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麽呢？”

默橋正出神，頭頂猛地被拍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轉回頭，正對上吳邦彥的俊臉。就知道是這家夥，每次見面都動手動腳的。心頭一陣懊惱，她扭回頭不理他。

吳邦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望見屏幕上的身影，嘆息地搖了搖頭，“每天對著這張臉，你就不會膩？”

默橋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要看就當面去看，躲在這兒算什麽？以前可沒見你這麽膽小。”

她一楞，不禁思索這話裏的深意。

望著她深思的樣子，吳邦彥嘆了口氣，“默橋，你知道自己愛的是誰嗎？亦白和城一是兩個不同的人。”

當年他們的事情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版本很多，但基本都是謠傳。兩個當事人一個出國，一個沈默，知道事情始末的幾乎沒有。

但他是其中一個。

默橋果然很驚訝地看住他。

“城一是我的初中校友，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她很久才回過味來，“原來你都知道。”

“恩。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想的。”

究竟愛誰嗎？

他也問過這個問題。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她對感情糊裏糊塗。

她承認，一開始她確實是在亦白身上找城一的影子。剛失去城一的那段時間，她痛不欲生，整日不是坐在他的墳前說話，就是到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發呆。

直到有一天，她在顧爸爸的錢包裏看到了亦白的照片。他成了她生命裏的唯一光亮。為了他拼命學習，終於考上南大，想盡一切辦法走到他身邊，從此她的生活只圍著他轉。

她也是後來才發現，亦白跟城一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除了有些相似的外表，他們幾乎沒有共同點。一個熱情如火，一個冷若冰霜。

她其實一直都分得清。

“沒有人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她說。

吳邦彥揉了揉她的腦袋，許久，他突然縱起眉頭，“你這笨蛋，明明是我更像他好嗎，你怎麽就沒迷上我呢？！”

默橋一楞，懊惱地掙開他的手，“他才不像你。”說完頭扭向一邊。

身旁的人久久沒有動靜，這要是以前，早上來掐架了，她不禁有些奇怪，轉回頭去，她一楞，“你幹嘛這麽看著我？”

“沒什麽。”他咳了一聲，轉開視線。

“走吧。我們也去體育館看看，現在趕去，說不定還能要到簽名。”

默橋“撲哧”一笑，他什麽時候來的，這也聽到了？

“好啊。不如跑去吧？我還想要個合影呢。”

他望著眼前半跑半跳的身影，暗暗嘆了口氣。真是夠遲鈍的，暗戀了她這麽多年竟然一無所知。城一的眼光果然獨特。不過自己的品位什麽也變這樣了？

大概……真得是近墨者黑吧。

其實一開始只是想替城一照顧她，可奇怪的是每次見面都忍不住想上去欺負，漸漸地竟真得動了心。不是沒想過要去爭取，只是情敵太強大，而且這麽多年，他也早該看清楚，他們的愛恨糾葛，再分分合合也是他們倆人的事，旁人根本無法插足。

以前每次看她犯錯，他總會在一旁幸災樂禍，“準備怎麽收拾她？”

可每次回應他的也都是亦白冷冷的言語，“家務事你也要插手？”

亦白有多在乎她，只有這個傻瓜自己看不出來，還總是跟他抱怨，亦白怎麽老是兇她。

這樣也好。

這世上大概只有亦白能照顧好她。哪怕城一也未必可以。

到體育館的時候，開幕式剛剛結束。無數的人流從裏面湧出來，看得默橋頭昏眼花。轉頭去找吳邦彥，早已不見他的身影。

她索性在門口等。體育館只開了一個大門，亦白肯定會從這裏出來。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人流漸漸稀疏，等到幾乎沒人出來的時候，亦白才走出來，身旁站著方校長，看樣子似乎是在寒暄。

她沒敢上前，等了一會兒，亦白突然朝她看了過來，他招手示意她過去。默橋微楞，慢慢地走過去，剛站定，手就被他拉住，“默橋，跟方校長問好。”

