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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風起安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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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輦沿著山道轆轆前行, 華蓋上懸垂的旒珠隨著車身的震動,發出飛瀑濺玉般的輕鳴。

桃符探出車外的頭縮回來, 對吉貞說:“殿下, 你看徐采。”

吉貞順著桃符所指看過去,綿長而蜿蜒的儀衛隊伍中, 徐采騎馬,穿著圓領白袍,身無一物, 在一群腰挎長刀,臂挽彎弓的禁衛中,格外的顯眼。他的馬也慢,離禦輦越來越遠,最後落在了隊尾。徐采渾然未覺, 一手掣韁, 不斷往吉貞這邊扭頭看。

他大概是有話要說, 眾人眼下,又不好直接走過來。吉貞對桃符道:“叫他過來。”

桃符對戴庭望輕語一句,不多時, 戴庭望將徐采請了過來,徐采在馬上, 不便行禮, 只對吉貞投來感激的一眼,“臣多謝殿下昨日救命之恩。”

“就說這個?”吉貞不以為意,“武威郡王已經親口答應我, 不再找你的麻煩,你以後見了他,不必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所以臣才特地來謝恩。”徐采註視著吉貞那張若無其事的臉。他知道楊寂被吉貞扣押,引得溫泌夜闖大慈恩寺,猜測著那夜的情形,徐采一顆心裏百種滋味,難以名狀,最後說道:“臣感激殿下,也想勸殿下,至剛易折,武威郡王與殿下……”

“過柔則靡。”吉貞猝然將他打斷。徐采昨夜受了挺重的風寒,說幾句話便咳,臉色更差了。吉貞轉頭看了他幾眼,“你話太多,風灌嘴裏了。”收回視線,看著華蓋上迎風而立的翟羽,吉貞說:“你該娶賀氏進門了,每日刀尖上行走,總要留個後,於徐度仙也算個慰藉。”

“殿下是在咒臣死嗎?”徐采低頭笑,一張嘴,又被冷風激得猛咳一通,臉都紅了。他狼狽地袖子堵住嘴,含糊的聲音道:“殿下的恩德,臣此生不忘。”等胸口那陣翻湧平息,他氣息略穩,才正色道:“臣所以勸殿下,是親眼目睹,女人涉入朝堂的鬥爭過深,並非幸事。”他亦擡眸看向前路,“殿下不知道臣當初是為什麽去的隴右吧?等日後有機會,臣一定都盡數講給殿下。”

“你上車吧。”吉貞看不過眼,怕徐采再多說幾句,要把肺腑都咳出來。

徐采推辭幾句,實在受不住頭暈目眩,怕自己一不留神要栽下馬,滾落山下,於是謝過吉貞,來到車內。吉貞面前一方小案,有香茗,亦有手爐。徐采坐下來,手腳漸漸暖和過來,他重提昨日舊事,“嶺南一戰,臣總有些憂心。諸鎮聯軍,各懷鬼胎,怕臨陣要內訌。”

“朝廷兵力不足,也只能這樣。”吉貞道,“有姜紹在,我相信他。”

“姜紹的確是將帥之才。”而且隨吉貞出降範陽,平定了西北,徐采沒有再多說,免得自己像個搬弄是非的小人。稍一沈吟,他從袖中取出一疊巴掌大的麻紙券,遞給吉貞。

“這是什麽?”吉貞問。

“這個叫做飛錢。”徐采將紙券上的細密小字指給吉貞看,“有這張飛錢,可以到券上所列的貨棧換取銅錢。殿下還記得,臣說過何邈案有些內情?這些飛錢是在何邈家中搜到的。除了這個,他家裏還有滿滿一耳室的銅錢。”徐采將飛錢掖進袖中,笑道:“滿滿一房間的銅錢……殿下見過嗎?何邈不過一個五品禦史而已。”

吉貞琢磨了少許,忽而對徐采似笑非笑,“他不過五品禦史……這麽看來,人稱徐相公家中有座金山的事,興許也是真的了。”

徐采無意引火燒身,他也不慌,“金山是沒有的……臣要說的事,並非何邈貪墨,而是這些飛錢。這些紙券並非官印,乃是民間私自流轉的,臣今年回京,偶有聽聞,這才初次得見實物。臣拿這些飛錢去指定的貨棧取錢,發現這些貨棧都有私兵看守,且有大半都操河東河北口音。”

