有一切贈予李刕與他的妻子。

此番我總算清明,周教晨不稀罕我的顧慮和偏袒,我一旦斃命我留下的不過風過空沙。

唐沅是眾人中至今算來與我牽扯最少,最知得遠離是非明哲保身的聰明人,曉得如何權衡處理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效果最大化。他擁有本職的專業知識能夠幫上我不少。

交給他,我暫且安心。

村因連環的案件而短暫在信息爆炸的網絡裏出名,很快被各種娛樂圈新聞壓下熱度。村人一如既往的平淡過,認真活。

令人欣慰的是我還接到過則好消息。李刕娶回家的新婦誕下個白胖的乖囡,滿月請我喝酒,我提早去了趟送了點金銀隨禮,到底沒好意思打擾一家子的美滿和樂。

漸漸的我整日不願吃不願喝的窩縮在冬日新彈的棉被裏,蒙著頭不願見光,昏沈的睡一時醒半會。

生生挨到七月半鬼門開,我解除與所有小鬼的豢養契,它們圍繞著我漂浮哀道不願離開,我裝作聽不懂它們鬼怪的囈語,拿張壓在枕下的黃紙,用匕首刺了點血畫符,催趕小鬼們速速離開。

本以為餘下的短壽茍且等死,奈何麻煩找上門時從不與我斟酌商量。

尚還能拖著殘軀行動時,徐覺捧著骨灰盒跪在我的面前。

我吃力地挺直身坐藤椅,周教晨側立我的身旁,目光忽爍地盯看垂頭跪地的披麻少年。是他拿我家的鑰匙給徐覺小子開了門,我不欲與生人再見面,卻聽徐覺隱隱壓制地哽泣。

徐覺哭的內斂,除了雙略顯紅腫的眼與其下一圈青紫,他表露情緒的方式含蓄內克,和郎中大為不同。

他遞給我個不大的方盒子。木雕盒裏裝的是徐萼的骨灰,於我與隔絕的昏沈期,徐萼一人進了少兩山,死在被我封鎖的枯井裏。

搜救員搬開巨石跳入井中發現徐萼時,他還尚含口生氣,奄奄的半耷眼皮,性命未絕。手掌放著半塊沾血的石磚,鬢邊額前被鮮血濡濕,井壁上畫滿殷紅的詭異圖像,如字但更像畫連成一片,多盯一會兒人就失神迷離,撞上井壁直至頭破血流身死。

誰帶他進的封界,何人幫他搬回的封石。我聽完徐覺斷續的陳述,將盒子遞還給徐覺,餘光轉瞥向身側沈靜的周教晨,他正雙目冰涼地望著徐覺手中的骨灰盒,久久地才說一句:「他找死。」

聽此話的徐覺並未暴怒反駁,反倒抱著木盒縮起身子埋頭雙臂間,仿佛映證周教晨所言的醜話屬實。

的確,周教晨說的是實話,我唯一能確定的骨灰裏除了一些草木灰和他人殘留的外,大部分是郎中自個的。

郎中的死我並不驚訝,因為一開始故事的結局已經寫定,無論我是否作為,所有人難逃慘死的命運。不過要使得一切讀來成章順理,離不開推動情節發展造成結局的人物和事端。

想起先前我入少兩山時,郎中塞給我個藥囊。我教徐覺稍等,自個去裏屋抽屜裏翻找出,算作郎中在世的遺物遞還給徐覺。

藥囊的裏料極好,郎中定精挑細選花費氣力心血炮制,外挑的包布也編織精細圖案栩栩,連縫做的絲線都稱得上等,可惜郎中不通女工,做的毀。

針腳糙粗走線歪扭,兩頁布未合齊,線頭餘冗,也屬郎中待我的真切心意。

25.

