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同病房的病患和家屬也都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熱鬧。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多嘴, 當事人一安靜下來, 就顯得病房裏的氣氛格外凝重。

“住院的費用我會替你出的。”

葉流螢不想久留, 簡單地和陳梅叮囑了一番, “等你能出院了我找家養老院給你，其他的你就別想了。”

然而陳梅被葉志成孝順了這麽些年，怎麽可能願意住養老院？

在她迂腐的腦袋裏, 只有那些沒人看管的老人才會住在養老院來。

她好歹還有個便宜孫女, 不願意讓自己被人同情。

“我不住。”陳梅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 冷著臉說道：“出院的時候你來接我。”

這是想跟她一塊兒住的意思。

葉流螢都不知道陳梅哪兒來的自信，覺得她會能同意她跟她一起住？

“我說了，只有養老院，別的想都不要想。”

葉流螢不氣反笑, “當然你要是不稀罕養老院想住大街的話, 也可以。”

“你是忘了自己這些年是怎麽對我的，還是忘了葉志成想拿我賣錢的事兒了？真當自己是我奶奶了？”

陳梅楞了楞, 嘴上卻不願意認輸。

她撇過臉, 碎碎念地說道：“阿成以前多疼你？再說我也沒把你怎麽樣吧？你長成現在這樣還不是多虧了我們家……”

“行了。”葉流螢知道和陳梅說不通, 也沒打算要和她認真掰扯, “你安心治病就是了, 我總不至於要和一個病老婆子過不去。還是那句話，別的沒有。”

葉流螢說完這句話轉頭就走，倒是讓陳梅有些措手不及。

“你站住！”陳梅蹭地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還晃了下。

孟臨舟冷眼看著陳梅，“老太太, 她不欠你們的。”

陳梅動了動嘴唇，回看向孟臨舟，“你……你們孟家也沒一個好人。”

“就您一家人最好了。”

孟臨舟嗤笑著扯了下唇角，“您兒子多孝順您呀，自己帶著老婆孩子跑了，把您一個人丟家裏。”

“要怪，就怪您兒子吧。”孟臨舟在見識過陳梅對葉流螢的惡語相向後，對她生不出同情來。

他也沒有再病房裏待太久，轉身就去追葉流螢了。

葉流螢不知道是在等電梯還是在等他。

她站在電梯前，眉眼低垂地看著地板，神色低落。

“阿螢。”孟臨舟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別難過了……”

“我不難過。”葉流螢極快地接過了話茬。

末了又覺得這像是一種掩飾，她煩躁地皺了皺眉，“只是有點喪喪的。”

生活果真就是一地雞毛。

她小時候也奢望過陳梅的寵愛，想和別人家的孫女一樣親親熱熱地和奶奶說話。

但是她不能。

葉流螢很早的時候就知道，她奶奶和別人家的奶奶不一樣了。

後來葉重光出生，她又發現她爸爸媽媽也和別人家的爸爸媽媽不一樣了。

直到孟臨舟告訴了她真相。

奶奶不是奶奶，爸爸不是爸爸，媽媽不是媽媽，弟弟不是弟弟。

葉流螢就頓悟了。

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理由。

原來如此。

她以為她對親情看得很淡了，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但好像還是失望了。

葉流螢洩氣地想著。

“好。”

孟臨舟配合了她的說法，“你不難過。”

電梯門適時地開啟，他拉著葉流螢走了進去，“現在是要回去還是要去北院探班？”

“先去繳費。”葉流螢回道。

陳梅的手續都是孟臨舟辦的。

葉流螢給他轉過錢，起初他沒收，後來被磨得沒了辦法就收了下來。

葉流螢怕他到時候又偷偷幫他，從病房出來後就順路又去繳費了。

“好吧。”孟臨舟摸了摸鼻子，無奈地跟在葉流螢身後。

說起來孟臨舟也是中心醫院裏的紅人。

雖說看病不能看臉，但有個帥哥醫生的話，瞧著就很養眼。

葉流螢一路就見到不少跟他打招呼的，以女性居多。

尤其是那些還在實習期的女護士，滿臉的少女心事無從掩藏。

“昭昭那邊怎麽沒找你去客串？”葉流螢打趣地說道。

“還真找過。”孟臨舟也沒有瞞著她，“讓我下周過去。”