“你的意思,是這些貨商有藩鎮撐腰,飛錢也是他們私自印發的?”飛錢是個前所未聞的東西,吉貞也覺稀奇,但聯想前後一些端倪,亦有頓悟,“邊軍行商,不是什麽機密了。這世道,物賤錢貴,銅錢緊缺,你的意思,大概這些進奏院們在京城大印飛錢,以致銅錢都外流到了各鎮的私庫,綏德百姓納不起賦稅而行謀逆之事,而搜刮的民脂民膏,都被曹荇之流用來結交朝臣,我卻要被何邈罵妄議朝政?”吉貞氣憤,簡直要慶幸何邈喪命於茅廁,真是死得其所!她哼一聲,將手爐放在案頭,“看來曹荇這些年在京城也沒少忙活。”

“恰好他昨日被打發出京,這件事就好辦多了。”徐采道,“殿下,諸鎮斂盡天下財富,所換的銅錢,連貨棧都放不下,要在各坊購置房屋以作貯錢之用,京畿百姓卻民不聊生,苦無度夜之米。臣聽聞何邈案已經審結,但這些飛錢,卻在案宗中只字不提,殿下怎麽看?”

“何邈案審結了?”吉貞聽得專心致志,“是如何判的?”

“判的姚師望因口角失手殺人,三司會審,已經決議將他發配欽州,只等陛下詔令。”徐采這幾天都在琢磨此事,今早意識到不能再拖,才迫不及待要來尋吉貞,他提醒吉貞,“此案一經審結,就沒有理由繼續留武威郡王在京城了。”

“你讓我想想吧。”吉貞沒有立即下決心。

兩人說話的功夫,儀衛已經抵達驪山行宮。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熱泉蒸騰的水汽驟然遇寒,化作輕紗般的薄霧,彌漫在殿宇間,殿前是一片平湖,衰敗的殘花枯葉漂浮在水面,將殿宇的倒影攪碎。吉貞下車,立在湖邊久久出神,然後側首對徐采道:“我阿娘愛荷花,阿耶曾引熱泉水精心培植,每年到驪山時,殿外白雪皚皚,殿前十裏荷塘,碧浪翻滾,是驪山勝景。”她笑了笑,“現在,大概還有蓮藕可吃。”

“殿下要臣去挖藕?臣可能今天真的要殞命於此了。”徐采掩嘴咳了一陣,搖頭不疊。見吉貞失笑,他也莞爾,將覆雜的眼神投向殘敗的荷塘。

觀賞了一陣的殘荷,徐采向吉貞告辭,還沒挪動腿,忽聽背後喧嘩,兩人聞聲望去,見是隊伍後段的王公貴婦們才剛剛停車,滕王氣急敗壞,將一名婢女自車上揪下來大罵,桃符去看了會熱鬧,回來對吉貞道:“是婢女假充壽光縣主來了驪山,縣主人不見了!”

吉貞愕然,連太後也聞訊趕來,滕王待眾人回到殿上,將壽光留給婢女的信呈給太後,一臉懊惱道:“這個蠢東西,說她去嶺南討賊了!”

“她一個女孩,難道要上沙場?”太後氣得頭殼劇痛。滕王的女兒,比吉貞還要麻煩一百倍!她恨不得立馬將滕王一家全都趕去嶺南,再也不要回京城來!

“茂英大概是剛出宮就走了,這會已經離京。”吉貞扶住太後,急著對皇帝道:“陛下快傳口諭給姜紹,令士兵在途中留神尋人,要是遇到南詔人,就糟糕了。”

又是一番人仰馬翻,等吉貞安置下來,已近黃昏。日光將山間的積雪照得如新橙般色澤,桃符指揮著安南宦官阮福搭著高凳,去折梅枝來插瓶,阮福梅枝沒夠著,把自己摔得滿嘴雪,桃符罵了他一連串蠢貨,見戴庭望走進來,忙扯著他道:“庭望,去給殿下折枝梅花。”

戴庭望頭上系著紅抹額,身上的弓刀都沒來得及取下來,一手攀墻,躍上墻頭,要去夠梅枝,才想起手上還拿著雉尾飾旒的小旗,他將小旗往桃符腳下一拋,說:“接著。”伸手將最高的一枝寒梅折了下來。

桃符拾起小旗,笑著叫道:“這枝好,快跳下來。”

戴庭望站在墻頭,一手持梅,沒急著動彈,往西面的方向看了一陣,才跳下來,將梅枝遞給桃符。

“外頭有什麽好看的?”吉貞站在殿前,笑問道。

“庭望在看粟特女人。”桃符嬉笑,捧著梅瓶經過吉貞時,對她說:“奴剛才進來時也看見了,粟特女人在禦苑的熱泉裏洗腳,隨便別人看!她連披帛也不穿,露著一大片胸脯。”