合州鬧得人心惶惶,自前些年有位我熟識的阿婆死在山裏頭,尋到堆白骨葬,渡村裏接二連三的發怪事死人。

十二重山成了死地,原本祖輩世代生活的真故土變為談即色變的禁地。

愚昧的村人尋所謂得道的高僧、道長前來做法,驅驅邪祟保平安。江湖騙子們得意地拍拍鼓囊的腰包揚長而去,徒留虧錢心慌的村人自勸花錢消災,催得白鶴大帝老爺殿的香火更甚往日。

半途也有不少熟人請我,縱我不願出面親至,求我畫張辟邪保命符,隨身帶貼屋棱求平安順遂。

少說半個月,我手機日夜響鈴,接起後對面定倉皇地吐露大致相同的要求,許諾報以高酬金。我嫌它鬧騰的煩心,幹脆一關機丟進蓄滿水的槽裏。

仍耐不住有人親自上門堵我,甚至爬樓敲窗,將無處洩放的畏懼和無端的憤恨以恐嚇的方式直指我,仿佛對無辜的人發怒洩氣便能讓心頭的陰霾輕淡些。

鬧得實在煩了,我趁夜深無人捎上枕下的匕首從後門小路走。

少有人知道我會走往十二重山裏。即便有所料,也不敢冒險往無人蹤的山裏去。

攔輛深夜獨馳馬路的空出租車,我開門斜身進車,跟駕駛員說把我送到山邊去。

駕駛員年輕,看樣子上崗不久,熬的起夜班賺錢,膽子或許也大些,不信神鬼那一套願意送我。我怕他顧慮,增補說將我送到山腳的路旁就成。

後生人長的標志,大眼濃眉,飽滿方寬的前額,豐潤的嘴唇不薄,鼻梁高挺而不突兀,側臉線條流暢,單從面相看是個忠厚老實的人。

他不說二話,點點頭打開記表器,調轉車頭往重山方向走。行路間,我瞄車前鏡時看著駕駛員衣領別著朵新鮮的白水梔,副駕駛座把明晃晃白刀。

應該是家裏剛死了人,辦過禮出過殯下葬後不久,帶孝來尋仇的。

半路他莫名跟我談及他的父親,說他的父親開黑車賺黑心錢,在外邊養了不知幾趟撈血汗錢的狐媚子。我看他目視夜燈下昏暗的前路,面淡話輕的沖我吐家醜。

可這回卻過分的很,要是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人,自家老頭子容易被美色迷心竅也不是一回兩回,家裏的臟糠妻次次睜眼當閉眼裝不知情,等老頭子被騙被甩自然得顧回家。

偏偏這次老頭動了真心,遇上兒孫滿堂的八十老太非說是真愛,要和老妻離婚,和家裏幾輩人關系鬧得僵,往後家也不回人也不見。直到老太摔死在山裏,老頭子總算頹喪地回了家,爬回老妻的床。

日子將就著過下去,人人掩藏一顆芥蒂的心也好,可老頭哪天忽然發瘋砸屋,嘴裏嚷著殺人償命,不回頭地沖出了家裏,老妻哭喊著也追了出去,等夜裏老頭孤零地回房,無聲息地睡了一覺。

老妻,駕駛員的親生母親不見人影,做兒子兒媳的滿地的找碰人就問,一丁點兒消息沒有。

老頭子照常開著鐵皮三輪車載客,哪一日說接了個大客戶大單子往封禁的山裏去,誰也不待見他誰也沒管,晚點就接到消息說老頭的鐵皮車車胎打滑,連人帶車摔爛在山溝裏,喊他收屍。

正好那日近午,媳婦開缸拿釀在水裏的臭年糕做飯,才發現她的丈母娘殘破的遺體泡爛在陳水缸裏。

26.