“你竟然答應了？”葉流螢對此頗為意外。

以孟臨舟低調的個性，向來是不愛出風頭的。

“戲份少。”孟臨舟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劉副導挺難纏的。”

實際上他完全是看在葉流螢的面子上才答應的。

但當著她的面，他不想把話說得這麽明白。

“那我下周有空來看你。”葉流螢沒多問。

她撐開遮陽傘，擡腳走出了住院部。

金色的日光把萬物裝點得熠熠生輝。

比起住院部裏遍布的消毒水味，戶外的空氣清新了許多。

然而葉流螢卻看得楞了楞。

沈星洲還在他們分別的地方。

他閑閑地靠坐在長椅上，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稀稀落落地照在他身上。

長椅上綁了一大串的氣球，是很可愛的line系列。

風吹過來，晃蕩著的氣球不時地在沈星洲身側略過，中和了他那股漫不經心的氣質。

十足的反差萌。

葉流螢看到沈星洲側過頭和人招了招手。

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穿著白紗裙的小女孩小跑著湊了過去。

沈星洲直起身子，摸著她的頭發和她說了什麽。

他解開氣球遞了一個給她，指節明晰的手指被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畫面出奇地溫馨。

漸漸的，有其他的小朋友也跟著湊了上來。

沈星洲被小朋友包圍著，看起來比平時好親近了許多。

葉流螢正楞神著，就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拿著可妮兔的氣球小跑著走到了她面前來。

隔著十來米的距離，她看到沈星洲沖他投來的視線。

刺眼的陽光在他身上達到了頂峰。

她其實看不清沈星洲臉上的神態變化，但莫名覺得他是在沖他笑著的。

這樣的瞬間出奇地美好。

葉流螢一低頭，就看到了小女孩胖乎乎的手指。

“小舅媽。”甜軟的嗓音鉆進她耳旁，“小舅舅讓我給你的。”

突如其來的“小舅媽”讓葉流螢楞住了。

她不急著接氣球，半彎下腰來哭笑不得地說道，“你要先告訴姐姐，你小舅舅是誰呀？”

“我小舅舅就在那呢。”

小女孩伸出小胖手往後指了指，“小舅媽你長得真好看。”

她說完還特地補充道：“跟甜甜的小舅舅一樣好看。”

好了。

果然是沈星洲。

“給你氣球呀小舅媽。”軟乎乎的小女孩主動拿過葉流螢的手，把氣球繩塞到了她手裏。

她看起來約莫六七的模樣，梳著可愛的燈籠辮，嬌嫩的臉上紅撲撲的，五官精致可愛。

葉流螢哪裏能夠拒絕這個叫甜甜的小女孩。

“謝謝你呀。”她接了過來，順手摸了摸她的頭。

“不客氣呢。”小甜甜眨巴了下眼睛，似乎是想拉著葉流螢去找沈星洲。

孟臨舟從口袋裏摸出了個圓滾滾的巧克力。

他低下頭，把巧克力遞到了小甜甜面前，“我沒有你小舅舅好看嗎？”

沈星洲的壞心眼也太多了。

一會沒見居然都開始利用小孩了。

孟臨舟可不想讓他如願。

“啊？”小甜甜這才擡頭看向了孟臨舟。

她困惑地皺起了小眉毛，不多時就嘻嘻地笑開了，“叔叔也很好看呢，但還是小舅舅更好看。”

“……”怎麽有種自取其辱的感覺。

孟臨舟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剛想把手縮回來，手心裏的巧克力就被小甜甜拿走了，“謝謝叔叔。”

葉流螢好笑地看著這一大一小互動。

還沒開口就先被小甜甜抓住了手，“小舅媽，我們走吧。”

“我不是你的小舅媽呀。”葉流螢任由她拉著自己，卻不得不解釋道。

“小舅舅說了，早晚的事。”小甜甜學著沈星洲的姿態，不在意地搖了搖頭。

孟臨舟跟在他們身旁，不無嘲諷地說道：“他還挺有自信。”