“方校長好。”她微笑地打招呼。

方校長和藹地一笑，眼底卻有些嘆息，“沒想到你真得結婚了，我還以為是老錢故意騙我。”

默橋沒聽明白。

送走方校長，亦白俊眉微皺，“你跑哪兒去了？怎麽不接電話？”

電話？

默橋掏出手機，果然好幾個未接來電，“唔……我開了靜音。”

亦白沒說話。

面對他審視的目光，她虛心地咬了咬唇。

唉。算了。

懶得再跟她計較，他牽住她的手往外走。

默橋委屈地摸摸鼻子，才分開那麽一會兒，她又不是小孩，這麽大點地方還能跑丟嗎？

不過沒挨罵還是挺開心的。

去外院逛了一圈，果然沒碰到什麽熟人。

走了一會兒，手機響起，亦白伸手去接電話。她趁機脫開他的手，走了幾步，前面是南大有名的美食街，一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好餓。

默橋停在一家燒烤攤前再邁不動腳。

掛了電話，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停住。看了一眼招牌，阿狼燒烤。

“你再忍一會兒，他們在君子樓定了桌，最多半個小時。”

她的目光定定的，“可我只想吃這個。”

亦白認命地在燒烤攤前排隊，裏脊肉、羊肉串、骨肉相連、杏鮑菇、烤饅頭……滿滿的一大把，默橋吃了幾串，剩下的全裝在盒子裏打包帶走。

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們停在路邊等最後一個紅燈。

君子樓的包間裏，夏青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手中握著酒杯，目光定定地落在樓下那對並肩而立的身影上。

車行道的紅燈已經跳轉，她迫不及待地想往前走，卻被身旁的他一把拉住。他擰眉說了句什麽，她轉頭看看他，低落地垂下頭去。

人行道的綠燈亮了起來，亦白牽著她過馬路，動作不溫柔，卻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裏。

“居然是她。”身旁的周菁露出一絲驚訝，“我一直好奇能在感情上騙到他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原來是她。”

“很意外？”夏青喝了一口紅酒，轉頭看向她。

周菁無所謂地笑笑，眼底卻有些黯淡。突然向她請教稅務問題，還親自接她下班，就為了遠遠地看這個人一眼？白白害她自作多情。

“沒想到他喜歡這樣的。”周菁似乎嘆息地說。

“她其實變了很多。”夏青的視線定格在樓下的那抹身影上，眸光慢慢渺遠了起來。如果那一頭彎曲長發變直紮成馬尾，如果低垂的腦袋肆無忌憚地高高揚起，如果收斂的眼眸裏再寫滿活潑張揚……那就變成了她初識的蘇默橋。

大學時代的蘇默橋很不懂事。

那是她們才見過幾面時，她遠遠地看見他們手牽手親密地走來。默橋突然踢了踢鞋子，一臉討好地看向他，“小白，我的鞋帶掉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彎下腰去系。

默橋的目光朝她看來，帶笑的眉眼裏隱隱有兩分得意。

她轉身離開，卻在圖書館裏又意外地撞見他們。

隔著一排書架，他似乎在生氣。

“還學會勾心鬥角了？”

她沈默了一會兒，聲音悶悶的，“下次不敢了啊……”

夏青也是後來才看明白，她的不懂事全是因為有人寵。

“大總裁名聲響了，架子也大了啊，做東還姍姍來遲，你們說該不該罰？”亦白剛入席，就有人開始起哄。

逼不得已，他起身連喝了三杯。剛坐回去，一只手摸上他的腹部。

“難受嗎？”默橋定定地看住他。

亦白一楞，有些不適應她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伸手拉下她的手，他低低地說，“沒事。”

她收回目光，低頭正準備夾些東西吃，身旁的空椅突然被拉開。

“喲，這麽多年了，還沒換人呢？”

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來。默橋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笑瞇瞇的臉。