戴庭望矢口否認,“沒有。”他臉有些紅,說:“臣看到那個卷毛黑臉的昆侖奴了。”

桃符一邊撣著坐榻上的塵埃,念念有詞,“又是粟特人,又是昆侖奴。高麗人走了,換來個安南蠢蛋。還有那個……”她現在對武威郡王深惡痛絕,很想罵他一句蠻夷,礙於吉貞的面子,沒有開口,只哼哼一聲,說:“這天下都快成胡人的了。”

“住嘴!”吉貞滿含薄霜,呵斥她一聲,見阮福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懵懂懂地走進來,吉貞命令他道:“去請太後到陛下殿中議事!再傳刑部尚書、禦史大夫、大理寺卿!”

這一長串官名兜頭砸下來,阮福更糊塗了,沒頭蒼蠅似的在宮裏轉了一圈,等把三司的主官與太後都請至禦前,天都快黑了。眾人到齊,吉貞屏退一幹侍奉的宮婢內宦,對徐采道:“你把今日提到姚師望一案的內情講給陛下聽。”

“是。”徐采瞥了一眼吉貞臉色,將銅錢與飛錢一事娓娓道來。此事所有臣子心裏其實有些數,只有皇帝和太後聽得驚訝不已,皇帝滿頭霧水,說:“我記得曾有詔令,百姓及官員家中不得私自貯藏大量銅錢,既然知道各個進奏院都有違禁,怎麽不去查處?”

禦史大夫隱晦地說:“陛下,若查不出來,倒還好了,若是查出來,此事如何善了?”

“治罪便是。”

徐采伴駕有些時日了,對皇帝比禦史大夫要多些耐心,“陛下,此時嶺南戰事膠著,諸鎮聯軍正合力抗敵,若是貿然查封各鎮留邸,動搖軍心,怎麽辦?”

皇帝擰眉,“難道任由他們掠奪民脂民膏?”

徐采道:“亦不可。藩鎮之禍,甚於夷獠。夷獠不過劫一時之財,藩鎮卻遺禍百年。姚師望一案,要麽輕描淡寫得結案,懲處姚師望一人,放過郭佶、滕王、武威郡王等人。若要嚴懲,則須趁此良機,以雷霆之勢將其拿住問罪,封鎖驪山,以防走漏消息,待嶺南一戰得勝,再昭告天下。”

太後手心一層冷汗,說:“這也太險了,一氣將幾個節度使全部治罪,天下要大亂了。”

徐采道:“擒賊先勤王,可以借狩獵之機,捉拿溫泌。”他說話時,眼睛只盯著吉貞,見她蘧然變色,擡頭之際,二人視線撞個正著。

無人出聲,良久,太後喃喃地說:“還是太險了。”皇帝已經大了,她也記得要去看皇帝的臉色:“陛下怎麽看?”

皇帝也肅容思索了很久,轉臉問道:“阿姐呢?”

吉貞避開他的眼神,望著銅爐上裊裊的青煙,“請陛下定奪。”

皇帝遲疑地說:“太後說太險,還是按前面那個法子辦吧。”

徐采望著吉貞,有柔和的光亮在深邃的眸子裏一閃而過,不知是釋然,還是氣餒,他沈寂片刻,說道:“那就將姚師望發配欽州後,陛下可下詔令,禁止民間流轉飛錢,這些藩鎮們借以斂財的貨棧,會被瞬間擠兌一空,想必也維持不了多久。雖然不能根除弊病,也能解一時之急。”

諸官領命而去,皇帝即刻傳召中書,擬定詔令,禁止私印與流通飛錢。吉貞聽著幾名中書舍人喁喁低語,斟酌詔令所用言辭,她心裏亂糟糟的,又坐了一陣,才想起來要走,徐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吉貞回頭看了一眼,徐采恍然,解釋說:“臣目不識途,跟著殿下,省的一腳跌進池子裏。”

他不高興時,嘴裏也是虛虛實實,沒有準數。吉貞沒心思和他置氣,走了幾步,說:“你其實是對昨日的事懷恨在心,挾私報覆吧?”

