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亦歡擡頭看去，驚訝道：“道長？”

來人正是從南疆趕來的淩平。他已聽到了方才溫亦臣所說，此刻他的眼眶有些發紅，拿著歸雲的手指節泛白，他微微喘了口氣，說道：“亦歡，歸雲……可以給我嗎？”嗓音帶著一絲控制不住的顫抖。

溫亦歡神色覆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長，你……”

四人站在原地，默然無言。

良久後，溫亦臣才說道：“等處置完淩霄宮後，我也該走了。”

溫亦歡徒然一驚，她一把抓住了溫亦臣的衣袖，問道：“師兄你要去哪兒？”

溫亦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說道：“我是魔族人，當然要回南疆。”他笑了起來，揉了揉溫亦歡的腦袋，隨即轉身，毫無預兆地對著寧子夜便是深深一禮，“寧公子，你對亦歡的情義我做師兄的猶不可及，五年前她能活下來，多虧了你。”

寧子夜側身閃避。

“亦歡與你在一起，我很放心。只是遺憾日後不能看到你們成婚了。”

溫亦歡雖臉紅，卻仍是小聲說道：“我們五年前就成親了。”

溫亦臣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一直一言未發的淩平忽然說道：“沈忱還活著，你們要如何處置她？”

此言一出，氣氛又沈默了下來，良久後，溫亦歡說道：“就讓她待在淩霄宮吧。到了如今地步，活著已是對她最惡毒的懲罰。”

溫亦臣冷冷道：“靜湖是第三個大封，淩霄宮必須封起來。沈忱這毒婦就讓她永遠好好活在空無一人的淩霄宮內吧。”

見四人間情緒已穩住，青嵐山派的三位大弟子才緩緩走上前來，寧子清看了一眼溫亦歡，板著臉故意誇大其詞道：“方才二師兄在鎮邪峰召出了劍靈，險些走火入魔。亦……二嫂，你好歹管管二師兄吧，他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什麽？”

“寧子夜召出了劍靈？！”

三人齊齊發問。溫亦臣與淩平也駭了一跳，二人看著冷漠寡言的寧子夜，震驚於他的修為已到了可以召出劍靈的地步了。

“走火入魔？我方才問你你還說沒事？你瘋了嗎寧子夜……”震驚過後，溫亦歡驚叫了起來。

寧子夜面上仍是一派冷漠，嘴上卻解釋道：“不過就是召了片刻劍靈，沒事的。”

聽著這滿不在乎的口氣，溫亦歡氣得轉身便走，可剛沒走幾步，卻聽到了身後一片驚呼聲，她急急回身，卻看到了寧子夜捂著胸口單膝跪了下去。

“子夜——”

“師兄——”

就在眾人都以為他是由於召出劍靈，靈力枯竭、體力不支時，他卻捂著胸口，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下去。只驚詫了片刻，寧子夜便一把拉過了溫亦歡，他喘了口氣，擡眸定定看向了她。一雙黑亮的雙眸中，滿含著眷戀。

溫亦歡嚇得臉色雪白，她手足無措道：“子夜！你怎麽了？道長與子清都在這兒，你哪裏不適？”

寧子夜始終看著溫亦歡，眉宇間似乎想訴說千言萬語，匯到嘴邊卻只是一句，“這五年……本就是偷來的。”他伸手撫向了溫亦歡的臉頰，眼前已一片漆黑。

“亦歡，好好活著。”這是他留給溫亦歡的最後一句話，隨即他便平靜閉目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溫亦歡猶如五雷轟頂，眼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她楞楞地抱著寧子夜，已不能思考。率先回過神兒來的是淩平，當寧子夜說這五年是偷來時，他心中已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他推開眾人撲了上去，捏著寧子夜的手腕一翻，果然！他脈搏中心的黑點正在逐漸加深！

還魂草……

當年獻出去的一魂一魄，終於到頭了！

看著淩平這副神情，溫亦歡便知他是知情的，她已經失了冷靜，一把撲了過去拉住了淩平的手臂，急切道：“道長？子夜他……他到底怎麽了？你知道對不對？你一定知道！你快看看他！他到底怎麽了？”

“亦歡，你聽我說。”淩平的喉結微微抖動了一下，臉上滿是不忍，“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麽，你都要想想寧子夜，斷不可做傻事。”

接下來，眾人在淩平口中得知了一則深情卻孤註一擲的故事。七日毒確實不可逆，溫亦歡能活下來，是因為寧子夜替她抵了一命。這五年，確實如他所言，是偷來的。

時間倒退五年，梨花山莊覆滅，溫亦歡重傷後被沈忱下了七日毒，在藥石無靈的情況下，寧子夜瞞著眾人只身一人去了極地之淵。期間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淩平也只知他帶回了一株還魂草。而對於還魂草，他卻是了解的。