蘇洺，經濟系的上屆師兄，也是亦白曾經的死對頭。以前上大學時他就處處跟亦白作對，成績排名，學生會主席，全能獎學金……什麽都要爭個你死我活。不過這種敵對關系從來都是單方面的。因為他從沒贏過，亦白更是從沒把他放在眼裏過。

蘇洺瞥了眼那不動聲色的人，眸光如往常般轉向了默橋。他在她身邊坐下，笑得如沐春風，“小橋妹，你怎麽回來了？”

面上滿是笑意，心底卻氣得牙癢癢。當年聽說那家夥被甩了，他高興得幾天沒合眼。如今才過了五年，這小丫頭竟然又跑回來了，聽說兩人還結了婚，害他又幾天沒合眼。他真恨不得她永遠別回來，讓那家夥打一輩子光棍才好。

不是第一次被這樣問了，默橋似乎有了些經驗，中規中矩地打招呼，“蘇師兄，好久不見。”

“誒，叫什麽師兄啊。咱們可是本家，叫我大哥就行了，這麽見外做什麽。”說到這兒，他的目光轉向亦白，“你說是吧，妹夫？”

亦白沒有反應。默橋楞了楞，“大哥……”

蘇洺聽得眼底一亮，手溫柔地拍拍她的頭，“哎，乖的乖的。”

在場的人無不掩嘴偷笑，這個蘇洺，鬥不過人家就對人家的老婆下手，真是夠沒品的。不過鄙視歸鄙視，沒人會上去阻止。有這樣的熱鬧看，高興還來不及呢！

“來來來，別客氣，你老公請客，多吃點。”蘇洺不停地給默橋夾菜，目光不經意間瞥到她手邊的盒子，不由一楞，他看向亦白，語調微微高了幾分，“這剛給母校捐完一棟樓就窮得只能給老婆吃路邊攤了？”

一棟樓？

默橋怔住。

蘇洺掃了眼她的表情，說道，“他把你買化妝品的錢都捐掉了，你不知道？這麽大的事都沒有跟你商量嗎？唉，這男人啊，有錢就變壞，你可別事事都順著他。”

默橋仍在震驚之中。

真得嗎？

那她以後還有飯吃嗎？

轉頭望向亦白，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冰涼冰涼的。默橋一顫，急忙轉回頭來，可神情依舊若有所思。

蘇洺笑著拍拍她的手，“沒事的，晚上回家罰他跪搓衣板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的神情忽然一變，“不過小橋啊，你可切記，做女人不能太兇啊。這個年紀的男人都血氣方剛，尤其是妹夫這種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的，每天都會面對各種各樣的誘惑，所以有時難免會在外面偷腥。”

“不過俗話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既然都結婚了，也不能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鬧離婚對吧？所以啊，有些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做女人的難免要委曲求全一些，小橋，你明白吧？”

默橋聽得一楞一楞的，好一會兒，她開始眉頭緊蹙，坐立不安。

亦白再忍不下去，舉起手中的酒杯，“蘇洺，這杯我敬你。”

什麽？

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這家夥終於肯跟他低頭了？

七年了啊！無論他怎麽明爭暗鬥，機關算盡，他都始終不肯正眼看他一眼！

如今竟然……

他果然走對了這條捷徑。當年為了打敗他，蘇洺抱著他的資料整整研究了三個月，最後悲哀地發現，這個男人真得是滴水不漏，強大到沒有任何弱點。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身邊的她了。

正當蘇洺制定好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時，一個消息傳來：陌亦白被女人甩了。他從沒見過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這更堅定了他實施計劃的決心。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年。

可他這才說了幾句啊，計劃才剛剛開始呢，這家夥這麽快就沈不住氣了？這可不像以前的他。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蘇洺還是舉杯碰了上去，“叮”的一聲，來自對手的敬酒果然比一般的酒都要美味。

