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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七輩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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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掛歷上的日期表明我早應該為接下來小半年的生計在三天前下山接事做,讓我的存折裏多幾行實用的數字好養活只知吃喝玩樂的我。但意外總是會在一些並無預料的情況下來臨。

四佩可能是晚上趁我睡著從二樓的破洞釘木窗溜了出去,在後屋的斜土坡刨挖被我掩埋的動物屍體吞吃掉,等我第二天一早醒來迷糊地揉眼下床卻沒四佩溫軟的絨毛摩挲我赤著的腳。

冰冷的木板使我清醒,我摸索到床頭木櫃上的眼鏡戴好,朝四佩的絨毯看,又往四周都張望一圈,果然不見四佩的影子。

山裏晨濕寒,我起身套身毛衣棉褲和棉拖,喚四佩的名找遍屋內無果,轉頭向屋外找,在屋後發現被它刨開的幾個土坑,一堆殘碎的骨頭、毛羽和一只進氣少出氣多兩只前爪沾滿紅土的三花貓。

而用釘連虛掩著破門的幾塊木板的確碎裂地躺在爛泥裏頭,屋外的銅鐵鎖環稍稍內曲。我猜許是林裏的哪只未見過人的大獸闖家。

自然這只是我以常理所做的猜測,若是想的偏差些,我身上的物件招臟東西上門也未必說不得。

四佩確實是只蠢笨的貪嘴貓,可這小貓有些地方不大對勁,我也不曉得何處不對勁。

花了點心思讓四佩把腐爛的動物屍體吐出來再修養一陣子,四佩又是一只調皮的小搗蛋了。

也許是我昨夜莫名手腕染纏幾條怨怪極重的紅絲,頭腦昏沈軀身寒涼,昨晚夜裏或是昏死過去沒能察覺四佩的動靜。

渾身酸疼的不行,偏今日撕舊日紙看是下山的日子。約莫再過幾日找我商議紅白事操持的人將一茬接一茬,算是大賺的良機,奈何我實在身子耐不住山路顛簸遙長,下山的日子往後延拖幾日。

8.

我昏昏沈沈地在眠床上癱躺了一整日,分不清是否入睡還是半睜著眼模糊地看著黑黢的木粗粱,偶爾聽得見四佩輕輕地叫聲和它濕漉漉的舌頭舔舐我臉頰引的癢。

意識緩慢回覆,被它膩的煩了,翻身擡手撥弄它圓滾的毛絨小腦袋,輕扯兩只小黃耳朵。

徹底地清醒不曉得是哪一天的夜間,我撐著上身坐靠在床頭,嗅到一絲異味。

起初像花香果蜜般的自然沁人,聞久卻覺出腥血味,類似我早年在鄉間瞧見殺豬接血飄揚出的氣味,絲絲縷縷地鉆進人的腦子如嬰兒尖嗓哭喊擾得頭疼心亂。

套身的毛衣和薄絨的棉褲還在,我雖仍陣陣的發寒到底睡足頭腦清醒,抽開床頭邊的櫃子摸到密封的塑料裝袋撕開,捏了點碎幹草丟進留著點火星子的盛灰盆裏。

中草藥的特殊清香彌開,四佩小鼻子一聳連打好幾個小噴嚏,前爪撲了撲毛衣的線球,把頭埋進我的臂彎間。

四佩小一會兒睡得打呼,我將它放在枕邊的小墊子上,捶打僵硬疲憊的脖頸。

試圖做些活動舒緩,仰頭的瞬間難忍的酸痛傳襲,隨著動作幅度增大清晰的咯嘣聲穿透過皮肉悶傳出。

下床穿鞋,從梯下拿塊木板和釘錘,我封補二樓堂邊早年被封死的木板窗破的小洞,再掏出枕頭下的手電摸黑出了門。

院子裏的老梅樹多年不長花苞不開花,幾株年輕的野水梔是我行山路順手摘得幾朵帶小莖的白花隨地插栽的,也抽葉活了,一年開花。

餘下的花草山上不少見,除了三兩株並蒂野蘭與幾棵原有的百年紅豆杉,多是不稀罕的。坍塌的牛羊豬圈旁還留些楊梅、黃梨類的果樹,年年結果。

樹高難攀,果倒清甜,只我不怎摘下吃,全掉地裏爛。

辟塊靠東南的光好良土沃肥的藥埔子種了些金棘草、七葉一枝花、虎頭花等常見的中藥植株,大多雜混的種著,花期斑斕的好看。旁有大塊大塊的菜地,各類蔬菜按時節種的,交著長熟不愁吃。

