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車程，竟眨眼而過。

當火車晃蕩著慢悠悠地駛進站臺，默橋心中有說不清的情緒在纏繞。

北城並不是座旅游城市，也沒有南城那樣繁華熱鬧，即使是在人流巨大的節假日，火車站仍顯出清閑之色。

站定在出站口，她茫茫然地望著眼前這久違了的家鄉。

天空湛藍，白雲如絲，空氣裏飄浮著秋日的氣息。

距離上次回來，似乎已有三年之久。

記得自上大學以來，每次回北城都是短暫的停留，匆匆而過，從不仔細體味。如今才驚覺，這麽多年，這裏竟還是當初的模樣，唯一變的，是她那顆不再無憂無慮的心。

默橋的家在市區，離火車站有些距離。

上了出租車，司機師傅是個熱情過頭的人，不停地從後視鏡裏瞄她。

“小姐是來北城旅游的嗎？”

默橋搖頭。

“那小姐是來北城探親的？”他又問。

默橋楞了一下，“其實我是北城人。”

師傅驚訝，“那小姐怎麽不說北城話？”

默橋不禁發楞。

在這個外鄉人並不多的小城裏，比起普通話，當地人更習慣於說北城話。其實她以前也習慣如此，覺得只有說著北城話才有回家的感覺。

可惜再熟的語言也會被淡忘。剛回國的時候，她連中文都講得生澀，更別說是拗口的北城話。

“我在國外待了很多年。”她沈默許久，看著窗外說道。

那些年，無人可說。

車子在一排低矮的住宅樓前停住。

陳舊的樓道裏有些冷清，似乎鮮有人出入。電梯很快就到了五樓，默橋站在門外，停了一會兒，輕輕按下門鈴。

終於找回了一絲歸屬感！

在這個永遠歡迎她的地方。

“你這孩子，回國也不知道先回家！”蘇媽整整抱怨了一下午，但還是給她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就連一向沈默的蘇爸，也在晚餐時流露出鮮有的熱情。

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蘇媽第二次來敲房間的門，默橋才迷迷瞪瞪地醒過來。

突然被告知要去小舅舅家吃飯，她顯得有些不安。默橋出國多年，與家裏的聯系也甚少，更不用說那些旁系親戚。突然見面，難免會生疏。不僅如此，她更害怕的，是被問及當年出國的原因。

可她還沒來得及猶豫，就被拉上了車子。

慶幸的是大家似乎並不在意她當年突然出國的事情，註意力卻在另一個點上。

以前總聽說，只要一畢業，親戚聚會的話題就不再是考試成績。也曾聽不少女同事成堆地抱怨家裏安排相親的事。可今天才真得意識到，原來在他們眼中，她也到了即將“貶值”的臨界點。

盡管默橋不太願意，但還是坐在了這家城東的咖啡館裏。

對面坐著的是個青年醫生，二十八歲，長相斯文，性格開朗幽默。他是小舅媽朋友的兒子，據說家境挺富裕，而他本身也是個青年才俊。

簡單地聊了聊，對方就提議去看電影。

默橋自然很樂意，因為這樣就不需要頻繁地說話了。

看的是國產文藝片，演員很美，劇情卻顯得俗套。

出影院的時候，青年醫生還在不停地評說國產電影。從來不知道，原來醫生也能有這麽好的口才。盡管默橋一路都興致淡淡，可他總能找出一個又一個非答不可的話題。

“蘇小姐以前談過戀愛嗎？”快到住宅樓下時，他突然問。

默橋停住步子，目光不解地望向他。

“蘇小姐不要誤會。”他笑了笑，說到後來眼神有些黯淡，“我只是覺得，自己似乎機會不大。”

默橋沒有回答，他也不再勉強。

安靜地道了晚安，她上樓，進門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青年醫生的短信。

——“你的心裏已經有人了，對嗎？”

默橋坐在床沿，雙手圈住膝蓋，木然地盯著手機屏幕發呆。

直到蘇媽開門進來。

不停地問東問西，默橋卻始終提不起興致。

“你老實告訴媽，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男孩兒？”

默橋不答話，腦袋忽然靠上蘇媽的肩頭。

她心裏一沈，“執意要留在北城也是因為他？”

默橋點頭，眼角一陣濕潤。許久，才開口，“媽，這些年他好像過得不好。”

蘇媽嘆了口氣，“你整整出國五年，卻還是逃不開他。媽當年就告訴過你，這樣不好，可你偏不聽。現在呢？害了人家，也苦了自己。”

默橋一言不發，淚水卻不停地往下掉。

“回家吧。”蘇媽說。

第二天很早就醒來了。

走出房間門，客廳裏靜悄悄的，爸媽似乎都已出門。

默橋簡單地梳洗了下，留了張字條便匆匆下了樓。

很快等到了公交，她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風景，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只要心情不好，她就會坐上這趟公交。整整一個小時的車程，再濃的負面情緒也會變淡。

終點站是獅子山，一片荒無人煙的墳地。

默橋下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山頭，她站定在一座墓碑前。

“城一，我來看你了。”

目光久久地落在碑上，“這麽多年沒來，你有沒有想我？”

默橋慢慢地坐下，“你不會怪我吧？我不是故意不來，而是來不了。這幾年我出國了，而且……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情，走得太匆忙，都來不及跟你告別。以後，我會常常來看你的，像以前一樣。”

山間的風有些清冷，她瑟縮著身子，手環住雙腿，就這麽沈默地坐了許久，“城一，如果我說我愛上了別人，你會不會恨我啊？”默橋垂下頭，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可是他不愛我。他想讓我回到他身邊，只是因為恨我……你說，我們還有可能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寂靜，過了許久，默橋一個人自言自語，“你也覺得我們不合適對不對？他太優秀了，離我太遙遠。如果當年不是我主動糾纏，我們的生活根本就不會有交集。以前我不懂，以為拼命握著不放，他就會屬於我。現在我明白了，有些隔閡是連時間都無法逾越的。”她停頓許久，聲音越說越低，“這樣也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默橋擡頭，手撫上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中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青稚，嘴邊帶著一絲無憂無慮的笑意。

“城一，我很想你。”她微笑，雙眼卻慢慢籠上一層霧氣。伸手敲敲墓碑，“你都不會老。”

楞怔許久，默橋突然站起身，“我要走了，再待下去又會舍不得你的。下次再見，城一。”

說著頭也不回地朝原路返回。

直到坐上公交，心情才漸漸平覆。

途中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合上手機時，默橋突然想起了什麽。重新滑動屏幕，點開短信，她躊躇許久，只打了一個字。

——“對。”

青年醫生再沒回應，就這樣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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