進屋後摘下掛在墻釘子上的箬帽滴水濕地,我腳尖踩腳跟脫沾泥布鞋,雙手拍打斜雨絲打爛的衣擺褲腳。浮空半透明的小鬼無聲地圍繞我,歡迎我難得的回歸。

我給它取名叫於錯。

它湊近些以便親吻我的眼角,惹得我的臉攀上絲絲癢意,揮手拂開它。這只在晨曦中誕生並死的小鬼,生前定格於嬰孩,不懂我的意思嘶叫鬧著。

韓檀彎臂兜著換洗的幹衣褲依在木沙發旁,靜靜地看望雨模糊窗外遠山霧繞,我湊近看他兩眼白花,賭他看不到。

廚間的鍋鏟碰撞聲暫歇了,影子捧出一下半發黑烏亮的砂鍋,繞過圓桌邊上三兩的凳椅搬菜上桌。

先前做活割傷的右手腕尚未好全,影子稍轉腕動,長痕破開薄痂猙獰地裂口子滲著血笑。

揭開陶瓷蓋露出裏頭肚裏塞滿各味可食中草藥的烏骨雞,被打斷的尖喙銜著幾根失色的蔥條。滾熱氣的湯浮著層薄油,藥膳的飄香味勾的蜷身酣睡的四佩吐舌,剛跳上桌便被郎中一把捉了回懷中。

鬢邊血紅的郎中捏揉四佩特殊的黃尖耳,刻意的提調拖嗓,像是被人掐壞喉嚨,遍遍同一只永遠半大的小三花貓講主家不入桌不得早開席的舊道理。

正所謂老鴨嫩雞,早日芷蘭領挽蘭趕集日購菜,徐萼托她挑只雞回來,芷蘭懂得看法,擇了只小腳趾稍長於小指,雞冠鮮紅、尾羽彩亮的小公雞,摘幹凈內臟另外翻炒,竈上悶兩時辰煲湯。

幫影子擺好餐盤碗筷,我湊上去摸摸它的小腦袋瓜子,拿走掛韓檀手臂的外衣,疊裏整齊藏進連墻衣櫥。

芷蘭和挽蘭兩人各搬把矮腳小凳圍著大盆坐在角落裏擇菜,腳邊大小的盆盆碗碗裏放的全是郎中自采摘的新鮮草藥或從中藥鋪子勻出的經過烘、炮、炒、漂、蒸、煮等水火法炮制的可入膳且性不想沖的中藥。

藥都是好藥,菜也上好新鮮。芷蘭犯難,扯郎中的胳膊往外拽,四佩趁機挺立黑尾巴跳跑走,蜷在毛毯上打哈,偏觫觫著瞪大溜圓的眼。那憤懣不滿的小鬼阿錯空盈盈地懶趴在四佩的背上鼓氣。

挽蘭緘默的埋頭做活,食指與拇指配合一路擇掉芹菜葉,過過水甩甩幹放進燥凈的白盤。做妥當便拎桶浮勺的洗菜水往陽臺窗上的含苞並蒂蘭澆。

看郎中體貼地接替芷蘭的活計,我來了興趣蹲下一齊學郎中教辨藥,沒半會郎中自喜,嘴不貼心地戳人,道這些材料全他供的,還得幫替幹活。

我聽芷蘭直言郎中肚量小,只笑。

走至木茶幾旁倒了杯熱騰的泡茶水暖手,周秉也端著茶茗,還念叨報紙新登的頭條新聞,大概講的是個名醫殺害養父母,緊接被查出插手器官買賣結果直接害死人,並且參與國外大規模的投毒殺人的黑吃黑事件。

聽完原委的第一反應竟非感嘆此人罪行擢發難數,判定死刑是該,心底反倒生出些悲涼來,總覺得這位名醫所犯法律是他在為他人刻意背罪。

我起興趣也從疊堆的報紙裏抽了一版舊的讀標大加粗的頭版頭條,看是少年殺人犯罹患精神病下手殘殺前去探望的老人。

「下手是有些重了。」我嘟囔了句,沒人應聲。

另頭影子顯而懶搭理其他,新炒盆韭菜雞蛋和放碗番茄蛋湯,喚發楞的韓檀上竈臺幫把手端菜盛飯,轉頭瞟見坐木沙發看報喝茶嗑瓜子的周秉,韓檀拍他肩喊他一塊幫忙,又問唐沅快到了沒有。