沿著石子與實土軋平整的小路繞過叢生的灌木,我舉著手電一腳踩上碎裂一地的木門板。

前半夜下過雨花毛,江南山丘陵特有的紅壤黏度高,浸雨後冒著地下縫隙擠出的空氣泡臟鞋。

如幼年被逼喝下的無數碗濃熬湯水濃稠的黑雲難飄散,我往路邊尖頭枯黃的雜草蹭掉鞋背的泥水,聊賴的晃蕩露在手電光圈下的提溜小腿。

「咯咯。」

有什物的牙齒相磨兩側臉龐肌肉僵硬地發出笑。

院門的側邊靠著個人形物,我慢慢地靠近將手電調換成近光。

是個俊俏的後生人。

他在我近他半尺開始急促的喘息,幾十秒後他的呼吸卻忽的一止如同因故被迫停滯。

手腕的刺痛覆蘇,他所沈浸的窒息感和濃烈的求生欲望感染到我。我離他很近,他無助地攥上我的衣角,雙眉痛苦地緊蹙,面龐五官扭曲著。

不敢妄動的我矮身扒開他的眼皮就著側微光瞧,他的眼烏珠對光的刺激反應甚微。但他的痛苦似乎不斷減輕,淡色的唇瓣微張呼出長氣吸入短氣。

猶如一條離了水上岸的魚,在陌生的扼人空間進行著不甘的掙紮。潮濕的空氣潤潮他的衣物和皮膚,讓他有片刻的吐息。

駭人的喘息漸漸平覆,我拍拍他觸感冰涼的側臉,將他背上身帶進房裏。

褪了他濕透的衣褲,摸了下四肢冰涼,給他多裹了兩床被子,又燒起幹木頭取火加暖,燒了大壺熱水泡著地窖裏藏的老姜給他擦了上上下下幾遍身子。

累的我氣籲,本來就不利索的身子再笨重了些。

尖山的人都搬遷到山下的城鎮裏,我不曉得這男人是如何進了深山又無故的偏偏暈死在我家院門口的。

好歹是條活生生的命,我得拼全力救救看。

9.

陷入困境的他無法像惡疾發作的病人以病態蒼白的臉色和歇斯底裏的痛呼來引起他人的註意和重視。

縱使身有異常,曾奔赴各大醫院瞧過,醫生大夫們查不出病因,人人都以為他是無病呻吟。病發過後他站在親戚朋友面前依舊與往常一樣,仍秉著張平淡的臉。

本以為就這樣了了的過了,算準發病的周期,把房門鎖緊便好,誰想到長輩臨時有事出門,來家裏玩的小頑童最大不過九歲,以為做好事的開了房門將毫無自覺意識的他放出門。

表面上他與常人無異,而他兩眼空空不知會不疲地走向何處。

顛簸起伏的恍惚中,他再次目睹了深邃可怖的幽深吞沒他周身的無助與孤獨。正午燦爛的陽光投射在他的頭頂,穿過他的身軀混雜在講不清顏色的亂遭中,瞬間的溫暖如飄渺的雲霧也殆盡。

也有人試圖攔住他並喚醒他,但統統於事無補,他的眼裏根本映不進任何人。他似乎兜轉的進了山,順著環繞山體的盤山公路向上走。他走在裸露的巖壁下,或有花葉掉落在發頂,有滾落碎石絆倒他機械行動的身體。

跌倒再爬起繼續順微上坡的灰泥石子路走,單薄的棉毛上衣和緊身對的褲子沾滿土泥,他的手掌縫裏殘留細沙和小石子顆粒,他邁過那條被雨水沖刷的朱紅一片的詭異區域,路過許多倒塌破敗的老石木房,還遇見一頭麂撒歡地跑。

自出生起他家裏就已在擁有新發展的城鎮裏安居。周家是老村幾家裏最早下山離林的一族,早年開放的契機讓周家許多年輕人在外闖蕩出不小的成果,集蘊成周家茁發的底子。

外家的人多散布在外,行職於各行各業,年節的時候得空回家拜祖。

而他雖說是周家承祭的本家一脈,也甚少上山入林,不曉得這荒山裏頭是否還有人住著。他害怕雙腿不受控制的走到高懸崖邊,雖說在晴天無雲霧望得見底,高度幾百米墜落再砸在嶙峋的巖石上,他確信他無活路可談。

聽人說小幾年前山裏住的最偏最高的一家姓李操辦完老人白事也往山下搬,按理山上無人。他若一直走,走到肌肉撕碎和骨骼斷裂,身體裏無充足的養分供給生命體存活,他會倒在山裏某一角落等待死亡,屍體成為餓極動物的口中時,碎渣腐爛成肥料。

仍不明白為何這次發病會走上山,他慶幸著自己的雙腿未走出不同尋常的道路,但是最終他果然倒在了一座破門的院口,等待夜晚的降臨,朦朧地看見那兩層高的屋裏在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黃光。

跌坐在爛泥裏的滋味不好受,他痛苦的掙紮,哪怕只發出含糊的嗚咽,他的頸椎骨如釘入鐵釘打上石膏,完全無法動彈。

木門向外翻開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裏顯耳,有人走出門。那人的手裏拿著會發光的物體,大概是手電筒,光束在院裏無準確路徑的晃悠,他遠遠地望著那抹如泡影般虛無的得救希望。

深藏暗裏滿含不甘卻無能為力的,他用所有的蓄力掙紮,只挪動唇齒發出詭譎的聲響。

光束離他越來越近,最終照在他的面龐。

那人拍拍他的面龐而後背起他。試圖救他的人的背不夠厚實,脊骨凸出明顯,身量較高但不健碩,起先還背著他走兩步,往後沒了氣力只好拖著他上樓進房。

頭頂的右上角有一只白熾燈發亮,那人的面目映入他的眼眶,頭一回他看清了發病時站在他面前的人。

皮膚白凈,滿眼郁郁。穿的很單薄,腳上只是一雙沾滿泥的棉拖。

是一個生的好看的年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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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

①眠床:睡覺的床;

②水梔:白梔子花;

③金棘草:一種攀藤,可降火,壓高血壓和治腎結石;

④虎頭花:中藥一種,葉小,花黃,植株多長莖,花可炒蛋吃,為當地一道特色菜肴;

⑤雨花毛:毛毛細雨;

⑥後生人:長輩稱長輩,有時為“小夥子”的代詞;

⑦麂:地方方言中對類鹿生物的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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