“那可不。”小甜甜欣然點頭。

孟臨舟拿小孩沒轍，但也不否認沈星洲這招確實很厲害。

他偷偷觀察著葉流螢的反應，竟也沒從她臉上看出多少的排斥。

學到了。

孟臨舟自嘆不如。

“他還說了什麽？”孟臨舟執意要和沈星洲過不去。

小甜甜好似沒有察覺到他誘哄的語氣，沖他眨了下眼睛道：“他還讓我離叔叔你遠一點。”

這回葉流螢沒忍住笑出了聲來，“你怎麽這麽可愛呀。”

“我爸爸說我是遺傳了媽媽的可愛。”小甜甜煞有其事地說道。

“何甜甜。”他們還沒走近，就聽到了沈星洲低沈的聲音。

“小舅媽。”

何甜甜本能地晃了下葉流螢的手，躲在她身旁探頭去看沈星洲，“小舅舅要兇我了。”

“……”這就尷尬了。

小女孩軟綿綿的身子挨著她，葉流螢也沒忍心推開。

“你別躲。”沈星洲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的意圖。

說完他擡眼看了看孟臨舟，“你剛剛給她什麽了？她不能多吃糖。”

他這副做派倒真有點做舅舅的樣子。

以至於葉流螢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叔叔給了我一顆巧克力。”何甜甜主動坦白道。

於是尷尬的人換成了孟臨舟。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那甜甜你還給叔叔好不好？”

“叔叔好小氣。”何甜甜嘟著嘴，捏緊了手裏的巧克力。

她也沒想現在吃，怎麽這麽快就被小舅舅發現了。

早知道還不如剛剛就塞進嘴裏呢。

小孩的世界真是太難了。

“給我。”沈星洲直接對著何甜甜伸了手。

何甜甜不敢惹沈星洲。

她“啊呀”了一聲，“我才不給你。”

沈星洲正想說話，就見何甜甜把巧克力塞到了小舅媽手裏，“我給小舅媽。”

“謝謝。”葉流螢心都跟著軟了，只覺得何甜甜可愛非常。

“小舅媽”這三個字成功取悅了沈星洲。

但想到巧克力是孟臨舟的，沈星洲就不怎麽高興得起來。

“我送你去找何硯？”沈星洲看了看葉流螢，這才對何甜甜說道。

“不要。”

何甜甜對她爸好像有點意見，抓著葉流螢不放，“我要跟小舅媽玩。”

“她沒時間。”沈星洲低頭說道。

從他嘴裏聽到這種話很不容易，也顯得很不真實。

至少孟臨舟可以確定，這是沈星洲在欲擒故縱。

他煩得不行，卻不能夠戳破他的偽裝。

實在氣人。

“啊？”何甜甜和葉流螢撒嬌道，“小舅媽你不喜歡甜甜嗎？”

“你不叫我小舅媽我就有時間。”葉流螢想了想，神色沒來由地軟了下來。

“好吧。”

何甜甜糾結了好半天，才鄭重地點了下小腦袋，“那小舅舅就沒有小舅媽了，真可憐。”

“……”沈星洲總算明白何硯為什麽整天在朋友圈裏吐槽他的寶貝女兒了。

這小孩確實欠欠的。

“是啊。”孟臨舟看熱鬧不怕事兒大地說道，“真可憐。”

何甜甜看著孟臨舟，忽然眼前一亮道：“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孟臨舟的聲音一下就弱了下來。

“叔叔真可憐。”何甜甜很是同情的看著孟臨舟。

“……”打擾了。

孟臨舟覺得他懂沈星洲方才欲言又止的感受了。

唯獨葉流螢看著有趣，順手又摸了摸何甜甜的臉。

手感果然很好。

“姐姐我們不理他們。”

何甜甜貫是會撒嬌的，抱著葉流螢的胳膊笑得甜滋滋的，“你說的要陪甜甜玩，不能反悔哦。”

“嗯，不反悔。”葉流螢這會兒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對小孩子的印象只停留在葉重光那個熊孩子身上。