“臣也曾淪為武威郡王階下囚,受盡□□,種種不堪,殿下都親眼目睹,難道臣不該懷恨嗎?”徐采反問,語氣有些淡。

吉貞踩著澹澹的月色與雪光,走回自己的寢殿。皇帝駕幸當日,壽光縣主走失,行宮各處雜亂無序,吉貞這裏,只剩三三兩兩的侍衛,連戴庭望也被監門衛借調走了,吉貞與桃符走入殿內,桃符將燭臺搬進寢室,吉貞才將發間的金簪放在案上,燭光乍亮的瞬間,她飛快抓起金簪,連聲音都變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

溫泌旁若無人,坐在案後,阮福滿頭大汗,正抱著他的腿試圖把他往外拖,回頭一看是吉貞,阮福慌了神,桃符尖叫一聲,上去就要打阮福:“反了天了,殿下寢宮,怎麽放男人進來?”

阮福抱著頭躲避,結結巴巴道:“他闖進來,打倒兩個侍衛,還踢了奴一腳。”

吉貞看到這荒唐一幕,剛才在禦前對溫泌那一絲愧疚登時煙消雲散,怒火蹭蹭地往上冒,“掖庭禁宮,郡王隨意進出,是做臣子的本分嗎?”一想到不遠處的寢殿,住的正是皇後與晁妃,她氣得要吐血。

溫泌揪著阮福的衣領把他推開,扶案而起,慢慢走到吉貞面前,“剛借了一萬平盧軍南下迎敵,轉頭就要合謀殺我,這是做君主的本分嗎?”

“你說什麽?”吉貞如遭雷擊,一張臉青中泛白。

溫泌離的很近看她,濃密的睫毛下,眸中含著輕蔑,”你們都當我是聾子,瞎子,還是傻子?”他又逼近一步,“我先抓了你,他要來殺我,我就先殺你,誰都別想活。”

他倏的來抓她手臂,吉貞經過大慈恩寺那次,早有防備,腳下急轉,躲到案後,遏制住險些出口的驚呼,她氣息不定地說:“陛下願意放你回範陽,無意殺你,你快走吧!”她擔心桃符與阮福亂喊亂叫,事情鬧得不可收拾,疾言厲色地下令,“你們也閉上嘴,武威郡王走錯路了,送他出去!”

“怎麽,你這麽怕死?”溫泌笑道,“你死了,拖著我這個墊背的,替陛下解除心腹大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吉貞眼眸一利,“我怕死,你不怕死?”

“怕。”溫泌說,“我怕明天陛下就要請我去狩獵,以免夜長夢多,你還是先送我出京。”

吉貞閉眼,氣息微定,她從袖中將一疊飛錢扔到他腳下,“嶺南正在打仗,陛下不肯殺你,只下詔令要廢止這些紙券。於你而言,不過破財消災而已,要不了命!”

溫泌抓了一把飛錢,咬牙切齒,“昨天沒殺了徐采,大錯特錯。”

吉貞警惕地瞪他,“你答應過我的,難道又要食言?”

“我不食言,你也別忘了自己說過什麽。”溫泌道,“河東暗算我的事可以放他一馬,曾經夜宿大慈恩寺的事,我還沒和他算賬。你別讓我再看見他在你面前打轉,否則我一定要賞他幾個耳光。”

“你有完沒完?”吉貞氣得跳腳。

“我不想糾纏,是你一再逼我。”溫泌冷冷地說完,擡腳要走。

吉貞暴怒,對桃符大吼,“去把徐采給我叫過來!”她見桃符不動,一把扯下肩頭的披帛丟在地上,指著阮福,“你去,叫徐采進來!”

溫泌笑了一聲,“好,”他沖她徐徐點頭,“你還要逼我。”他一把抓起案頭的錯金刀,“我現在就去殺了他。什麽許諾?全是狗屁!”

吉貞垂手站在案後,胸口一股郁氣,憋得她呼吸不得,眼前一陣陣的眩暈,憤恨和惱怒把她的理智都逼到九霄雲外,她茫然無措地在案頭亂抓一氣,撞倒了筆山,抓到一把紫毫,她一股腦扔在他身上,眼淚唰的落下來,“你、你,”她喉頭哽咽,“你”了半晌,想說的話,如鯁在喉,又把一個硯臺扔了過去,正砸在溫泌的肩頭,“你賠我的貓!”

溫泌木然立了半晌,驀地轉身走回來,眼裏噴火,“我賠你的貓?”他猛然提起聲音,“彌山死了!”

吉貞含淚,揚起臉對他笑,“亂臣賊子,死了又怎麽樣?”

