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大門裏面，還有一道隔間，是專為陪護人員準備的休息室。

沈浩川與蘇小南在裏面等待，家主最想見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二長老沈錯。

“白龍，你來了。”

病床上，滿臉病容的消瘦男子，歲月在他臉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一頭灰白短發，幹枯如雕零的枝葉。

這是衰敗之色，寓意著生命即將終結。

與沈浩川有著幾分相似的老人，目光渾濁卻略顯激動。

眼眶裏，隱隱泛著水氣，似乎對二長老的到來極為動容。

“大哥，我早已經改名叫沈錯了。”二長老輕聲道。

“呵呵，叫不慣，真的叫不慣。”沈良笑了笑，用幹啞的嗓音說道：“你終於肯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沈錯神情露出一絲悲意。

就因為自己，錯愛了一個女人，錯爭了一個位子，以至於沈家到了今天的這個局面。

一時沖動，留下消磨不盡的悔恨。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大哥，我去給嫂子掃墓了。”沈錯淡淡地說道。

沈良一楞，激動、顫抖地看著他。

二長老以‘嫂子’稱呼那個女人，終於不再如當年那般強硬，終於認可了沈良才是那個女人的丈夫！

“……我下不了床，你能代我去看她，多謝了。”

“是。”沈錯沒有半分猶疑，順著兄長的話往下說。

“家裏，怎麽樣了？”沈良又問道。

“有些亂。”沈錯低下頭。“怪我，留下了沈萬山這個禍害。”

大長老本是沈錯的，他走了，位子便歸了沈萬山。

現在沈萬山處處針對沈浩川，在沈錯眼中，這都是他當年的錯。

“不能全怪你。”沈良嘆了口氣。“是我心太軟，這些年一直壓著他，卻沒辦了他。終究是一家人，我下不去手……”

心太軟，是罪。

世人總以為心慈是美德，但有事卻能招惹禍事。

“大哥放心，有沈錯在，他撲騰不了多久。”

“是，你來了，我最放心。”沈良用一種輕松、悠閑的口吻道：“等我死後，川兒當家主，你做大長老，沈家就回歸正道了。”

直言不祥，沈良果然已經看開了。

他說沈家不在正道，便是否認了自己窮耗一生為沈家做的事情。

“大哥……”沈錯皺起眉頭，卻不忍駁斥他。

沈良的話或有不妥，其實是在批評自己。

用古時帝王的話來說，這算是‘罪己詔’了。

“不妨事，不妨事。”沈良想揮揮手，卻最終顫動了兩根手指頭。“我還能活一段日子，放心吧。若是運氣好，或許還能等到親孫子呢！”

親孫子？

沈浩川的孩子？

沈錯臉色有些難看，他猶豫許久，終究不敢把話題引向蘇小南。

蘇家丫頭的事情，還是讓沈浩川自己來料理吧。

“大哥，浩川在隔壁等著，我要叫他進來嗎？”沈錯問道。

“不……不急。”沈良似乎有些不舍，他兩眼緊盯著沈錯。“咱們兄弟還能聊幾次？你多陪陪我，遲些去喊他，不急的。”

“是。”沈錯不忍讓沈良煩躁，趕忙耐著性子坐下。

沈良這才滿意了。

他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兄弟，居然笑道：“你可真是老了，當年沈家最俊朗的小子，居然也成了這樣的老東西？”

沈錯苦笑，說到老態，還有誰比得過你麽？

但他還是點點頭道：“海外不如家鄉，水土不養人，我老得比大哥還快些。”

難得見沈錯低頭服輸，沈良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他的身體哪裏經受得住興奮？

只笑了兩聲，便咳嗽了起來。

“大哥！”沈錯趕忙又是撫背、又是倒水。

等沈良平覆下情緒，才氣喘籲籲道：“好久沒這麽開心了，哈……”

兄弟倆聊得開心，隔壁的小間裏，蘇小南的神情卻極不自然。

這種陪護的隔間，是完全不隔音的，要的就是隨時能聽見病人的動靜，才好及時照料他。

沈良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落入了蘇小南的耳中。

這是就沈家主的聲音麽？

他就是害得父親跳樓自殺的最大元兇嗎？

蘇小南深深地低下頭，心中的恨意、悲意攀升到了頂點！

她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跟沈浩川發生了關系。

他明明是仇人的兒子，自己卻把清白交給了他？

不孝！

這兩個字猶如一記耳光，重重扇在了蘇小南的臉上。

她臉頰漲得通紅，身體更是不住地顫抖。

她心疼，卻不知道究竟該心疼些什麽。

是仇人就在眼前，卻不知道該如何報覆？

還是恨自己無能，雖然鼓起勇氣潛入沈家，卻失身於仇人的兒子？

蘇小南陷入了迷茫、惱怒、自責的情緒中，她雙拳攥緊，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害怕嗎？”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用多想，只聊聊天而已。”

沈浩川的安慰，並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蘇小南用顫抖的語調說道：“別碰我……求你……”

她害怕自己會爆發出來。

明明什麽都還沒做，明明還沒查到真相。

萬一她忍耐不住，現在就沖出去怒斥沈家主……那一切就都完了。

她完了。

醫院裏，還在療養中的弟弟蘇小北大概也要完了。

咚咚咚！

隔著墻壁，沈錯的聲音傳來：“過來吧，別貓著了。”

沈浩川站起身，將手伸向蘇小南。

她依舊在顫抖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深呼吸三次。”沈浩川輕聲道：“試試看？能讓你不再害怕。”

蘇小南一楞，下意識地擡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沈浩川是在關心我，還是希望我別在沈家主面前給他丟人？

“做啊。”沈浩川笑道。

他的笑容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引導著蘇小南真的試了試。

心跳的好像沒那麽快了？

緊張的情緒也慢慢平覆下來。

“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嗯！”蘇小南站起身，剛邁出一步卻踩歪了。

她向前一倒，撞入沈浩川懷中。

“別親熱了。”沈錯在外面催促道：“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聊。”

“啊！”

蘇小南嚇了一跳，原來糗態被二長老誤解了？

她跟著沈浩川來到病床前，終於第一次看清沈家主的面容。

他很虛弱，但目光裏依然透著從容、威嚴的意志。

“就是她嗎？”沈良有些累了，用略顯疲倦的口吻道：“丫頭，告訴我，你是哪戶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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