難得瞧見何甜甜這麽可愛的小女孩，都顧不上她和沈星洲的關系了。

孟臨舟站在一旁，恍然學到了什麽。

他不由得瞪向了沈星洲，卻只得到了後者得意的眼神。

又把他給氣得不行。

“那阿螢，我先回去了。”孟臨舟今天確實折騰得累了，硬要留下來好像也沒什麽必要。

葉流螢這才轉頭看向孟臨舟，柔聲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姐姐，那我們也走吧。”何甜甜作勢要拉著葉流螢往外走。

“叫阿姨。”沈星洲擡手敲了下何甜甜的腦袋。

“小舅舅你怎麽這麽笨呀？”

何甜甜捂著腦袋，故作兇狠地瞪向沈星洲，“你怎麽能讓我管漂亮小姐姐叫阿姨呢？難怪姐姐不喜歡你。”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竟然還覺得有點道理？

沈星洲頭大地看著何甜甜，拉了下葉流螢的袖子，“你別管了，他爸他媽就在這後面。”

他碰到何硯一家的時候，是存了想讓何甜甜幫忙的意思。

但他現在意識到了，何甜甜的立場很不堅定，沒準還得幫倒忙。

“小舅舅，我聽到了。”何甜甜對沈星洲做了個鬼臉。

葉流螢也沒立場管他們。

她是覺得小女孩可愛，不太好拒絕。

涉及到對方家長的話，她就幫不上忙了。

畢竟她跟何甜甜家裏也不認識。

“那我問問何硯。”

沈星洲退而求其次地說道：“他要是不答應的話，我就把你送回去了。”你自己給何硯打電話。”

“他肯定答應。”何甜甜對自家父親了解得很透徹，嘟著的小嘴瞧著就有些不大高興。

“你怎麽知道你爸爸一定會答應？”葉流螢把遮陽傘往何甜甜頭上遮了遮。

何甜甜也不藏私，小聲地解釋了起來，“麻麻說何硯滿腦子的黃色廢料，整天粘著她。”

葉流螢聽懂了。

這是嫌小孩礙事的意思。

她笑了笑，擡眼看向沈星洲。

他背對著他們在打電話，說話的語氣很熟稔，偏低的聲線很有質感。

換做兩個月之前的她，一定想不到她還能這麽和沈星洲相處。

沈星洲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他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看來你要和我待上一天了。”

“小舅舅不要臉。”葉流螢還沒來得及反應，何甜甜就搶過了話茬，“姐姐是要跟我一起玩的，沒你的事兒。”

“都一樣。”沈星洲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

“不一樣。”何甜甜板著臉，牽著葉流螢的手走到了前面，“小舅舅你註孤生的。”

沈星洲看著面前的這一大一小，心情很好地跟了上去，“你還知道註孤生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有我這個香香的小可愛給你養老的意思。”

“何硯教你的？”沈星洲聽笑了。

“不是。”何甜甜歪頭說道：“爸爸說你整天不著調，肯定沒人嫁給你。沒人嫁給你，你就不會有我這麽可愛的小朋友。”

沈星洲：“……”

“想嫁給你小舅舅的漂亮姐姐有很多的。”葉流螢順口接了一句。

沈星洲揚了揚眉，卻聽何甜甜說道：“那肯定沒有姐姐你好看，你看他都追不到你。”

“誰告訴你他在追我了？”

“姐姐你頭低點。”何甜甜停住腳步，招了招手讓葉流螢附耳過來。

葉流螢笑著彎下腰。

小女孩溫熱香甜的氣息湊到她耳邊，“我爸爸說小舅舅最近特別騷。”

“何甜甜。”沈星洲擡手捂住臉，這輩子還沒有這麽跌面過，“我也聽得到。”

何甜甜“啊”了一聲，拉著葉流螢就跑，“姐姐我們快跑，小舅舅要吃小孩了……”

葉流螢被何甜甜胖乎乎的小手牽著跑，一早上的壞情緒也都跑沒了似的。

這世界混亂覆雜光怪陸離，總有人懷抱溫暖向你走來。

“小屁孩。”沈星洲上前一把抱住了何甜甜，“姐姐的手是你能牽的嗎？”

“就算我不牽，小舅舅你也牽不到呀。”

於是沈星洲明白了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但他心情不爽利，一手抱著何甜甜，一手拉住了葉流螢的手，“那我牽給你看。”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當然是被甩開了/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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