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葉子朝來到，他穿著一件薄的青衣，精神看起來不錯，只不過，眼神裏頭的光輝不再閃爍，像是疲倦極了。

“看夫君這個樣子，這些天在宮裏頭陪著父皇下棋，是不是太累了一些？”

喬汝寧連忙端來了一杯茶，奉送到了他的跟前，“喝些清茶吧。”

“看到你我就高興了一些，要不然，日日夜夜對著沈康佳和葉子政，心裏頭早就疲倦不已。”

“我想也是了。”

說完，喬汝寧坐在了葉子朝的身邊，擡起手來，覆蓋在他的肩膀上，“幾天不見，你確實又瘦了。”

“你呢？我覺得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怎麽這樣說我？如今我算是無事一身輕，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煙消雲散，留給我的，不過是徒然的一份記憶罷了。”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我只是擔心，你嘴上這麽說，實際上卻不是這麽做的。”

“你這話說的別有用心，要是有什麽藏在心裏頭的話，就實話實說吧。”

“聽說你今天下午要去到子陽那裏？”

“對，不過這是姐姐的提議，我也覺得蠻有道理的。”

“有什麽道理？廖安陽就是沒事找事做，你也要跟著她瞎摻和嗎？”

“不是我要瞎摻和，上一次，許杏楊的孩子沒辦法保住，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這一次，她好不容易重新懷了孩子，難道我還要視而不見嗎？”

“這跟你又有什麽關系？終究有我們府裏頭出面，輪不到你這個私人來處理這方面的問題。”

“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

“我沒有心疼你，我只是在闡明一個事實。”

“好吧，不管你怎麽說，我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你虧欠這個，虧欠那個，心裏頭需要這麽不好受嗎？也許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有些人天生作惡，他們就活該要嘗到一些苦果，如果連這一點你都看不清楚，豈不是白白游走於人世之間了？”

喬汝寧笑道，“我只是說這一句，你就說出這麽多句？哪裏有這麽多的道理而言呢，我有自己的行為準則，所以在我的認知範圍內，有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好吧，如果你非要這樣子的話，我也著實沒有任何辦法，但是有一點，對方不管說什麽，你都不要往心裏頭去，好嗎？”

喬汝寧點了點頭，“你放心吧，生死之事我都沒有放在心裏，更何況是這種東西了。”

“想好要帶什麽東西去了？”

“我自己織好的虎頭帽。”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項功夫？虎頭帽不給自己的孩子，怎麽要給別人？”

說著，葉子朝淡淡笑開了，他的言語之中帶著過分的深沈，無時無刻不在體現著專註的魅力，喬汝寧正在思索著，到底要不要先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他聽。

可是轉念一想，不如還是等到孕情穩定之後再做打算吧，人生最怕空歡喜，更何況是他們這樣的感情，有些東西，如果能夠保持的好，漸漸的也就算了。

“我不是還沒有嗎？再說了，姐姐都還沒有，我怎麽能有呢？”

“少在這裏跟我說瞎話，你知道不知道，在我的心中，你比她的分量要重很多。”

“好了，如果讓別人聽見，又以為是我故意讓你說這樣的好聽話，我不喜歡。”

“可問題是，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和你經歷的東西與他不同，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我當然明白，夫君如果不是對我一往情深，斷然也不會做出這樣暖心的事情。”

“兩位主子，咱們該吃飯了。”

外面，習音的聲音沈沈響起，喬汝寧和葉子朝相視一笑。

舉案齊眉，恩愛長久，似乎不僅僅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才能擁有的福利，在喬汝寧這裏，葉子朝給到他的好處，也是遠遠足夠的。

“看到三皇子對我們家小姐這麽好，我倒是覺得十分欣慰。”

習音情不自禁地說，還不忘拿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你今天是怎麽了？怎麽老說這樣沒有分寸的話來。”

“奴婢不是覺得高興嗎？小姐走過了這麽多，經歷了這麽多，也算是修成正果。”

喬汝寧轉過頭去看習音，剛要說些什麽，已經被葉子朝攔住了，“好了好了，人家也是有感而發，你不要時時刻刻都想著為難人家。”

“我哪裏就為難人家了？我只是思索著，這個小妮子會不會是被餓壞了，所以才做出這番的言論呢？

“那你就讓他和我們同席而坐，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習音連忙擺了擺手，“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我從始至終都把你當做是自己人，如果你非要跟我生分，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那一餐飯，三個人吃得十分平和，就真的好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著靜謐的下午時光。

到了許杏楊這裏，他反而是只找了廖安陽進去，喬汝寧也無所謂，反正名聲和權威對於他來講，並不是人生的必備品，相反，有些東西需要輕裝上陣，才真正算是好的。

走到了花園處，遠遠就看見一只白鷺停在水中央，潔白的翅膀，翩躚的身姿，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魅力，喬汝寧有些發呆。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去關註這些東西，再次遇到美麗的時候，都沒有時間去觀賞和留戀。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你半年來第二次站在這裏了。”