這是溫泌最恨的地方,他大喝:“誰說的亂臣賊子,他謀反了嗎?”

“他不是亂臣賊子,攻克西北,為何不奏請朝廷委派朝臣節度三鎮,要擅自主張?”吉貞搖頭,“我看不起你,你是我見過最虛偽的人,”眼見著溫泌被激怒,一步步逼近,她郁氣頓消,笑得更艷,字字句句都悴了毒,“殺了彌山又怎麽樣,你告訴容秋堂,讓他這輩子都不要進京,否則我一定要把他淩遲處死,大卸八塊……”她離那麽近,盯著溫泌,眼淚打濕的臉龐皎潔如梨花,她的視線更模糊了,聲音顫抖著,“還有你,你眼睜睜看著,一句話都不說,等著我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溫泌氣得握拳,“容秋堂昏了頭了,他發瘋了!要不是我攔著,你早死在他手下了!”

“你是菩薩轉世啊?”吉貞道,“你怎麽那麽好心啊?你應該別管他,讓他打死我,我就不用被你這麽折磨,你殺我的貓,闖我的殿,你還想幹什麽?你想讓我陪你睡覺嗎?我願意,你來吧!你不就喜歡這個嗎?”她當著他的面,把腰帶扯開,一把拂開珠簾,就往浴池裏走。

溫熱的水汽,穿過珠簾,撲面而來。溫泌默然站著,他突然轉頭走出門。

“殿下!”溫泌剛走,桃符撲了進來,她也被嚇傻了,六神無主地,“剛才徐采來了,在門外站了半天,又走了。”

吉貞站在珠簾後,雪白的五指抓著冰涼的珠串,半晌沒有言語。

“哐”一聲巨響,吉貞猝然回首,見溫泌去而覆返,他飛快走過來,珠串被猛然蕩起,發出玉碎般的一串輕響。他也抓住了珠簾,二人的手相隔寸許,他垂眸死死盯著她的臉,胸膛急劇起伏,吉貞挺起身,對他嫣然一笑,“怎麽,你想啊?”她的氣息和聲音都如游絲,纏纏綿綿,她媚眼如絲,勾著他,纖手欲往他身上移,“我陪你啊,你就留在京城,這輩子都不要回範陽了。”

溫泌閉眼,一把將她的手揮開,“瘋女人,”他喃喃地說,聲音極輕,再睜眼時,連眼眶都紅了,他搖頭:“想讓我跟你一起發瘋?你做夢!”丟開珠簾,他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了。

寒風卷入簾後,桃符渾身一個寒噤,她楞楞地看了半晌溫泌的背影,轉過頭來,看著吉貞,“殿下,”她訥訥地,“武威郡王他被你氣哭了。”

吉貞滿臉的淚水,頓了頓,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止都止不住,只覺渾身無力,手漸漸松開珠簾,伏在浴池畔的青玉案上,吉貞肩頭簌簌地抖動著,笑得喘不過氣,桃符覺得不對勁,輕輕搖晃著她的肩膀,吉貞始終沒有擡頭,桃符卻看見她薄綾的衣襟漸漸被洇濕了。

桃符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裏堵得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很久,吉貞沒有聲音了,她說:“殿下,你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你別嚇我啊。”

“我高興,”吉貞擡起淚痕猶存的臉,嘴角眼眸都含笑,“我把他嚇走了,怎麽不高興?”她輕輕推一把桃符,“我太高興了,你把我的琵琶拿來。”

“半夜彈琵琶啊?”桃符咕噥著,從櫃子裏將紫檀五弦琵琶拿給吉貞。

吉貞接過來,就坐在池畔,她腦袋一歪,臉頰依戀地貼著一顆顆的螺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她說:“彈什麽呀?”

“【好時光】吧?”桃符扶案托腮,失神了,“我就聽你在範陽彈過那一次。”她無意識地吟唱著,“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

琵琶的錚錚聲,隔著重重門扉,秘而不宣。溫泌走回居處,這裏的耳室也有一方熱泉,粟特女人正從禦苑裏偷了條鯉魚,放入泉中,看它游蕩。溫泌把她罵走,衣衫靴襪也不脫,一腳踏進水裏,他放松身體,靠在池壁上,看著紅艷艷的鯉魚暢快地東游西游,時不時輕吻他的指尖,在他隨水波飄蕩的衣衫中嬉戲。

溫泌一指把它彈開。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沒哭!!沒、有、眼、淚!

桃符,你給我過來好好看看,眼淚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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