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小千代飛快的擡起頭, 悄咪咪瞥了眼爆豪。

村子裏的人都說, 那些有著奇怪發色和瞳色的人，其實全部都是吃人的妖怪，會吃人肉，喝人血, 一定要離他們遠遠的。

可面前的少年, 雖然發型奇特, 乍一眼看起來五官兇巴巴, 卻會對她露出摻雜著悲傷的溫柔眼神。

這位大哥哥，看起來並不像妖怪。

即使他是妖怪，大概也是非常溫柔的妖怪。

千代再度低下頭, 抿唇回覆他:“但是, 我沒有哥哥......”

家裏只有她一個孩子，父親動擱對她非打即罵, 怨她是個女生, 怨她幹不了農活。

可是如今世間人鬼縱生, 天災**時常, 幾乎每年都在鬧饑荒, 連飯也吃不飽，孕育一個孩子更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千代根本不會相信, 自己憑空便多出了一個哥哥。

但是......

在父親家暴自己時, 只有他攔在了父親的面前。

“哥......哥？”

千代小心翼翼的擡眼, 嘗試著喚了面前的少年一聲。

爆豪將她抱的更緊, 生怕下一秒就會再度失去她。

“看啊, 那只妖怪就在那裏，抓住他！”

方才倉皇逃離的男子，這時居然領著一票村民浩浩蕩蕩的沖了回來，手裏還像模像樣的拿著鋼叉火把。

京都不少陰陽師都缺少式神，所以便想出了讓村民為他們捕捉妖怪的方法，便是承諾活捉妖怪會獎勵村民糧食，所以即使會面臨相當大的危險，那些整日在為糧食發愁，害怕自己下一頓吃不上就會餓死的村民也自然是願意試一試。

只可惜，這次他們試錯了人。

爆豪眼一橫，瞥見那個藏在人群裏畏畏縮縮不敢看他的男人，沖人群發出一聲冷笑:“我不是妖怪。”

“這樣的頭發，不是妖怪是什麽？”千代的父親跳著腳大聲起哄:“快抓住他換糧食！”

爆豪:“......”

窮山惡水出刁民，他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

不分青紅皂白，將人類認作妖怪，甚至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

他不經回想起了千代的那個夢。

她抽泣著告訴他，在那場可怕的夢裏面沒有他，也沒有爸爸媽媽，只有她孤單一人，掙紮著求生，一切都真實的不像話。

雷姆告訴過他，千代表面上在昏迷著，實際卻極有可能是陷入無盡輪回的噩夢，無法醒來。

那個男人告訴他......他的身上窺見了因果。

那麽是不是也是說明，他能夠幫助千代掙脫這場噩夢的輪回？

換言之，他才是結束千代前世噩夢的唯一方法。

明明一切推理都像是無稽之談，但在潛意識裏，爆豪卻認為自己做的沒錯。

既然面前這群刁民將他當成妖怪，那便真的當個妖怪好了。

他非常熟練的露出惡人笑:“明知道我是妖怪，卻還敢湊過來，這說明你們已經做好被我殺掉的覺悟了，對吧？”

一邊說，一邊不忘記朝天來了一發爆炎，巨大爆炸聲直接嚇到大多數村民腿一軟就地跪下，鋼叉火把也噌噌的掉了一地。

爆豪繼續上前一步，還未繼續踐行他的惡人角色，由千代的父親帶頭，拔腿就跑，還發出了姑娘般的尖叫:“妖怪吃人了！妖怪來吃人了！”

......他哪吃人了？

方才氣勢洶洶的村民一窩蜂的全跑了，爆豪看著他們倉皇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明明他的氣勢還不及他在學校兇人的萬分之一，這些人的膽也太小了點。

唯有千代乖巧的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等到她的父親離開了，才緩緩探出腦袋。

“害怕嗎？”

看到妹妹純澈的眼神，爆豪下意識的開口詢問她。

妹妹搖了搖頭。

“爸爸更可怕。”

至少面前的妖怪哥哥不會打她罵她，還會這樣溫柔的對她說話。

有些人類啊，簡直比妖怪還要可怕。

“乖。”

爆豪勾起唇，揉了揉千代的腦袋，見她瘦的可憐，正打算想帶她去餐館湊合一頓，卻發現自己這時身無分文，頓覺有些尷尬。

“你願意和我離開嗎？”他蹲下來詢問千代:“和我離開這裏，別在這個村子待下去了。”

小姑娘受寵若驚，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良久才點了點頭，朝著爆豪露出這樣久以來她的第一個笑容:“好。”

隨著千代這回覆的話音剛落，爆豪便再度被時回香爐的煙霧緩緩纏繞住，淹沒了他的身軀與視線。

不，不行，他還沒能救出留在這裏的千代，他怎麽可以就此離開？

他伸出手試圖將站在原地的妹妹拉過來，卻見她很慢很慢的朝自己搖著頭，微微一笑:

“謝謝。”

這樣長久的時間以來，她一直一直都渴望著救贖。

有人願意將她從父親手中救下，甚至允諾帶她離開這個村子。

這樣就足夠了。

小小的千代彎著眼，朝爆豪輕輕笑了笑，然後在他的面前化作煙霧。

關於家人的執念，也總算是放下了。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願意保護她的哥哥啊。

——

當煙霧散去時，爆豪發現自己果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場所。

這裏全然不似方才那樣的荒蕪，反倒是燈火通明，人煙鼎沸，四處洋溢著熱鬧的氛圍。

“吶，小哥，想不想和我一同做些快樂的事情？”

身著暴露和服的女子仿佛一眼相中了他的相貌，嬌滴滴的喚著他撲上前。

游女媚眼如絲，自認為自己的容貌雖不及花魁，這整條花街上卻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抵抗她的誘惑。

不料爆豪一臉嫌棄的躲過了她:“別碰我。”

游女有些尷尬，卻很快給自己尋到了一個臺階下:“哎呀，是害羞了嗎？”

她鍥而不舍的繼續纏上去，試圖攬住爆豪的手腕，訕訕道:“我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過放心，這一回生二回熟嘛......”