身後傳來了葉子陽的聲音，喬汝寧只覺得脊背一緊，連忙轉過身來。

“給四皇子請安。”

“應該是我給嫂子請安。”

習音這時候倒是個懂事的，也知道對於喬汝寧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忘記前程過往，他微微行了一個禮，說道，“四皇子，我站到一邊。”

“去吧。”

有微風吹拂，是十分舒服的狀態，喬汝寧擡起眼來看葉子陽，他好像又瘦了一些。

“怎麽樣？劫後餘生的感覺很不錯吧？”

就像是兩個老友在相互攀談，喬汝寧也點了點頭，“多謝有人成全，要不然，我一個弱女子，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感謝我的哥哥。”

“他值得敬仰，在我看來，有些東西是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感念到的，但是我卻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絲溫暖。”

葉子陽的手摸著扳指，時而笑著，時而沈默，“如果我跟你說，你嫁給我也會有這樣美好的日子可過，你相信嗎？”

說完，他目光熾熱的看著喬汝寧，“只不過是老天爺沒有給我這段機會罷了。”

“四皇子，有一句話，我無論如何都該說了。”

“你說吧。”

“也許正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被你得到，所以對於風流成性的你而言，是一次錯失彰顯的機會，但是，你捫心自問，如果真的與我有了一段姻緣，你真的有能力保護你自己嗎？”

“我何必要保護自己？若是我們在一起，你彈琴，我聽曲，我們必定是這世間最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可是事實要比這個殘酷很多呀。”

葉子陽有些不明白，他看著喬汝寧，眼神中帶著戲謔。

“果然，連你都流於俗世之間。”

“不是我留於俗世之間，而是我們這樣的立場和地位，根本就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路，我也漸漸明白，葉子朝雖然猖狂誠信，可是他的雷霆手段，確實幫助我們的最好方法，不可否認的是，有些東西，是註定要發生的。”

“好了好了。”葉子陽揮了揮手，“我的哥哥的確有這樣的好本事，你不過是跟他相處了一兩年，現在就已經為他背書，為他說話，其實我也明白，你害怕的到底是什麽。”

“那就當做是我害怕吧，人總有害怕的時候，以前不覺得，現在感觸頗深。”

“許杏楊懷孕了，不管怎麽說，要作為一個父親，我心裏頭也是有所眷戀。”

“這是好事，四皇子，你要相信我的話，一個人的人生軌跡是被設計好的，不管你願意與否，你都要竭盡所能去接受，也許老天爺對你的設定，在未來的日子裏，就是一個專註於家庭的好爸爸。”

“這是不可能的。”

“凡事都有可能。”

“看來你深有體會。”

“我原來以為自己不怕死，以為死亡能夠結束一切，可是現在才發現，死是最容易的事情。”

葉子陽轉過頭來看她，眼神中帶著淒涼，“我不允許你再說這樣的話了。”

“沒關系的，只要心裏頭始終保持良善，多說一些惡毒的話又怎麽樣呢？至少我堅定了自己為生的信念，這樣也就夠了，不是嗎？”

冷風乍起，習音遠遠看著這兩個人，想著小姐走過的前半生，雖然磕磕碰碰，但是在彌留之處總有回聲，是啊，有的東西不能夠要求別人百分之百的了解，可若是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就已經是萬裏挑一的運氣了。

“今天可真是的，根本就見不到許杏楊，虧得夫人還要把你帶在身邊。”

習音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喬汝寧的表情，因為他知道，對於喬汝寧來講，能夠和葉子陽有一番接觸心底的長談，就已經很足夠了。

“習音，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難道是和四皇子的談話嗎？”

“難道不是嗎？他要做父親了，我真是為他感到高興。”

“小姐你看你，總是忙著高興別人的事情，自己這裏沒有半點動靜，卻一點都不怕的。”

“我也有了。”

喬汝寧淡淡說道，嘴角眉梢卻都帶著笑意，習音剛開始不敢確定，等到轉過頭去跟他再次確認的時候，眼神中立刻轉換了模樣。

“什麽？小姐，你可不是在騙我吧？”

“我為什麽要騙你呢，我已經買這兩個月沒有說了，就想等到一切都確定了之後才公布於眾，今天心裏頭高興，也就和你多說了一些。”

“小姐可真是糊塗啊，這樣好的事情，若是讓三皇子知道了，還不知道他要怎麽高興呢。”

“所以我才不想講。”

“為什麽呀？”

“都還沒有穩定下來，現在就想出去，豈不是讓人白白傷感嗎？”

說完，他看著遠方，雲起雲落，潮起潮湧。

“您就老是做這樣的傻事，這是好事情，早點讓三皇子知道，他的愛意不會更深沈一些嗎？”

“你也覺得應該讓他知道，是不是？”

喬汝寧說完，又自言自語地點了點頭，“回去就告訴他吧，也讓他高興高興。”

“這就對了。”

習音高興地快要跳起來，“咱們的好事兒是一件接著一件，往後的日子，可是要更好了。”

是啊，也許一切都在好起來，喬汝寧和習音並肩而行，像是兩道再也沒有軌跡的流星，就此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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