還魂草，是一株產自南溟極地之淵的神奇草藥。文獻記載它能醫治百病，若能服下它，就算是瀕死之人都能搶回一命。但培育一株還魂草，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還魂草屬性奇邪，需吸食魂魄，方能成長。一旦長成，便能醫治百病。

當年寧子夜在極地之淵披荊斬棘，終於在傷痕累累下通過了第一關找到了南溟神醫。而接下來，才是至關重要的考驗，古今多少人都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太大而中途放棄還魂草。

——要拿到還魂草，必須要求草之人主動獻出一魂一魄。

待你獻出魂魄後，便用結魄蠱將你的一魄一魂與還魂草幼苗相連，以你的靈力滋養幼苗，做完這一切便可得一株已長成的還魂草，而你拿到的這株草，便是上一位求草之人的一魂一魄滋養長成的。如此還魂草才可源源不斷流傳下去。

蠱成，契約成。

從此你就與還魂草性命相連，等下一位求草之人到來後，若他也願意獻出一魂一魄，以你一魂一魄滋養的還魂草便要被采摘，結魄蠱失效，與你性命相連的還魂草離土入藥，你的一魂一魄也將徹底消亡。五年時間，已足夠養成一株還魂草了。只是沒想到，下一位求草之人這麽快便出現了。

沒有神醫，也沒有神奇的草藥，一切只是以命換命。

溫亦歡早已聽得淚流滿臉，她伸手撫向了寧子夜的臉，只覺胸口一片尖銳的疼痛，每次的呼吸都像是在受刑。寧子夜的臉色雪白，嘴唇緊抿，與他以往睡著時的樣子別無二致，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安慰她。溫亦歡埋頭在他胸口，卻已聽不到心跳聲。

以往經歷的諸多錐心之痛，在此刻全部猶如山崩海嘯般壓垮了她。那些鮮活的臉，殷殷的關切，刻骨的記憶……他們都是她比性命都在乎的人啊，卻都因她而死。人這一生所能承受的大悲就這麽多，在這一刻，她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一直警惕地看著她的溫亦臣劈手奪下了她手邊的舜華，卻還是讓她把自己割傷了，他驚駭道：“亦歡！”他看得出，溫亦歡此刻是真的不想活了。

淩平劈手點了她的穴，說道：“你若是想輕生，寧子夜的犧牲又是為了什麽！”

溫亦歡已經崩潰，她哭喊道：“先是師兄師姐，再是子夜。我的人生還剩下什麽？每次都要我眼睜睜地看著所愛之人因我而死，我真的恨我自己為什麽不早點死了幹凈！”她不能動，眼淚卻還在流，一滴一滴落在了寧子夜的下顎上，眼淚滾落，很快便浸濕了他的衣襟，乍一看就像是他在流淚。

“那位神醫住在南溟？”溫亦臣沈聲問道。

淩平驀地瞪向了他，厲聲道：“你要做什麽！魂魄一將獻出，便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溫亦臣聲色俱厲，狠狠道：“你只消告訴我那位神醫是不是當真住在南溟的極地之淵？”

淩平道：“是！”

溫亦臣目色一厲，倏然跨前一步說道：“那便是了。能住在極地之淵的，十有八九是魔族人。”

他上前扶住了溫亦歡的肩膀，堅定道：“亦歡，寧子夜會沒事的。你相信師兄。”

溫亦歡流著淚看向了溫亦臣，哽咽道：“師兄？”

他扶起了寧子夜，對著青嵐山派的幾位說道：“寧公子會沒事的，請諸位靜待幾日。我家師妹，先拜托諸位了。”

寧子衿攔下了他，皺眉道：“若是溫公子有辦法，不如我們隨你一同前去。”

溫亦臣堅決道：“不必。”隨即便帶著寧子夜禦風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寧子清上前解了溫亦歡的穴道，溫亦歡急急喘了口氣便要追上前去。寧子清紅著眼圈一把抱住了她，“你要好好的，師兄若是能回來……一定第一時間就想看到你。”

方才已經絕望的溫亦歡，卻因為這一句話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她緩緩擡頭看向了寧子清，被淚水浸濕的雙眸漸漸現出亮色，此刻的她猶如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截枯木。

是了，師兄臨走時也讓自己相信他，不管如何，她總要等師兄回來。

溫亦歡擦幹了眼淚，心卻空洞的厲害，她上前拾起了寧子夜的青鸞劍，緊緊抱在懷裏。遠處殘陽如血，一切都看似毫無希望可言。她卻在此時突兀地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夏日傍晚，暮霞彌漫，在靈州王府的九曲長廊上，十五歲的她第一次見到了寧子夜。

那裏是陰謀開始的地方，卻也是他們緣分的起點。

初識的那一幕穿越了過往厚重的歲月，奇異地安慰了此時的她。

子夜，你會回來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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