游女掩唇發出吃吃低笑，卻被爆豪冷冰冰的眼神瞪到笑聲漸漸低了下去。

“我說了，不想死的話，別碰我。”他再度避開女子，頭也不回的離開。

“......怪人，都到這種地方來了，裝什麽清高！”

游女哪受過這等委屈，憤憤不平的跺了跺腳，轉頭就走。

她所待的花樓離這裏不過兩步路——花樓的主人自然是不會容許她在招攬客人時離的太遠。

剛剛行至門口，游女看到那個做活掃地的小姑娘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一時怒火攻心，狠狠揚手打算扇她巴掌:“你，你笑什麽笑？我告訴你，再過兩年你也得接待客人！”

千代靈巧的後仰，避開了那一巴掌，順帶將掃帚砸到了女人華麗的衣擺上。

這個游女天性善妒，也正是她妒忌時常照顧千代的另一個舞姬更受客人歡迎，居然將歌姬出逃的消息告訴了老鴇。

那個舞姬在千代的面前被活活打死，死時眼眶甚至落下血淚。

何為人心呢？

小小的千代並不明白，雖然她無法替她的舞姬姐姐覆仇，但是至少日常給游女下點絆子讓她心裏難受還是做的到的。

雖然會招來她的巴掌吧。

仗著對方穿著厚重的木屐跑不快，千代靈巧的閃開人群，將她遙遙甩在身後。

“小賤/人！”

平日嬌媚又愛撒嬌的游女此時已經不顧形象，對著千代破口大罵，應得行人紛紛側目。

“肥婆，跑不動了吧？”千代得意洋洋的環胸看著她，開始嘲諷。

游女的確身姿豐盈，但她哪經得住這種侮辱，張牙咧嘴的脫了木屐，就要沖過來將千代撕碎似的。

眼見游女氣急敗壞越跑越快，千代慌不擇路，拉過某個路過的行人，迅速躲在他的身後。

游女那管得了這些，只想將這個女孩左右開弓甩上幾十巴掌來洩憤。

可她剛擡手準備拉過千代，卻被一句冷冷的男聲給駭住了:“做什麽？”

是方才那個兇巴巴的怪人。

游女支支吾吾，想理直氣壯的懟他，卻被他淩冽的眼神嚇的不敢懟。

“她還那麽小，不能接客，我帶她回去。”

游女立馬換成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容，試圖將爆豪身後的千代拽出來，卻被他牢牢擋住。

“滾。”

少年的氣勢嚇到了她，游女身體一抖，連鞋也顧不上拾，顫顫巍巍的走了。

“謝謝。”千代扯了扯爆豪的浴衣下擺，也不在意他長的兇不兇:“我會報答你的。”

她拿什麽報答自己啊......

爆豪哭笑不得。

但同時他想到了一個更嚴肅的問題:“你為什麽在這裏？”

“阿爹賣我來的。”千代用陳述句回覆了他，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般輕松:“不過這樣也好，他再不賣我，我大概要麽被他打死，要麽餓死在家裏。”

千代的語氣淡淡的，卻聽的爆豪心尖鈍痛。

這便是他妹妹的前世。

布滿荊棘，鮮血淋漓，若非親眼相見，讓他怎樣去相信。

“我會逃出去的。”

“你要怎麽逃出去？”

“反正就是會逃出去。”似乎看他不信，千代氣鼓鼓的背過身，不去理會他。

“需要我幫你麽？”

爆豪看著妹妹這倔強的模樣，不知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只想立馬親手炸掉這條花街。

“不。”千代認真的搖了搖頭:“我不靠你們男人，男人靠不住，我得靠自己。”

爆豪啞然失笑:“誰告訴你的？”

“姐姐。”

“姐姐是誰？”

“有男人說帶她逃出去，結果他半路反悔了，剛剛那個女的帶著花樓的人把姐姐綁了回去，她臨死前這樣跟我講過。”

千代指向不遠處的湖泊:“她被打死以後，屍體扔到了那裏。”

四周明明那樣繁華嘈雜，卻似乎在一瞬間陷入了寂靜，爆豪靜靜的看著千代，久久不語。

“我要靠自己逃出這裏。”

千代順手往臉上抹了把灰——只有長的不好看，才不會被花街裏千奇百怪的男人盯上。

“......加油。”

不知為何，爆豪沒有試圖勸說妹妹，帶著她離開這裏。

他的內心這時告訴他，他需要相信妹妹。

“你一定會逃出去的。”

千代仰著頭端詳了一會兒認真回應了她的爆豪，也不知自己這時擺出的笑容究竟是無奈還是苦澀:“欸，你還真的信我？”

“嗯。”

“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因為你一看就很機靈。”

千代咯咯的笑了:“榴蓮頭的哥哥，你可真會花言巧語。”

......這稱呼似乎有點耳熟。

不過幸好，她沒張口喊自己叔叔。

升騰的雲霧間，意識朦朧之時，爆豪看著自己的妹妹笑著笑著便流下淚來，站在原地用袖子擦了擦臉，對他緩緩做了個口型。

【謝謝你。】

自己這算是成功了麽？

爆豪不明白。

他唯一明白的是，一直以來困擾著妹妹的那場噩夢，也許在今日終於能被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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