也不知誰在糟亂裏答了句,說人在國外忙活破案子,暫且回不來。

外頭忽的有來人叩門,百忙中抽不開身的影子沒聽著似的轉頭掀簾子進廚間。我看周秉讀書看報一臉沈迷樣,只好我起身開門應付人,一腳踏在水灘裏才發覺周秉整個人濕透,卻也沒覺得哪兒奇怪。

提腳踹倒幾腳旁的沒塞木頭塞的熱水瓶,周秉任新燒開的熱白開潑灑飛濺,無任何反應地僵硬保持原有蹺腿踮腳的坐姿。

「沒準是徐覺。」

渾圓的水珠順周秉側臉輪廓,緩慢地走出道在冷光源下反光發亮的水痕,最終無奈地掉入水灘與其他同源融合。

他全身滴水,捏過的報紙都教濕水滲透,周秉滿不在乎地甩掉手裏漿糊的爛紙,換張再看。

青年提著壺自家釀的酒,一身白衣黑褲自有風發意氣。他洋溢盎然生機與裏屋的陰霾格格不入,他迫不及待地意圖闖進影裏,我橫臂攔下他。

生而為朗日清月實不該自甘墮進發惡臭的臟灘染滿身穢泥,刮過青年面頰如割的風挾著冰霰。我一陣心悸,掠過青年如火般的笑臉往他身後探看。

「你知道屋裏都是些什。」

近午炙烤人世的烈陽撒下滿面的寒冰,青年面孔稍還稚嫩,眉眼未脫秀氣,我只覺得與他相識多年的熟悉一剎間模糊兩難。

「我曉得的,先生。」

「那還來送死。」我說。

我不願用威脅逼迫的方式強制他離開是非地,若他肯知難而避不至於我與他斡旋良久。

強光刺傷了我的眼,我不大看得清他的相貌。俶爾,他只遞給我一壺到了時候的沈甸酒,迎著愈刮愈大的晚風走遠,半途折返回來,伸臂擁我入懷。

「我陪先生一起等死。」他應。

男人的胸膛堅實溫暖,我直挺的不動彈不說話任他擁抱我。我們的腳下隔著一道門檻,是隔絕世俗凡塵與陰冥的界碑,是阻擋冤死鬼、自亡靈前赴陽間胡作非為的桎梏。他無畏地站在朝陽漫天的晨光裏,我畏縮於自欺欺人的闔家溫暖。

陽間的人給陰間的人送了一壺酒,試圖拉扯回自困在陰間的陽間人。我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的所有人或非人,他們齊刷地望向我,露出不明深意的笑。

他們確信我不會離開,也早得知但凡有所牽連的都會來。他們不慌不忙各幹各的,耐心地做著更多的飯菜,等剩下的人回來。

可供十人的大圓桌上的葷素菜肴滿當,影子明知已無處可放仍在廚間生火開竈,芷蘭與挽蘭特地買回過多的食材,郎中挑著無用的藥草,韓檀多數了幾副碗筷。

然而自山中老宅那晚我召鬼遭受反噬,怨咒纏身繞腕起,我給自個下了個死詛,活不過三年。

原來,我也只是個半死不活的玩意。

25.

我摘朵沾晨露的新開水梔別在鬢發間,等待所有人迎接命裏註定的結局後來到此處,贈饑腸轆轆的趕路者一碗熱騰暖胃的飯菜與解渴的甘霖。

兇獸咆哮的淬毒匕首在瞬息索命,我在接待死亡前,定為其歌一闕耳熟能詳的喪曲。

提供他們歇腳休息的住所,我們不知冷熱,互相依偎在一起,靜候其他未亡人的到來。

不設局限的故事裏,惹出的無厘頭事端,因無法以科學解釋用常理梳理,故全歸結為靈異事件。

將人心醜惡的代價推責給鬼神不仁,對於某些群體而言,能交代出合情合理的理由寬慰,疑神疑鬼地繼續活,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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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觳觫[hú sù]:意思是指恐懼得發抖,恐懼顫抖的樣子。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

②靈異篇完,本來應該詳細講周秉和徐萼的死亡和一系列牽連的事件,暫且留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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