亦白面無表情地放下酒杯，擡手將剔掉刺的魚肉夾到默橋碗裏。

她擡頭看看他，眼底帶著疑慮。

“別亂想。”亦白擰了擰眉，有些無可奈何。其實他沒想過要搭理蘇洺，只是面前這個人耳根子實在太軟，真得有可能幾句就又被說跑了，到時他要上哪兒去找？還不如先防患於未然。

得了便宜的蘇洺果然沒再挑唆，心情十分高漲，話題一個接著一個。

“我去趟洗手間。”亦白站起身來。

順著服務生指點的方向走去，推開門，吳邦彥正在盥洗臺前洗手。

等他出來，那人卻還沒走。

“出去抽根煙？”吳邦彥說。

陽臺上夜風凜冽，一圈圈的白煙慢慢消散在漆黑的半空裏。

“你想說什麽？”亦白彈了彈手中的煙。

吳邦彥靠在欄桿上，臉上難得的嚴肅表情，“真得不恨她了？”

“你希望我怎麽回答？”亦白抽了口煙，眼眸裏深不見底，“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

他頓了頓，沈默了一會兒，“那城一呢？”

亦白神情不變，“他只是她的過去，我沒必要跟一個已故的人計較。”

“那時你可不這麽想。”吳邦彥笑了笑。

是。所以付出了五年的代價。

他不願再重蹈覆轍。

恨她嗎？

曾經有過吧。只是五年過去了，他更明白心底沈澱的是什麽。曾以為這一生都會陷入冰冷黑暗的等待，可如今她回來了，他已經別無所求。

他望了眼吳邦彥似乎等待的神情，“那時不確定她愛的是誰。”

“那現在呢？”

“已經不重要了。”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只要她肯待在我身邊就好。”

吳邦彥吐了口煙，轉頭看他，“你總能如此冷靜。”

亦白自嘲地笑，“對她例外。”

“雖然我知道你會，但有一句話我還是想說，好好照顧她。”

回去的時候，包間裏正氣氛熱鬧。久別重逢，自然有人容易貪杯。幾個酒品不好的，一喝高就開始說胡話，兩三句來回，幾年前的老底都揭出來了。

默橋也被灌了不少，捧著酒杯，兩眼迷迷瞪瞪的，聽到好笑的地方就跟著癡癡笑。

亦白剛坐下，她就整個人撲進他懷裏，“小白，這個酒味道真好，你也喝一點。”說著將酒杯舉到他唇邊，擡手就往他嘴裏灌。亦白被迫喝了一口，擰眉奪走她手中的酒杯。

怎麽會醉成這樣？

轉頭看向蘇洺，那家夥已喝得兩眼通紅，嘴上還念念有詞的。

亦白無奈。

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默橋醉得不省人事，臨走前蘇洺仍拉著她不肯放，“說句公道話，你老公確實不錯，這麽多年，身邊都沒有其他女人出現過。”

她似懂非懂地看向亦白，隨即一頭倒進他懷裏。

只好打車回去。大概真是累壞了，她一路都沒睜過眼。到了家，亦白抱她到床上。默橋挪動著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替她換睡衣，他幾度停頓。

真是會折磨人。

喝醉了只會呼呼大睡。沒見過酒品這麽差的。

他伸手摸上她紅通通的臉頰，又熱又軟的呼吸掃過他的手指，他情不自禁地低頭輕吻她的額頭。

“你還想他嗎？”

他久久地凝視著她。

眼底是他壓抑五年從不肯流露的痛楚。

真得不介意了嗎？

冷靜如他，也沒辦法完全做到。這五年來，他每天都在逼自己接受她愛別人甚於他的事實，一天一天，從最初的勃然大怒，到心底偶爾的點點澀意。他已是極盡克制。

可所有的情緒還是在重見她的那一刻宣洩而出。

“有我在你身邊，你還會想他嗎？”他再一次地重覆，聲音低啞而沈悶。

不得不承認。

那個永遠走不出她心裏的人。

他依舊瘋狂地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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